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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清

第十五章 樓底

太平清 木枝知 5150 2019-08-29 22:36:55

  雨花縣在天涯鏢局與浩然錢莊到來之前,算得上有點底蘊的家族,著實不多。沒有“大門戶”的江湖勢力在此扎根,除去生意經(jīng)火熱而腰纏萬貫的張萬金;曾身居越騎校尉且親身死戰(zhàn)而未死返鄉(xiāng)的李家家主李琰,還有就是祖上曾任從三品的太仆,現(xiàn)任家主楊式淺擔任疏州典郡書佐的楊家,也就是小胖子楊杰與楊磊的爺爺,算是拿得出手,沒有把老祖宗的家底徹底丟光的。

  最后還有一家,家主是一位與李琰同齡的漢子,姓朱,當年二人從軍也是同一年,只是姓朱的在家里人靠關系運作下,與李琰一南一北,李琰去北方與北浮蠻子真刀真槍拼殺,姓朱的則去南邊不定時卻安穩(wěn)地撈取百族部落偶爾跳出的小魚小蝦戰(zhàn)功,也近乎是同一年,姓朱的混到了正五品的定遠將軍,亦是返鄉(xiāng),生怕外人不知,便改名朱定遠,剛回歸時性子頗為縱跳,帶有軍中暴戾浮躁,沒少在周邊出洋相,這幾年家中長輩盡數(shù)歸天,朱定遠被迫攬起家主大任,倒是內斂許多。

  陸粒猶豫了很久,才肯帶著李李和水云到蒙大叔的鋪子去玩耍,就是怕這個學塾霸主到了那邊會搗亂,也怕小水云到了那邊哈喇子流一地,都會影響鋪子生意。哪知這個學塾所有學生心中刁鉆古怪的“魔王”到了鋪子,尤其在蒙嬸嬸面前,乖巧無比、溫婉從順,只是偶爾會壓不住本性蹦跳,也被蒙大叔形容為天真爛漫、活潑可愛。還有就是小姑娘僅僅去過鋪子三兩次,就能大致看懂蒙嬸嬸的手語,眾人皆驚嘆她的天賦異稟,小姑娘當然一陣臭屁自夸加鼻孔瞪陸粒水云二人,陸粒笑笑,才想通李李每天放學路上一通通瞎比劃到底是在做什么,偷偷朝她伸出大拇指,只是小姑娘不理睬他。

  沒有孩子的蒙大叔和嬸嬸二人其實對看似呆呆傻傻的小水云最是喜歡,小水云當然不是真的呆傻,只是父母疼愛,小少年就想得少,說的也少,加上貪吃嘴邊總是掛著口水,小臉圓圓胖胖還帶著紅暈,煞是可愛。第一次去鋪子的小水云果然不出陸粒所料,眼里見了香噴噴蔥油餅,香味就像是百年醇酒的酒香勾住了老酒鬼的三魂六魄,動彈不得,口若懸瀑就當真是口若懸瀑了!

  蒙大叔笑著遞給小水云一張餅,小水云吃完嗦了唆手指,明顯是意猶未盡,只是給陸粒一瞪眼,就只好癟癟嘴作罷,猛大叔見狀也給陸粒一瞪眼,陸粒擺擺手,一副自有人治你的無賴模樣,果不其然,緊隨其后蒙嬸嬸給蒙大叔一瞪眼,蒙大叔眼神急轉,空氣突然安靜。最后還是半柱香就混熟鋪子外加兩桌客人的李李站出來解了圍,說小水云餅呢可以吃,又指指身邊的小凳子,說吃完來幫忙剝點蒜頭蔥葉什么的,當是補上了半個餅工錢就行了,眾人點頭,蒙大叔瞄一眼,這才敢放心把餅給小水云,小水云瞄了兩眼,也才敢笑著放心的吃餅。

  只是近來小姑娘無論是在學塾還是回到家中,總是悶悶不樂,父親李琰去別州省親未歸,是去自己沒見過就去世的娘親家里,可是從小到大都沒帶過她出去過,兩個哥哥只要在家每年都是必須去的,對李李可謂千般寵愛的李琰唯獨在此事上沒得商量,李李雖是性格跳躍,見父親是難得的嚴肅臉也就沒好撒潑,就是覺得有些無聊,若是下學晚歸,管家馮伯伯總能找到自己,也不勸說,就這么笑著看著小姑娘玩耍,李李自覺無趣也就回家了。帶朋友同窗回家玩?那些個膽小鬼根本就不敢來,陸粒倒是來,就是每次都玩不了一會兒,哥哥李望謠的差羽苑不讓進,陸粒多次張望這個幾乎由書籍堆積而成的別院,想著若是能進去看看多好,哪怕不看那些書,只是聞聞書香墨氣也好,只是人家有規(guī)矩在此,陸粒也就沒有冒犯詢問。還有就是不知是膽大還是心大的小水云,到了李府,總跟滿池的荷花過不去,偷偷拉著陸粒說有蓮子,可甜,好吃!

