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飛羽禁足

　　馬車上，一家四口，起初誰也沒說話，都互相看著。何懷安看著方秀一，飛羽看著何懷安，思遠看著方秀一，方秀一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終于，還是飛羽先打破了沉默。

　　“爹爹，我今天是不是做錯了？”

　　飛羽問得小心翼翼，何懷安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沒有做錯，你做得很好。”

　　方秀一聽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大家閨秀打了人，前腳母親說打得有理，后腳父親說打得好，這不知道是否算得上是奇葩一家人？

　　“娘，您還笑我！”

　　“不是，我不是笑你，我只是想到，你是不是會一拳天下知。”

　　何懷安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女兒以后會有什么樣彪悍的名聲，語出驚人道：“其實，飛羽今天是做了我長久以來想做但沒機會做的事情。”

　　這下，方秀一和兩個孩子都好奇地盯著何懷安。

　　“我從來沒打過人。一直以來，遇到那些為所欲為的人時，我只能從道理和法律的角度去規(guī)勸、懲罰他們，雖然我也很想動手打人，但從來沒實現(xiàn)過。當(dāng)然，我也只是一介書生，如果打的話，我還真打不過。”

　　沒想到，一本正經(jīng)的何懷安還有搞笑的才能，幾句話就讓大家哄堂大笑，絲毫沒顧及這是在馬車?yán)铮彝饷孢€有行人不斷經(jīng)過。

　　“大人的意思是，以后都用武力來解決？”

　　“那倒未必。如果對方是明理之人，我們當(dāng)然不能動手。但如果對方是小人行徑，我認為，武力還是直接有效的。當(dāng)然，武力只能在別無他法或是自身占據(jù)優(yōu)勢的前提下才能使用?！?p>　　飛羽聽后，乖巧地抱著何懷安的胳膊，“我知道打人不好，但她說的話實在太氣人了?！?p>　　“嗯，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焙螒寻裁w羽的頭發(fā)。

　　方秀一松了一口氣，她非常感激何懷安能和她是一樣的態(tài)度。

　　“好了，既然這個問題我們已經(jīng)達成共識，那我給你們繼續(xù)講面條和包子的故事。”

　　思遠和飛羽一聽，馬上精神大振，這個笑話太有意思了，何懷安也只是笑笑地看著方秀一。

　　“話說小籠包被打后極為不爽，便伙同肉包、豆沙包、近親水餃、遠親月餅一起去報仇，一出門就看到了金針菇，包族不分青紅皂白把金針菇打了一頓，留下一句話說：‘不要以為你戴了帽子我就認不出你來！’”

　　方秀一說完之后，期待地看著三個人，但都沒反應(yīng)。難道不好笑？她下意識地看了眼何懷安，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好像更奇怪，似乎在審視她一樣。

　　過了一會兒，飛羽才問道：“娘，什么是金針菇？”

　　方秀一也呆住了，她講得忘形了，沒考慮到金針菇在這里是否存在的問題。

　　“金針菇啊，金針菇就是一種蘑菇，長得細長，所以包子才認為它是戴了帽子的面條?！?p>　　幾人都貌似明白地點了點頭，但是神情都在告訴方秀一，他們不知道金針菇長什么樣。

　　“我也是以前無意中聽人說起，回頭我畫個金針菇給你們看看?！?p>　　“娘知道的東西真多！”思遠由衷地說道，從他有記憶起，母親就給了他這樣的印象。

　　“是啊，娘就像一座寶庫，有好多寶貝呢！”飛羽又抱著方秀一撒起嬌來。

　　“呵呵，你們過獎了，只是那幾年，我們走過的地方多，你們小，記不了那么多，我這都記下了。”方秀一自打圓場，因為何懷安也一直看著她，意味不明，讓她有點心慌。

　　幸好，尚書府已經(jīng)到了，方秀一能暫時從這個尷尬中跳脫出來了。

　　回到府里，方秀一驚訝地發(fā)現(xiàn)，府里竟然準(zhǔn)備了飯菜。

　　“我想你們肯定都沒吃好，所以就吩咐府里準(zhǔn)備一下。時間倉促，就簡單點。”何懷安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爹爹真好，我剛才就吃了幾口。”飛羽想起來剛才的情形還有點委屈。

　　“那快吃吧?！笨吹贸觯螒寻舱娴暮芟矏圻@個女兒。

　　飯菜比平常是簡單了許多，但在方秀一看來，已經(jīng)算是大餐了，她悄悄地看了眼何懷安，正在給飛羽夾菜。這個男人，長得好看，還這么體貼，真是好男人，這兩個孩子真有福氣。

