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容顏改，恩怨消

　　一張黑黃的小臉，頭上梳著個簡單的抓髻在頭頂，衣裳也穿得灰撲撲的，這個不會收拾自己的小姑娘正是三秀。

　　自重生那日起，三秀心里就始終擔(dān)憂著，生怕何時一不小心就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再與謝昭禾陸英他們糾纏一生。如今嬰離的一場“惡作劇”，使三秀明白胭脂果的妙用后，及時心領(lǐng)神會。

　　胭脂果的汁水一旦染上肌膚，便會滲進(jìn)去，使人的肌膚看起來灰暗許多，正所謂一白遮百丑，一黑雖然不至于就毀所有了，但如果配上一些修飾就不一樣，比如將頭發(fā)梳成男子發(fā)式，加幾分毛躁，減少本身的嬌柔，再將原本整齊秀氣的柳眉畫的粗糙雜亂些，唇色涂白些，臉上點出一些斑，最后配以一套灰暗的粗布衣服，這樣一套下來，就是再好的樣貌也得減色七八分。

　　三秀端著一碗藥走到床前，一邊遞給床上的人，一邊用一口與外形極不相符的軟糯嗓音朝床上躺著的紅衣姑娘說道：“瑩瑩，我和石蘭姐姐就要離開崇吾山了，你怎么打算呢？”

　　床上的人便是那日被救下來的紅衣少女，名叫祁瑩瑩。

　　據(jù)祈瑩瑩說，她是修真界專擅陣法的玄道門金丹期大長老的祁宣獨女，那天來搭救的她人是她的師兄。原本是她師兄謝昭禾是接了祁宣的令，要趕往飄渺宗拜訪一位與祁宣交好多年的長老，是她硬要跟過來，還帶上了自己的好友。

　　只是沒想到，她如今落得這般境地，也全拜這位好友所賜。

　　祈瑩瑩不說這位好友是如何，以及為何害她的，一來可能是因為她不想再回憶這樣難受的事情，而另一個原因，三秀則覺得，應(yīng)該是這個看起來，姑娘已經(jīng)在傷害中學(xué)會了戒備。

　　三秀對此深有體會，因為弱小，所以更加需要在勢單力孤之時用謹(jǐn)慎來保命。

　　祈瑩瑩感激三秀的救命之恩，卻對三秀有所保留，就如同現(xiàn)在的三秀喜歡祈瑩瑩這個女孩，卻也將自己扮丑都事隱瞞著她，她們其實是一樣的人。

　　關(guān)于三秀保留扮丑這個秘密的事情，其中固然有諸多因素才導(dǎo)致都隱瞞，但說到底，也只是因為她們彼此都不夠信任對方罷了。

　　三秀化妝這事，石蘭是第一個知道的，她第一反應(yīng)很驚愕，但很快她就明白這個女孩的想法了。這是個還沒有見識過修真界有多殘酷的孩子，所以不明白，為了所謂的道德去放棄一條好走的路是多么傻的行為。

　　與石蘭想法不同的是，嬰離在這幾日對相處之中，一直有意地觀察著這個和眼緣的小姑娘，這孩子就像是深山的一朵漂亮的小花，只在無人處展示美麗的姿態(tài)和真摯的情感。

　　他幾乎可以認(rèn)定，這是一個很慎重的對待感情的孩子，她不會愿意輕易與人糾葛，也不機(jī)敏，無法在感情中左右逢源，見風(fēng)使舵。

　　因色相而起的親愛，太容易產(chǎn)生變化，也許對于其他人來說，這沒什么關(guān)系，可對于慎重對待感情的人來說，這是如此可怕的事情，所以小姑娘把臉藏起來，躲開那些只因顏色而產(chǎn)生的淺薄糾葛，絕對是一件好事。

　　雖然大家心里想法各異，但都尊重三秀的決定。

　　所以自此以后，三秀每日都會多花上半個時辰來做這些打扮，大家也都一如往常，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覺得不妥之處。

　　三秀醒來以后，一邊為祈瑩瑩治傷，一邊也求著嬰離解決石蘭靈識受傷的問題，好在還是大懶透露出祝余丹對識海修補(bǔ)對作用，三秀二話不說，將最后一枚祝余丹給了石蘭，并言明是嬰離所賜。

　　石蘭服下丹藥后靜養(yǎng)幾日便可完全恢復(fù)，甚至因禍得福，將識海都擴(kuò)大了許多。而祁瑩瑩的傷其實也不太重，加上有石蘭全程的科普指導(dǎo)，嬰離偶而提點，祈瑩瑩也很快恢復(fù)了精神……

　　祈瑩瑩看著三秀黑黃的小臉，突然發(fā)現(xiàn)這張平凡的臉上長了一雙漂亮得驚人的眼睛。

　　這雙眼睛看人的時候澄澈又乖巧，又仿佛是一種無欲無求的真誠，當(dāng)被這種眼神看著的時候，心里一切的算計，憤恨，不平都漸漸變得不那么重要起來，就像是人看到一片湛藍(lán)的天空，或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一樣。