  陸粒忍著沒把他丟進池子去看看到底有沒有蓮子的沖動,給他解釋道荷花不結蓮子,蓮花敗落后結果才有!

  結果小水云大聲嚷道;“這花那花長得不都一樣嘛,就是有的!可甜,我吃過的!”

  然后陸粒趕緊閃開,李李就給小水云胖揍一頓,只是揍完還真拿出一把蓮子糖,蔑視道:“就算真有蓮子也不是這個時節(jié),怎么也得到八九月了,喏,這是蓮子糖,比起直接吃蓮子,外面裹了糖衣,更是甜上加甜,小心掉牙!”

  小水云急忙搶過來說不怕不怕。

  陸??吹媚橗嬕魂嚦榇?,當真是不怕,這家伙嚼都不帶嚼,塞滿一嘴,就這么慢慢咽下去,當然甜不到牙去。李李見狀又是一頓錘,說是浪費她的糖。

  陸粒在一個下學后,等到太陽快落山時候,帶著陳水云回到陳家的小院子,正巧小水云的父親陳青松從鏢局回來,陸粒瞧見漢子滿臉汗水,臉上通紅近乎黑紫,顯然是長時間劇烈跑腿導致,漢子大口喘氣,見到自己兒子,笑了下像是一下子喘過一大口氣,又望向陸粒笑笑,陸粒行禮后陳青松帶著兩人進屋,見到小水云的母親,也是個簡單素潔的婦人,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就要去做飯。

  陸粒說是小水云的同窗,道一句見過嬸嬸,婦人便自顧去灶房了。

  隨后卻不是陳青松而是陸粒喊小水云去倒兩杯水,陸粒則和陳青松聊起來,陸粒喚陳青松陳叔叔,知曉了陳家更詳細的情況,陳青松賃出自家田地,去鏢局幫忙跑腿后,自家日子確實改善許多,先前一家人面朝地背朝天辛苦種田,刨除看老天爺臉色,結果不過是滿足一家人的嚼谷,剩余些糧食與雞蛋等換些油鹽和日用品,幾近不剩。如今卻是改天換地,賃出田地就能有足夠一家人的口糧,小水云母親做些幫著虎口街一些鋪子做點針線活,就夠補貼家用,那么漢子掙的可不算少的跑腿錢就能存下來,雖是疼愛小水云,也沒慣著他,碎嘴零食偶爾會有,次數(shù)算不上多,但如果是文房用具,漢子花起錢來可不帶多說一個字的。

  窗口不再有深紅的斜陽余光,陸粒卻如有晚霞在臉,站起身向陳氏夫婦長長作揖,即是道歉更是道謝。陸粒道出當初于田埂搶奪小水云包子一事,長久以來,于市井陋巷混跡長大的陸粒心中,愧疚有,但算不上“刻骨銘心”,而讓陸粒多年耿耿于懷的是那個包子對自己有續(xù)命之恩,卻沒能道上一聲謝。

  滿臉紅潮徹底褪去的漢子臉龐卻愈顯黝黑,漢子家里世代務農(nóng),往上推三代五代都是斗大字不識的莊稼漢,對讀書人不僅是尊重甚至帶有些許敬畏,也正是漢子陳青松迫切想要兒子陳水云去學塾念書原因。陳青松見到陸粒莊重作揖覺得無論如何也受不起,扶起陸粒后與妻子對視一眼,像是都記不起有這么一回事,反而是肯定記不起事的小水云吵吵著他可記著呢,是個肉包子,所以陸粒得還他兩個肉包子才行。

  陸粒笑著說行的。

  陳青松笑著說道:“那個時候你那么小,又是餓著了,用小水云教我的話來說就是‘情有可原’嘛!”漢子看著自己兒子,偷偷豎起大拇指,笑意濃厚,像是一位老農(nóng)望向辛苦栽種培育而即將豐收的莊稼。