　　“其實，打架這種事情本身沒有什么善惡之分，端看緣故如何。我們拋開法律不說，尋常的打架只要不致人傷殘亡故，也無足輕重?！焙芎币姷?，何懷安在飯桌上成了說話的主力軍，“我們主動出手的，就需要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否則就會陷入人言可畏中。別人先動手的，我們就會占據(jù)言論上的優(yōu)勢。但不論是哪一種情況，只要動手，就要拼盡全力，否則就落了下乘，哪一頭都沒有占得便宜。當(dāng)然，有其他計謀的除外?！?p>　　一個玉樹臨風(fēng)的男人，飄飄然地講著關(guān)于打架的理論，方秀一怎么看都覺得不協(xié)調(diào)。

　　“今天，飛羽先出手，雖然難免會讓人說三道四，但事出有因，你沒必要有愧疚感。我何懷安的女兒，就是錯了，也要堂堂正正的，何況錯不在你?！?p>　　方秀一聽到這話，還真有點感動，想當(dāng)年，她和別人有了沖突，父母總是要她多忍讓，說什么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這導(dǎo)致她后來都快把忍讓當(dāng)成了習(xí)慣了。這一世，她帶著一家人出來逃難時，最初難免會遇到人欺負，她也是習(xí)慣性地退讓，但后來發(fā)現(xiàn)，她越忍讓，家人受到的欺負就越重，反倒是她魚死網(wǎng)破的態(tài)度，才讓別人對她讓著幾分。

　　“我們只要行得端做得正，就無需忍讓。有很多人是不值得你去讓步的，那樣只會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何懷安看到方秀一點著頭，也想到了她們以前的經(jīng)歷。飛羽今天之所以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打人，可能也跟那些年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但是他不想自己的女兒成為只靠武力解決問題的人。

　　“我知道了，爹爹。只要能講道理，我就跟他講道理，但如果不能講道理，我就用其他的方法。”飛羽似乎領(lǐng)略了何懷安的苦心，鄭重地做了個保證。

　　方秀一好笑地說：“懂了就好了，我的飛羽小女俠?！?p>　　“娘！”飛羽不好意思地叫著。

　　“大人說得對，只要我們端端正正的，也沒什么可怕的。但是，一定要記得，過剛易折。凡事都要有個度，即使我們占著理，也不能得理不饒人，否則容易走向極端?！狈叫阋灰部嗫谄判牡貙⒆觽冋f，“你們還小，有些事會慢慢經(jīng)歷，不要著急?！?p>　　“爹爹，你真的遇到過您想動手打架的人嗎？”思遠問何懷安。

　　這個問題，娘仨都比較感興趣，齊刷刷地看向何懷安。

　　何懷安停箸，似乎在考慮怎么回答。

　　“有啊，遇到過很多，甚至還有人，我也想親手掐死的?！焙螒寻矠榱私逃优B這種話也說了出來。

　　“那，爹爹要怎么辦？”飛羽問。

　　“我雖然不能手刃，但我能把他們交給國家律法去懲處?！?p>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但方秀一是懂的。何懷安做了這么多年官，自然見過各色人等，肯定也會遇到與自己的良心相悖的事情，只不過他能忍，能用其他方式解決而已。

　　“你們的爹爹那是有大智慧的，所以，你們一定要學(xué)大人的這種胸懷和冷靜。小打小鬧沒關(guān)系，切不可因為失去方寸而得不償失?！狈叫阋煌蝗幌氲揭患?，“對了，大人，不論是出于什么理由，今天飛羽也確實是打了人家姑娘。雖然說錯不在我們，但是我們也要做個姿態(tài)給別人看，不如明天開始就讓飛羽呆在家里，對別人就說禁足了。”

　　三個人都看向方秀一。這讓她有點慌亂，“是不是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對，我倒是沒想到。既然這樣，從明天開始，飛羽就在家里待一個月吧?！焙螒寻舶缘缿T了，既然自己女兒沒有錯，也沒必要搞那些虛的東西，他的女兒，任何時候都要堂堂正正的。但方秀一的這個提議倒也不錯，能讓飛羽避開些鋒芒。。

