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首臺從未如此熱鬧,聚齊了三教九流之輩,富家公子到琴行藝女,耋耄老人到黃發(fā)小兒,亂哄哄的,把整個監(jiān)斬臺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辛瑜趕到時,懷玉被人施了定身術(shù),點了啞穴站在高臺的坐席旁,她的身邊是端坐的瀾哥,瀾哥右邊,坐著小變態(tài),最下方還有一名監(jiān)斬官。
圍觀群眾都怨恨地看著烈日下跪著的小孩,小孩比辛瑜剛剛見到還要蒼白,嘴巴干到脫了一層皮。
群眾們牙癢癢地吼道:“殺他!”
“殺他!”
“斬了他!喂狗!”
聲音大到辛瑜耳膜都一震,她拉住其中一個好說話的,問道:
“怎么回事?為什么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死?”
其中一個高壯的大漢怒目圓睜,兇狠道:“他該死!我家阿姐的命殺他一千次都不足以償!”
辛瑜被大漢兇狠的表情震懾到,往后退了小步,身邊的老人哭的肝腸寸斷。
“我的兒子才剛剛考取功名,只不過是趕去看紅榜,卻不撩丟了命??!”
老人說著說著,忽然目露兇光,語氣激動:“車裂!五馬分尸,千刀萬剮……”
辛瑜知曉這個小孩是被那十六具干尸中的某一位毒害的漏網(wǎng)之魚,當(dāng)時刑部大人以為自己把所有新死的人全火化了。
沒料到死人堆的干柴后還藏了一個沒死成的小孩。
小孩蘇醒后就有些不正常。
白天仍然是個小孩模樣,晚上卻竄到別人家偷雞傻狗,最后開始?xì)⒏豪锏呐?,奴仆則異化成干尸,開始?xì)⑿碌囊慌潭痰娜?,造成了一場巨大的?zāi)難。
今兒來看斬首的人里,大多是在這場災(zāi)難里失去了親人的人,還有一部分則是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大熱鬧,想漲一漲眼界,看看殺人魔是什么模樣的,卻不想居然是個八歲小兒。
頓時有些失望,但周圍氛圍實在慷慨激昂義憤填膺,他們也慢慢深陷其中,成為吶喊的一員。
人人臉上無一不是伸張正義時常見的模樣,齊心協(xié)力地吶喊聲估計能從西邊傳到東邊。
“斬了他!喂狗!”
……
那小孩小小的身子跪著灼熱的鐵板上,頭埋得低低的,雙肩都在顫抖。
正午的陽光越升越高,午時三刻……就快了。
上方,監(jiān)斬臺。
云衍的目光從烏泱泱的人堆里移到燕云瀾身上,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二哥,你覺得下邊的小孩,該不該殺?”
燕云瀾握著斬筒的手微微用力,沉聲道:“那些死去的,昏迷不醒的人,總該有個交代?!?p> “所以二哥覺得,他必須死?”
燕云瀾沒有說話,因為下方突然鬧騰了起來,有人闖到。
“監(jiān)斬官大人!請容我見我兒一面吶!監(jiān)斬官大人!”
人群里突然擠出一對粗衣襤褸的男女,女人已經(jīng)泣不成聲,雙眼紅腫,男人則稍好一些。
燕云瀾命人放了行,那倆人上了斬首臺。
方才還埋頭的小孩聽到聲音后,猛地抬頭,滿是恐懼的小小眼里露出一點歡喜和委屈。
底下開始議論紛紛。
烏紗青衫的監(jiān)斬官問:“下跪何人?”
那兩人齊齊跪下,同聲道:“草民是牙兒的父母?!?p> 小孩有個名,牙兒。
“一炮還未響,為何闖進來?”
“大人,我們是來請罪的。”那對夫婦齊齊磕了一個響頭,誠懇又謙卑地道:“大人,我兒九歲,殺了人,我無法辯解,也不能辯解,但圣人云:子不教,父之過。我兒犯罪是我這個父親的失職,如果當(dāng)真要殺,請殺了草民。”
底下議論聲更大,有人甚至怨懟道:“你的兒子殺了人,就該他償命!要你的命不足用!”
辛瑜身邊站得老婦人甚至指著上面跪著的夫妻,喋喋罵道:“啊呸,你兒子的命就是命,我兒子的命就不是命?若是大老爺同意那天理何在?”
她聲音蒼老卻充滿穿透力,把那股怨氣揮灑的淋漓盡致。
周邊的人被感染,也齊齊嚷道:“是他害得我們家破人亡,我們就要他償命!”
那對夫妻顯然沒料到下頭人們更加鬧哄哄,那些爭紅著臉一臉怒氣地嚷道要殺他兒子的人里,還有他以往的鄰里鄰居。
夫婦心中一寒,自知無法得到下面人的準(zhǔn)可,只好把目光頭向上頭的高官。
他和妻子知道上面有鄴王,鄴王是仁義道德極正的人,只要他能同意,那他兒就有救了。
“鄴王殿下,草民知道您明察秋毫,草民并不是在逃避責(zé)任,只是我兒年小,他若沒了,賤妻定然也不愿意活著,那草民便沒了家……既然左右都是死局,草民希望能替我兒一死?!?p> 辛瑜不知道大燕的律法,但她成長在一個公正法治的社會,有法律規(guī)定:不滿14周歲的人,一律不負(fù)刑事責(zé)任。
若要說,這小孩也不至于死。
下邊的群眾憤慨萬分,甚至說出“你們一家就該去死,給這些無辜死去的人償命”的言論。
燕云瀾自小孩的父親開口之后,便沉著一張臉,不知做什么想法。
身邊的懷玉數(shù)次嘗試突破他加的禁制,最終給她沖破了。
懷玉幾乎立即出聲喊道:“我想請問大家,那死去的百人里,有多少事這個孩子親手殺的?”
全場本來鬧哄哄的,突然聽到鄴王身邊那個極美的女子說話,以為是鄴王的意思,嘈雜的聲音立即小很多。
當(dāng)中有些人認(rèn)得這個絕美的女子是鄴王的側(cè)妃,還救治過正昏迷的人,于是方才的氣勢洶洶,瞬間焉了很多。
沒有人回答懷玉的問題,她卻自己直言:“我曾檢查過傷口,死去的九十多人中,被小孩殺死的,不足十人?!?p> 這下有人反駁,“就算他只殺了不到十人,他也是殺了人,更何況,就是他殺的十人,害得這么多人家破人亡!他死有余辜!”
“我并非給他的殺人罪做辯解,我只是在說,殺人并非他本意,你們是受害者,他又何嘗不算?”
辛瑜咂舌,女主不虧是女主,一下子挑出重點。
一個九歲的孩子,擔(dān)著這么多條命,誰又能想,他的內(nèi)心該多絕望?
他或許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遭這么多人的咒罵,就得面臨如此慘烈的“高光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