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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清

第二十二章 世人同眠

太平清 木枝知 5009 2019-10-06 00:20:45

  至于為何到了雨花縣分明才中午卻不用去學塾,自然是要留足時間給那些個需要補齊游歷見聞心得的學生。想必除了許東墻之外,其余學生到家之后都在做此事。

  陸粒掏出一枚竹片,上面有矯若游龍的一行字。

  君子向內(nèi)以力。

  早前在進入巨石村之前,陸粒與朱戈因爭搶地圖起矛盾,老虎見勢不妙給出祝先生預(yù)留的竹片,寫有“君子結(jié)于一而貴齊全”,應(yīng)該是想讓朱戈在有無祝先生時都保持一樣謙恭的態(tài)度,哪怕當時朱戈沒有明白,好歹止住了爭吵,更是在后來陸粒的以德報怨中幡然醒悟。

  陸粒當時瞧見了那個錦囊中還有兩個小錦囊,猜測還有屬于其余人的,就在結(jié)束游歷前向老虎討要竹片,老虎自然是事先問過祝先生的,祝先生說自無不可,于是陸粒和楊磊各自拿了祝先生原本預(yù)備給予的竹片。

  當時陸粒拿到的是“慎其所立;善假于物”,而楊磊拿到的是“君子向內(nèi)以力”,兩人各自思考了下,都覺得換一換比較好。

  白落搶過竹片,問能不能送給他,陸粒裝作猶豫不決,慵懶得靠在白落房間卻是自己編織的小椅子上,兩所小屋就這么一張,其余的都是小凳子。

  “一路有些累,若是你給我揉一個時辰腿加一個時辰肩,就送你了?!标懥V钢缸约旱男⊥取?p>  那枚竹片飛向陸粒,被他用兩指夾住。

  “半個時辰?”陸粒試探性問道。

  那人還是閉目養(yǎng)神,不予理睬。

  “一刻鐘行了吧?!”

  那俊美白衣少年趕緊伸手抓向陸粒的肩膀,不忘先將竹片收入囊中。

  陸粒趕緊補充道:“再教我兩招?”

  白落搖搖頭,“我說過了,我學的多是沙場戰(zhàn)技,不適合捉對廝殺,更不適合你。”

  陸粒作罷,身心松弛。

  祝先生給的三枚竹片,究其深意相差無幾,小屋中大小兩個孑然少年對這枚字最少的竹片情有獨鐘,大概是覺得除了本意之外,還有著少許祝福。

  長水街李府。

  舉府上下對小姐帶回來個丫鬟也好,妹妹也罷,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畢竟那所名為“不愧是李”的院子里已經(jīng)養(yǎng)滿了小姐不知從哪兒帶回來的蟲蝦魚鳥和花花草草。

  至于怎么安置席望云,李琰肯定聽自家姑娘的,李李本想聽席望云的意見,但一聽她開口就是小姐小姐的,就決定先讓她休息兩天,然后帶著一起去學塾。

  李府正廳,李李帶著一塊小木板,就想帶著席望云開始識字,席望云伸過手接木板,又露出滿臂淤青,趕緊縮回手,李李沒了勁頭,帶著席望云去挑一個喜歡的閨房。而李琰坐在主位上,底下站著個氣喘噓噓的黑衣青年,李琰示意他坐下喝口茶慢慢說,黑衣青年擺擺手,像是迫不及待,訴說著過幾天就要傳遍且震動整個南潁郡的消息。

  萬和山莊林家林圖南,奪得金秋科舉魁首,以狀元的姿態(tài)拒絕了入仕為官,進入了四大書院之一屬京城那所天湖書院,除了少數(shù)人覺得可惜,其余人無不拍手叫好。至于日后是要成為清流名宿還是文壇盛豪,亦或是進修后“點翰林”、在國子監(jiān)有個一差半職,再踩著踏腳石順風順水成為朝閣重臣,不僅看自己本事,還得看下一個云錦國皇帝怎么說。但無論哪種情況,當下對于同屆無論是進入仕途、依附官豪氏族還是走名聲文流的人來說,壓力降到了最低點。