　　思遠也認同母親的想法，“娘說的對，其他人對妹妹多有嫉妒和輕慢，這樣的懲罰，也會讓她們心里平衡一些?！?p>　　飛羽最初是驚訝，然后就同意了，并沒有多少沮喪。

　　“好啊，我完全同意。我正好可以磨練一下我的雕刻?！?p>　　“好！”何懷安決定了這個事情就這么結(jié)束。

　　飯后安頓好孩子，方秀一去找何懷安談心。

　　何懷安還是一個人在耳房里，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看書，而是坐著想事情。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只要集中精力分析問題，所有的線索都會一股腦地涌出來，他就需要像個排字工一樣，把需要的活字挑出來，然后排版成一頁書。

　　方秀一看到的就是何懷安的這種狀態(tài)，似乎就像在神游一樣。

　　“你找我有事？”何懷安暫時放下紛涌而至的信息。

　　“是。”方秀一自發(fā)地找了個地方坐下，“我想問大人，今天的事沒給大人添麻煩吧？”

　　“沒有，你做得很好?！焙螒寻餐ｎD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你也說得對，你們就是我的家人?！?p>　　“大人，我知道，關(guān)于以前的事情，難免會讓人說三道四。在這個權(quán)貴的圈子里，人們看重的大多是出身和身份，我這么突然地出現(xiàn)，自然會引人猜測?？峙麓笕艘采钍芷鋽_?！?p>　　“不會。我心中自有思量?！?p>　　“也請大人放心，這些年雖然過得艱苦，我們也沒做什么不軌的事。”

　　“我相信你！”

　　方秀一聽到何懷安這么簡短肯定的話，竟然覺得有點心慌亂，感覺就像被表白了一樣。她拿起茶杯，掩飾了自己的慌亂。

　　“對了，大人，不知那位牛夫人，她的丈夫是在何處高就？”今天，那個牛夫人的反應(yīng)實在有點奇怪，按理說，即使她方秀一出身再卑微，但畢竟頭頂著一品誥命和何懷安夫人的名號，還不至于被人步步緊逼。

　　“牛大人是吏部左侍郎?！?p>　　吏部左侍郎？那是何懷安的下屬，既然是下屬，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反應(yīng)，難道還有其他緣由？方秀一看著何懷安，希望能得到一個解釋。

　　“牛大人身居吏部左侍郎已經(jīng)十年有余?！?p>　　十年？何懷安成了吏部尚書，牛大人沒得到升遷，莫非因為這個？但這也未免太直白了。為什么沒升遷，十年前，是上一任皇帝的臣子，估計是當(dāng)今的皇帝有顧忌。

　　“只是這樣嗎？”方秀一想了又想，覺得不大合理。

　　“據(jù)說，牛大人是太后的一位遠親?！?p>　　方秀一聽罷，都想暴走了。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要跟太后扯上關(guān)系！難怪皇帝不升遷他，要是提拔了他，那皇帝腦子才有問題，不貶了他，就已經(jīng)要千恩萬謝了！

　　“我去……”方秀一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去顧大人府上第一次，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是不是需要再去一次？”

　　“過幾日吧。這幾日，想必有人會上門拜訪你?！焙螒寻策€納悶方秀一話題轉(zhuǎn)得這么快。

　　“有人來看我？大人是指牛夫人她們嗎？”

　　“應(yīng)該是。”

　　“那我準(zhǔn)備準(zhǔn)備?！?p>　　“我看你身邊丫鬟不多，不如把上次你派出去打聽事情的那兩個，給你撥過來吧。”

　　“也好。謝謝大人！”方秀一雖然不習(xí)慣身邊跟一堆人，但既然何懷安開了口，她也不便拒絕，何況她也覺得那兩個小丫鬟不錯，很機靈。不過，她也納悶，何懷安為什么不提王媽的事，莫非他的意思就是，讓王媽繼續(xù)這樣下去？

　　“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多，但手里有人，有的時候做事也方便一些。”

　　“嗯，我明白。那兩個丫鬟，我看著挺順眼的。”

　　“府里的人手，你看著調(diào)動吧?！焙螒寻蚕肫饋硪患?，“對了，李生金帶著他母親今天進京了?！?p>　　“李嬸來了？！”方秀一比較激動，“什么時候？在哪里？”

　　“他們中午時分就到了。你別著急，我已經(jīng)派人安頓好了，他們就在城南的一個小院子里?！?p>　　“是嗎？多謝大人！李嬸身體不好，生金又是個大老粗，不知道他們怎么安頓的。我想過去看一下。”一瞬間，方秀一都忘記了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