  陸粒收下這份好意,心情舒暢,詢問是否需要他做些什么。

  漢子沒了言語,倒是素衣婦人心細如發(fā),想起之前陸粒帶著小水云進屋以及之后動作,知曉兩人關系已然莫逆,笑道:“你之前放在院中的鋤頭,已經(jīng)幫了他爹大忙了,你心中的剩余愧疚,自可全部打散去,小水云年紀尚小,在學塾自然有調皮懈怠,你能幫著督促一下,就要換我們夫妻倆感謝你了?!?p>  陸粒笑著點點頭,不懷好意望向瞬間嫣巴巴小水云,這件事不用說他也在做的。

  一家人要留陸粒吃飯,陸粒以天黑路遠拒絕了。

  自然是算計好的時辰,看著一家三口,陸粒微微咬牙,不敢久待,作禮拜別,像是再待一會兒,黑夜就要像一頭洪荒猛獸將他一口吞沒。

  他自己也不知道心慌些什么。

  回大羅寺路上,陸粒稍稍提起內勁,本就尚未徹底黑天的路在陸粒眼中更加清晰幾分,走到半山腰,瞧見那座僅剩一對楹聯(lián)的甪元亭,陸粒走進去呆坐了一小會兒,掰著手指頭默默念,曾去過一次張萬金的豪宅,將幾個月攢下的錢還清的那錠銀子,張萬金也沒拒絕,收下后笑著說以后需要錢找他就是。

  那家在河邊結籬笆豢養(yǎng)雞鴨的人家,在陸粒第二次去尋找時不見了蹤影,應該是舉家搬離了雨花縣,陸粒打聽后只知曉人家姓戚,暫且可以放一放。

  正如自己所愿,不怕麻煩大而怕麻煩多,當下姑且算是只欠著清微宗與天一宗打開宗門禁制一事,那兩本經(jīng)書即既可算白頭符劍換來,也可算將來自己幫他們打開禁制的預支報酬。

  長舒一口氣,陸粒離開亭子回到自己寺旁的小屋,隔壁屋子燭光敞亮,白落修長的身軀就靠在門框邊,見陸?;貋?,就向前走了兩步,被燭光拉長的影子剛好到陸粒腳下,白落嘴角勾起,朝陸粒勾勾手。

  白落被方丈帶回來幾天,除了名字還是沒有說過一句話,平時多在屋里發(fā)呆,兩天前去過一次藏經(jīng)樓后就幾乎整日待在那邊。藏經(jīng)樓陸粒也常去,如今甚至還是藏經(jīng)樓的半個管理者,說是寺廟藏經(jīng)樓,其實佛經(jīng)只占到兩成,緣于當初大羅寺重修,起初人們捐贈的當然都是佛經(jīng),至少也是與佛法沾邊,只是民間佛法古籍終究不多,幾門大戶開始捐贈別類書籍,發(fā)現(xiàn)寺院來者不拒,相互攀比下不久就充滿了這棟藏經(jīng)樓。

  所以藏經(jīng)閣從山水游記、地方縣志、個人自傳到醫(yī)藥典籍、農(nóng)家耕種甚至兵法戰(zhàn)書,無所不有,包羅萬象。陸粒讀書識字后幫著監(jiān)寺師傅整理分類閣樓中的典籍,還能得到活計減免的報酬。

  這幾日陸粒晚上總是要去找白落聊天,管他煩不煩,就是自顧自一通講,講學塾趣事普通事;講虎口街北市也就是幾個花架子的江湖人來回晃悠,在那找不到說書先生口中快馬恣意江湖,連那將門之后,或是豪閥世家子縱馬行兇也不曾見過,倒不是自己心腸有多壞想看到這般場景,而是希望出現(xiàn)這樣的壞事后會有那武功高強的俠客站出,將那些膏粱子弟一通教訓,然后瀟灑離去;講彌凡河有一截斷流后河床露出,十幾條小魚在最后的淺水中蹦彈,一半被人撿了去一半被路過的寺中和尚放了生,雙方竟然都沒有爭吵;講那甪元亭又有一個字要看不清了,要是自己自作主張給描摹會不會有什么影響……

  白落始終不說話,但陸粒講話他始終聽著,陸粒就很開心了,比起以往天黑又舍不得點燈自己一個人空落落,真要好上無數(shù)倍。昨晚陸粒講完話離去時不小心碰到白落腰桿,被震彈開來,陸粒才曉得這位有點小帥的家伙竟然還是個境界不低的高手,當即死皮賴臉求著白哥哥給測測自己境界如何,被白落冷臉一腳踢出。