  李家大少爺李望謠,初春奪得會元的熱門考生,出乎意料放棄了殿試!可事情遠沒就這樣結(jié)束,李望謠一舉打破科試為官與異鄉(xiāng)為官兩項開國之初設(shè)立的禁忌,直接被封為雨花縣縣令,此時正在緩緩回鄉(xiāng)路上。

  二少爺李厚焦,武試打入了前一百,成績當然算不上好,只是這位也算嬌生慣養(yǎng)的小少爺,竟然選擇北上入伍,歸于三大伐北大軍中靠東一條,成為一個最普通的兵卒。

  那位同樣出身南潁郡,在春闈中也進入前十的普通儒生,毫不遜色其余諸州各郡考生,拿下探花,將要迎娶一位豪閥庶出小姐,前途一片明亮,有的選可不就得好好選,暫時還沒消息傳出官職如何在何處。

  還有兩道霹靂驚雷落在雨花縣。

  李琰恢復(fù)正四品越騎校尉官職,賜京畿豪宅,責令三年內(nèi)舉家遷至新府。

  楊家家主楊式淺,一把老骨頭塞在盆州多年,任著一郡典郡書佐,位不高而權(quán)極輕。如今搖身一變,成了賦稅最多的疏州大郡簿漕,大權(quán)在握,可謂一步登天。楊家老爺子多年奔波在外,這次真要給自己從小罵到大的兒子,也就是楊磊的父親,好好寫一封信夸獎一番,當初那份白白撈來的香火,沒想到如此之大。

  李琰顯得有些無措,一個中年退役的沙場武人,一下子沒有捋清其中利害。

  “那縣丞縣尉兩位大人到底是?”李琰試探性問道。

  黑衣男子沒有說話,又遞過一封密信,打開后正是長子李望謠的字跡。

  “只深不淺,無需揣度,順其自然,切勿近諛。”

  縣丞秦在也和縣尉余英,從到雨花縣之初身份便是加有迷霧重重,從京畿之地來又是如此年輕,刨除升貶一說,幾門本土世家豪門對其猜測極為統(tǒng)一,是來歷練的京中豪閥高門晚輩,就是吃不準分量如何,應(yīng)當與其交涉幾分深淺,看自家眼力和魄力就是。

  只是這小十年如白駒過隙過得飛快,哪有貴族豪閥或是極臣之子孫能在外待十年的?那就多半是在京中家族破落,亦或是買的個清閑低品小官,哪有什么駭人背景?

  所以當初清微宗與天一宗在此地爭奪白頭符劍,從舊城隍廟打到縣署,還拆了縣署兩座屋子,分明動靜不算大最終卻只有兩家人樂意伸出援手,最終是連面都沒露,秦在也就讓余英給打發(fā)走了,但是這份香火情還得捏鼻子認。

  那楊家是賭大搏大,掙了個盆溢缽滿。

  李家則是李望謠堅持要父親派出援手,如今牽連著一文一武兄弟倆,是掙的更多還是賠的傾家蕩產(chǎn),還要看日后的路怎么走。

  縣署議事堂,老虎兔子二人將游學經(jīng)歷詳細稟報,事無巨細。

  最后剩下秦在也和余英二人,秦在也掂掂手里幾個老虎剛交上來的剩余銅板,苦笑連連。

  “這群臭崽子,花錢的本事不小,捅婁子找麻煩的本事更大!”

  余英對話牛頭不對馬嘴,“新縣令大概兩旬后就到了!”

  不說不知道,一說秦在也直來氣,張嘴就破口大罵:“老子辛苦經(jīng)營近十年,他個兔崽子就是來享福的?!?p>  秦在也想想還是不對勁,指著余英說道:“你做個公證人,我今天把話撂這,他享完福后吃的苦不能比你我少吧?”

  余英破天荒泛起傻笑,更不愿在這個話題深聊,問道:“咱去哪?”

  “去西邊走一圈,再回到這里,就回家咯!”秦在也亦是興奮不已。

  不待余英反駁,秦在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咱們那位可就你我倆兒子,你真以為就你我二人獨處此地?把他帶上,如今哪里都去得?!?p>  余英也不管秦在也說的“他”是誰,就悄咪咪問了一句,“那…等新的縣令大人來了再走?”