　　“我已經(jīng)安排了人照料了。不如你改天再去看他們，可好？”

　　方秀一想了想，也對，自己現(xiàn)在不是以前那樣說走就能走了。今天他們才安頓，也肯定很亂，她也不能上手幫忙，何況，何懷安說安排好了，那就肯定沒問題了。

　　“也好，幸虧大人提醒。我想明天下午，等孩子們下學(xué)回來，我?guī)麄冞^去，大人看是否可行？不過，飛羽去不了了。她肯定有些不舒服?！?p>　　“沒關(guān)系，我在家陪著她。你吩咐管家，讓他準(zhǔn)備車馬?！焙螒寻部戳丝捶叫阋?，又加了一句，“思遠的地方收拾妥當(dāng)了，過幾日，宜搬遷?！?p>　　方秀一的好心情立刻又受到了打擊，她總覺得能拖一日便是多一日，但是總歸逃不開。

　　“好，既然宜搬遷，就讓飛羽也一并搬走?！?p>　　聽到方秀一如此堅決的決定，何懷安又給予了刮目相看，真是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晚上臨睡前，方秀一專門到飛羽的房間里去。飛羽剛梳洗過，準(zhǔn)備就寢。

　　“娘！”

　　“乖，是不是要睡覺了？”

　　“是的。娘，快坐這里?！?p>　　方秀一握著女兒的手，十指修長，手心里有薄薄的一層繭，容顏已經(jīng)有傾國傾城的傾向了。

　　“乖。今天是不是很生氣？”

　　“當(dāng)時是很生氣，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生氣了?！?p>　　“為那些不入流的話生氣，不值當(dāng)。記住，為別人的錯誤而生氣，是最不劃算的?！狈叫阋粨崦畠旱念^發(fā)，柔順得像絲綢一般，“你以后可能還會遇到類似的場面，或者說，以后說不定會有人利用這個，激怒你、刺激你，讓你失去方寸，做出不合規(guī)矩的事情?！?p>　　“對不起，娘，讓你擔(dān)心了?！?p>　　“不，你今天做的很好。你這樣做，也就能阻止后來有人的故意挑釁。但是，要記住，以后不論遇到任何事情，你都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父親、母親和兄長。你在這個世界上，是最獨一無二的存在，是父母手中的珍寶。只要我們言行有規(guī)矩，其他什么都不怕。”方秀一不知道飛羽能理解多少，但她還是要飛羽都能記住，“你父親是當(dāng)朝二品大員，是吏部的最大的官，很多官員都要受到大人的考核和調(diào)配。所以，大人面對的情形也就很復(fù)雜，這些人里邊，有好人，也有壞人，還有偽善的人。如果是你，要怎么辦？”

　　飛羽一直以來都是聰明的，雖然比不上思遠的那種天生的智慧，但心思比一般人活絡(luò)。她這也是第一聽方秀一這么鄭重地對她說話，所以，她也認真考慮了一下。

　　“娘，我想我應(yīng)該要自己有個衡量?！?p>　　“對，我的乖女兒。我們自己首先不能亂，然后才能觀察別人。但也不能全憑自己的想法，這樣容易偏頗。咱們家里有大人這樣有大智慧的人在，我們就多向大人學(xué)習(xí)就好。每天跟大人多說話，有什么不明白的，或是不確定的，都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鉆牛角尖?！?p>　　“娘，我知道了！”

　　“讓你禁足，也只是讓你有個警醒，不是懲罰?！?p>　　“我知道的，娘，不用擔(dān)心我?！?p>　　“乖，委屈你了?！?p>　　“不委屈，娘。最近我都沒時間雕刻了，正好借這個時間加強一下?！?p>　　方秀一也有些醒悟過來，她一直以來想把飛羽培養(yǎng)成身有一技之長的獨立女性，但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似乎越行越遠了。

　　“大人說，過幾日，是個好日子，讓思遠搬出去，我想著，不如你也一并搬吧，遲一日早一日都一樣。關(guān)于你的教育，我回頭再跟大人商量。”

　　“娘！”飛羽靠在方秀一的懷里，“我真的很想像以前一樣，我們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p>　　“傻丫頭，你現(xiàn)在長大了，以后要掌管自己的院子，甚至還要掌管咱們尚書府了。”

　　“娘，我不想長大！”飛羽有點哽咽。

　　這一來，方秀一也不舒服了，她一心軟，就說道：“這還不簡單，趁著你還沒搬出去，這幾日，咱倆就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