  見白落朝自己勾手,陸粒雙手自然垂放,放浪四肢百骸如潛游湖底,待小腹有棉花似暖氣升,蒸騰湖水而致筋皮發(fā)燙,一個拳架渾然而成,一腳踏出成弓步,右手拳在前左手成掌在腰間,顯然是與那鏢局閭氏兄弟的閭堪聽簡易拳架有幾分相似,只是陸粒與其拳掌前后相反。

  白落瞥了眼陸粒腰間的左手,白眼道:“只是幫你大致勘測下,用不著搞這些花里胡哨的?!?p>  陸粒點點頭,提起的氣勢并未跌落半分,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奔向白落,直直遞出一拳。

  白落站在原地,本想以拳對拳,只是等到陸粒出拳過半,他眉頭微皺,只好將拳換掌。

  陸粒一拳被掌阻滯,甚至被掌包裹住,如深陷泥潭進退不得。白落輕輕推掌,陸?;赝藘刹剑茁錄]有用勁陸粒身形也就不算踉蹌,陸粒笑著摸了摸拳頭,順勢就坐在自家小屋門檻邊,白落也學他坐在自己門前,只是陸粒小屋沒有掌燈,就只有白落有影子,陸粒整個人處于黑暗中。

  “頂多兩重樓,不能再多了,根骨天賦我看不來,只能說你底子還不錯,另外,你有刻意打磨過筋骨體魄?”白落看著自己影子,磨挲手掌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沒有?!标懥?s回原本伸直的雙腳,環(huán)抱自己的膝蓋,臉上的笑容消失。

  白落伸手敲了敲陸粒門框,陸粒望向他,又受了一記白眼。

  “我比你早走幾年路,又多走幾年路,走的路比你長不是很正常?這都想不開還習什么武?老老實實當個讀書人考取功名去吧。”

  陸粒又恢復笑瞇瞇的狀態(tài),想摸一下白落的手卻被拍回,就動作靈敏的小跑兩步跑到他旁邊,輕輕拍一下白落肩膀,然后又蹲下,門框外就有了兩個影子。

  “我從一無所有幾近瀕死到今天衣食無憂還能有兩重樓,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嫌自己境界低或是天賦不夠好,何況像你說的,我還那么小?!标懥Uf道。

  白落沒有理會他,再次詢問:“你真沒有每日打磨身體或是運氣舒筋順骨,亦或是修習某種鍛體法訣?”

  陸粒搖搖頭,疑惑著望向他,“我整天天的要讀書練字,挑水砍柴做活計‘還’房租,整理藏經(jīng)樓,偶爾還要去我蒙嬸嬸鋪子幫幫忙,不時還要扶老奶奶過橋,就算有法訣給我也沒時間吶?!?p>  白落直言不諱,“你的氣力大致是兩重樓沒錯,讓你這幅少年小身板有了比青壯男子還略勝一籌的力量。只是無論是江湖人捉對廝殺還是沙場沖鋒萬人拼命,比的不僅是打人,還有更為重要挨打,扛得住有時候比氣力大要來的有用。方才你一拳直來,我原本想以拳對,讓你吃點苦頭,只是見你意氣臻滿,拳對恐傷及你,才換做掌接,發(fā)現(xiàn)你筋骨堅韌有些超乎我的想象,有些后悔沒有用拳頭直接把你錘回寺門那邊?!?p>  換做陸粒一陣白眼,想嚷又怕驚擾正在這個時辰做修課的寺內和尚,撇嘴道:“你一拳打飛我十幾丈?”

  越想越不對勁,陸粒站起身,叉腰道:“來來來,你今天不給我打飛過去,我都跟大羅寺的大姓!”

  白落站起身,負后雙手剛要動彈,那個改名為大粒的家伙已經(jīng)沖進自己小屋關上了屋門。

  白落拍拍屁股,也回了自己小屋,這幾天映象中的陸粒,話很多,但其實沒怎么露過笑臉,偶爾講到讓他自己發(fā)笑的事也就是彎一下嘴,今天回來笑得則要真實舒暢許多,讓白落對他不反感的是陸粒從不問他的事,就只是把他當做一個新鄰居或者說是新朋友來對待。

  其實自己與他的經(jīng)歷,不過是剛好相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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