  秦在也胯下臉,火冒三丈道:“等他大爺,明天就走。”

  學塾。

  本就不大的學塾人終于又齊了,雨花縣大大小小的學塾不算少,但多是幾十人到百人不等,沒有如同“后來居”與“舊常春學塾”那般直逼書院規(guī)模的學塾存在。

  今日的學塾里,教案下有著大半月來從未有過的朗朗書聲,如同深秋僅剩的金菊,聞不著花香,只是見到就能沁人心神,聲響傳出窗外,直沖云霄,被南去的大雁銜在口中,不知道來年北歸會不會記得再丟下來。

  教案上祝先生翻閱著學生的游行見聞心得,從頭到尾嘴角都是翹起,只分弧度大小。

  一篇古文到尾,書聲戛然而止,祝先生恰好合上所有冊子,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臉上表情從未有過的復(fù)雜,至少學生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祝先生。

  “過段時間,會有一個新的先生來這里,我也要如你們一般,行萬里路,否則整天給你們空講道理,時間長了,最難受的反而是我?!弊O壬Φ?。

  底下只是沉默,其實哪怕祝先生不走,學塾中哪怕最小的學生,又能在學塾待幾年呢?

  既然自家先生要出遠門,更應(yīng)該讓他出門得更放心不是?

  當京畿傳來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在雨花縣這座平穩(wěn)的小池塘里,掀起了一陣風浪。一時間李府與楊府來往拜訪人群絡(luò)繹不絕,尤其是李府,即將去往京城不說,李望謠馬上回鄉(xiāng)坐鎮(zhèn)縣署,等日后李府搬走,此時的燒香與日后的敬禮,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禮佛。

  陸粒去了一趟鋪子,發(fā)現(xiàn)鋪子大門緊閉,擺放在外的小攤也消失了,就趕緊去了蒙嬸嬸家里,只有蒙嬸嬸一個人在家。

  蒙嬸嬸“說”,蒙大叔接了活,到外面給人跑工,短則大半年,長一些可能要兩三年,起初她也怕這個糙漢子給人忽悠了,可是雇主那邊是先給的錢,不是定金,全額給的,也說好了活沒得危險,苦些累些是肯定的。蒙嬸嬸比劃了一個數(shù)額,足夠普通一家子用一輩子的了,難怪蒙嬸嬸也拉不住,如今她只要在家做點細活就好,比起以往起早貪黑確實要好很多。

  陸粒點點頭,幫著做飯也蹭飯。以后得多帶那兩個活寶來家玩,陪陪蒙嬸嬸。

  只是想到這里,也曾聽聞到李家即將遷至京城消息,莫名的又有些失落。

  ————

  新的縣令大人總算來到,原本的縣令大人已經(jīng)有兩三年沒露過面,這次也不例外,沒有交任儀式,但是那兩個主事的縣尉縣丞大人,還算有點良心,把十二“蜜蜂”留給了新縣令,這不難得人齊的十二人在雨花縣縣門那里接到了新的縣令大人。

  新的縣令大人到了雨花縣,沒有直接去縣署,也沒有破規(guī)矩的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整個雨花縣最為奢豪的一座宅子,張府。

  李望謠和張萬金同坐在張府正堂正北兩個主位上。

  “疏州的孔雀紅舌尖,張翁真是會享受吶!”李望謠品了一口茶,嘖嘖稱贊道。

  張萬金不言語。

  李望謠開門見山,“其余幾家人的眼力魄力或是押注,果真都沒有張翁來的精明,看似與前兩位大人的嬉皮打鬧,實則是接觸最多當然就了解最多,得到的當然就更多。”

  “李大人想要說什么?!睆埲f金疑問道。

  年紀輕輕的縣令大人哈哈一笑,指了指張府宅子和眼前的孔雀紅舌茶水。

  “只是幾座大一些的酒樓和一點商路生意,支撐得起這座宅子的開銷問題自然不大,只是地主家的余糧就不剩幾顆谷子咯?!?p>  李望謠示意張萬金不用說話,自己直接將砂鍋打破,“縣丞大人走之前說了,跟你打了交道這么久,你私碰鹽鐵的殺頭罪給你免了,接下來一段時間就不要再碰了,跟你合作的蜉蝣幫的人,已經(jīng)因為不守規(guī)矩被他們自己人處決了,不信的話過兩天你就知道了?!?p>  張萬金一驚,遍體發(fā)涼,又強行鎮(zhèn)定自己作出將信將疑的眼神。

