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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景記

第11章 君是幻影

春景記 紫糖米糕 2159 2019-08-17 06:05:00

  唐琬回了棲梧居,先是一番洗漱,仍覺得腹部飽脹,雖困倦了,卻是不好立即躺下。只得又去了三樓的天臺,消食片刻,晚風徐徐,寒涼徹骨。

  對面的那個精致小院,早早的便熄了燈。這一夜它主子留宿外祖家,仆婢們用過晚膳,便歇下了。偶有幾個丫頭貪嘴,湊了幾個人一邊嗑瓜子一邊聊些府中趣事。院中主道上也只余下幾盞燭火點在石燈里,又仿佛今夜于又靈還會回來似的,特地留了亮燈。

  唐琬試圖在那一片沉暗里看清于又靈的廂房。費力瞪了半晌,就只瞧見一處霧似的黑團,濃濁模糊。

  也不知一扇窗有什么好瞧的?唐琬不禁鄙夷自己。復(fù)又待了一會,覺著差不多可躺下了。遂攏了攏絨毛披風,往內(nèi)室里走去。

  下到二樓,與冬桃解開披風掛起。又褪了外裳鞋襪,熄了燈,主仆略略說了幾句閑話便各自睡了過去。

  迷蒙之際,唐琬分明只覺自己還站在天臺的憑欄處,眼前似乎還有暗沉中一排看不真切的小院窗幾。一瞬之間,她整個人飄了起來。她飛過一片亂石嶙峋,又穿過一色房舍門墻,終是停在于又靈二樓廂房的窗外。猶如虛無般懸浮在半空,她看那扇窗戶緊閉,只想打開一探究竟。好像是要瞧一眼于又靈睡在那床榻之上能寬心,又好像是打開別的什么東西。

  這么想著,唐琬伸出手去,由內(nèi)往外掰扯使勁,一下,兩下的,窗扇子發(fā)出“枝丫”一聲啞響,窗被扯開了,兩邊窗扇子“砰”的撞了一下空墻又彈了一點兒回來,左右搖擺。

  于又靈廂房之中并未點燈,一片昏沉。唐琬細細看去,床榻之上空無一人,于又靈正站在床邊。于又靈轉(zhuǎn)頭看她,自床榻那兒緩步走來,微笑地看著她,抬起好看的手伸出來拉住她。再狠一用力,將她一把拉到室里的無盡魅惑中。

  唐琬被拽進室里,正踉蹌著還未站穩(wěn)。忽然,廂房之中驟光亮起,唐琬一時不適,被刺眼的光亮扎得閉起了眼睛,睜不開來。

  幾息后,待唐琬覺得自己已漸漸適應(yīng)了光亮,將眼皮一抖一抖試探著撐開,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處長滿草木的地方。她左右張望,卻不見于又靈。周身草木有些許萎敗枯黃,樹干禿靡,她只身一人在這兒,一時慌亂,四處找尋于又靈身影,卻被目之所及吸去了注意。

  這兒,是一處墓地。

  且還是一處大戶人家的族墓。遠眺可見數(shù)百上千個故去先人在此地長眠。唐琬站在一干間或相隔數(shù)丈墓碑墳冢之中,望不到頭。而她眼前,就有一座墓。這座墓看起來已有些風霜歲月,碑石已有些磋磨發(fā)舊??梢部吹贸觯@座墓時常有人清掃打理,四處干凈整潔。

  唐琬站的位置只能瞥見墓碑一角,她無意上前看一眼,卻又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被一股瞧不見摸不著的大力硬推著向那墓碑處走去。

  不知為何,唐琬心中不安,隨著越走越近,強烈的熟悉之感叫她知道這墓下躺著的,是她的一位故人。

  又有一個聲音在她耳畔反復(fù)回徹,使她僵硬著身子不愿走近,卻被那一股大力蠻橫固執(zhí)地推向墓碑。

  一步一步,她終是被推到了墓碑正前。墓碑上所刻的銘文,正可表明墓主人生前的身份來歷。

  走近了,看清了,墓碑上書寫的十個大字是:越州松郡趙門唐氏之墓。

  唐氏?

  唐琬眼眶放大。在看見那“唐氏”二字時,她怎么也忍不住一陣心悸,卻又說不清這兒躺著的是誰。可若說她不知這兒躺著的,是誰。那么,在片刻后看見秋風蕭瑟中踏著斷枝枯葉,緩步而來的男子,又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來的那人雖已兩鬢斑白,身形卻依舊挺拔,掩不住年少時風光霽月。那眉眼,那形容,分明是…是了,分明是誰呢?

  相公?

  蝶舞花草間,她與他詩詞相和,兩家父母無不稱道他們天造地設(shè)。一方紅蓋頭,她與他琴瑟相諧,舊日姐妹人人羨煞他們夫妻恩愛,直至…

  是了,她已沒有資格喊他相公了,多年無出,惹得婆母不滿,最終婆母強令相公送上一紙休書,早已斷了他們夫妻名分。

  后來的她,被家人押著上了趙家的花轎,成了趙氏婦。

  這墓碑中,躺著的,正是自己。這已站定墓碑前不住凝視、一言不發(fā)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陸郎君。

  唐琬牢牢盯住那個男子,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他,那伸出的手,卻直直穿過了他,觸碰不到。她才恍然覺察,自己不過一縷孤魂,留戀世間,有心愿未了,執(zhí)著不愿離去。

  開口喊他,他也不動如山,恍若未聞。她才明白,二人陰陽相隔,她一念執(zhí)著,只求來世再續(xù)前緣。

  唐琬滿心絕望閉上了眼,耳畔只余下落葉飄零。良久,忽然萬籟俱寂。唐琬強撐開自己雙眼,卻只能瞧見黑暗中熟悉的床幔,耳邊不見簌簌風聲,只有軟榻上冬桃平緩的鼻息。

  唐琬從床榻上按著枕頭撐起半個身子,只覺一陣心悸,卻不知是發(fā)生了什么。又感面上似是冰涼,伸手一碰,竟是掉了滿面的淚,濡透了衣領(lǐng)。

  隱約記得,方才遭了夢魘?自夢中醒來,夢中感受卻如此真切。

  唐琬不知她脫夢太過急切,并未來得及聽夢中男子開口道一句喃喃自語。

  坐在床頭苦思冥想,卻再回想不起夢中絲毫情境了。

  棲梧居中,冬桃累了一日,睡得正酣,渾然未覺主子起夜。唐琬害怕弄醒了她,便放輕了腳下動作,走至桌前提起水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水,以求壓下心中窒息瑟縮之感。

  直至覺得心中感受有所平復(fù),唐琬取過掛架上的斗篷,綁好系帶,又悄悄繞過冬桃,獨自一人去了三樓天臺。

  受一受夜里晚風寒涼,果真心靜了些,卻不知何處意動,還未察覺,口中已吟唱道:“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

  唱罷,心道好句倒是好句,怎的就是悲涼了些。

  唐琬道是自己遭了夢魘,魔怔了,才詠出這等悲詞涼調(diào),不禁笑了。

  笑罷,又看了一眼遠處于又靈廂房窗幾處,轉(zhuǎn)身回房,接著躺下了。

  再躺下,卻又不知為何,總不敢閉上眼。終等到支撐不住睡意,閉了眼再甫睡去,入那幻境之中,那墓碑前的男子早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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