  李望謠又贊嘆一聲好茶葉,說是等會兒走得勞煩張翁破費贈送一些,好歹是個新官上任,收點東西是應(yīng)該的。

  張萬金立即讓人送來一整包茶葉,李望謠毫不客氣收入手中,掂量掂量估摸著得有小半斤,真是豪氣!“孔雀紅舌尖”,又稱“紅雀舌”,產(chǎn)自疏州的頂級昂貴茶葉,平時進貢京城也是按兩來算,百年來價格一直是一兩金子一兩茶葉,只高不低。

  李望謠笑意濃厚,拍了拍張萬金的肩膀。

  “張翁放心,只是暫時不給張翁吃而已,又不是以后都不會再給張翁了,何況我也沒說會餓著張翁不是?”

  張萬金瞪大眼珠子,詢問大概是多久。

  李望謠癟癟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官服,攤手無奈道:“大概我在位多久,就要停多久了?!?p>  李望謠已經(jīng)拎著那包價值數(shù)金的茶葉離去,張萬金癱坐在椅子上,肥碩的腦袋中嗡鳴之聲不停。

  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燒掉了他身上一大半的油水。

  ————

  今年凜冬的寒風像是不再懼怕大羅山脈的攔路,直直穿透而過,整整持續(xù)一整個冬日。有凍死街頭的醉漢無人收尸,更莫說嚴寒傷及的家禽無數(shù),連那田地里的冬麥都沒能熬過這劫,一片片倒下還未由青泛黃,就被雪白覆蓋。

  富人裹貂簇襖飲酒看戲、玩樂依舊,好不自在快活;窮人圍著家中星火碳爐取暖,苦熬著寒冬過去,更希望是一個先苦后甜,渴求著來年收成能好些。

  遠近山城,皆是人間;嚴寒酷暑,世人同眠。

  終于在一場綿延小雨過后,彌凡河邊的楊柳吐出綠色枝葉,溪水與和熙春風共同和出一首曲子,把去年南去的雁兒呼喚回來,雁兒還不忘將去年銜走的朗朗書聲拋下。

  祝先生已經(jīng)悄然離去,學塾原本的二十七人也大不一樣,有幾個年紀大些的也離開了學塾,有準備寒窗再讀赴京趕考的,更多是回家?guī)兔Φ摹?p>  席望云也跟著李李去學塾念書。

  楊磊楊杰兩兄弟如今家世也算顯赫,去了本州書院;羅清偉在冬日去往天涯鏢局拜師被拒,在家族安排下準備投師一處江湖門派;梁應(yīng)閑說最多不過再一年,她就要回許家酒鋪子幫著接手父親的賬房算計,讓體虛的父親早點回家休養(yǎng);許東墻也說是看新的先生如何,不過也不會在學塾待多久,留足一點時間準備,打算參加三年后的下一次科舉。

  李家在年前已經(jīng)搬離了雨花縣,去往京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李竟然留在此地并未跟隨,并不是李李自己要求,而是家主李琰不允許她離開這一州之地,而李李當然自無不可,兩個哥哥如今都不太見得著,她反而更喜歡在“長于斯”的雨花縣,反正外頭也不敢傳什么他李琰不待見撿來的女兒,發(fā)達了也不帶去更好的京城之類的瘋語。

  陸粒就笑得合不攏嘴。

  新的先生來了,有些人認識有些不認識。

  丁豪。

  也不知道祝先生走之前有沒有和這位新先生見過,一天到晚笑個不停,臉皮賊厚,動不動就說自己如何學識淵博,與祝先生是那同窗,祝先生時不時也要向他詢疑問惑。

  一開始這位新先生得到的只是白眼,后來發(fā)現(xiàn)這位丁先生還是可以的,跟祝先生很像,懂得都很多,都很喜歡講規(guī)矩,只是無形中覺得兩人又有很大差別,像是祝先生的規(guī)矩要高,在云層之上,而丁先生的規(guī)矩要低,落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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