　　這雙眼睛，完全不像那個人。

　　過去和那人交好的時候，她看著那雙眼睛里的韌勁，便會不自覺地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不甘心，不甘自己為什么修為比不上其他的師兄師姐，又不甘心為什么得不到大師兄的特別對待。

　　過去祈瑩瑩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有一個厲害的父親，有許多關(guān)心愛護(hù)自己的師兄師姐，還是會覺得痛苦和不滿足?，F(xiàn)在祈瑩瑩忽然明白了，當(dāng)你和一個什么樣的人相處的時候，你也會漸漸被她的情緒所帶動。

　　祈瑩瑩眼下對三秀的好感更加濃厚了，她認(rèn)真的考慮之后道：“那我也拾綴一番，與你們一道出去吧，出去后若是遇到我大師兄，咱們就此別過，等我回去稟告爹爹后再到縹緲宗來拜謝你們，若是遇不到……遇不到我就和你們先去縹緲宗，找到爹爹的好友，再煩請他送護(hù)我回去一趟。反正我是不想落單了，不然那女人一定會想盡辦法害我的。”

　　本來三秀與石蘭在這里落下的時候只是打算歇歇腳，過個一夜也就走了的，卻不曾想中間發(fā)生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不僅在這里前前后后耽誤了十來天，走的時候還多出一人來。而來時沒想的，就是當(dāng)初漂漂亮亮的小三秀如今也變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姑。

　　三秀一行人要走的時候，更是意外地收獲了整個崇吾森林的祝福。

　　咳咳……其實就是大懶在她們要走的前夜抓著森林的小小妖們?nèi)フ伊艘灰沟碾僦?，靈果子和一些有用沒用的草藥，而裝這些東西的儲物袋正是嬰離不耐煩地甩出來的。

　　出來的時候，嬰離也秘密對三秀交代了兩件事，要記得幫他打聽一下，有沒有人知道一個叫嬰樂的女孩子，第二，要是在外面過不下去了，就回崇吾森林來看家。

　　嬰離說起嬰樂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睛都亮了起來。

　　為了看謝昭禾和陸英還在不在外面等祈瑩瑩，三人一獸特地步行下了山，然而在森林的外圍并沒有遇見謝昭禾和陸英二人，祈瑩瑩一張嬌俏的小臉上有些失落，但是很快這份失落便消失了。

　　祈瑩瑩笑容燦爛地著拉起三秀的小手說道：“沒在算了，我正好可以跟你們一塊去縹緲宗了，我們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p>　　“你不難過就好?！比丬涇浘d綿地笑道。其實看得出來，祈瑩瑩對謝昭禾心懷愛慕，雖然不知道這份感情有多深厚，但三秀知道，她此時心里必定是難過的。

　　不過三秀也不能多說什么，畢竟有些話，多說無益，甚至戳破了，反而只會讓瑩瑩覺得難堪。人生在世，誰都有不順?biāo)煨囊獾臅r候，比如祈瑩瑩擁有那么好的出身，天之驕女一樣的姑娘，為了謝昭禾放低自己，卻也終究是近水樓臺不得月，而三秀雖然上輩子雖然擁有了謝昭禾的愛護(hù)，可終究那些夜靜更深時的痛苦，又有誰能明白呢。

　　所以對與祈瑩瑩的情緒，三秀再體諒不過，祈瑩瑩笑著勾起三秀的手臂，頭卻轉(zhuǎn)開看向別的方向，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身子也在微微顫抖。

　　這個受了天大委屈的驕傲姑娘這個時候才將這些委屈釋放出來。

　　三秀和石蘭都愣了一下，沒提趕路的事。

　　任由祈瑩瑩勾著手臂，三秀用另外一只手牽住祈瑩瑩的手，嘴里只是輕輕地，軟軟地說著：“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

　　她在表示，我知道你在難過，我不追問你的難過，我擔(dān)憂你的難過，還有我陪著你。

　　陪伴和不強(qiáng)求的關(guān)心，這是治療身邊人難過的一劑良方，這也是上輩子，那個始終在打掃秀園的泉姨身體力行地教給三秀道理，謝昭禾不在的時候，三秀所有的情緒起伏都是她這樣陪伴過來的。

　　祈瑩瑩也喜歡這種溫柔的，不說破的，體面的安慰和陪伴，就好像在這個人眼里，不管什么事情都沒關(guān)系的一樣，她不會嘲笑你，也不會可憐你，在她眼里，只有你這個人才是最重要的。就好像她會一直陪著你一樣。

　　一旁的石蘭看著兩個小姑娘的相處，也覺得內(nèi)心柔軟，也許很多年前，自己也擁有過這樣的情誼。

　　好在沒多久，祈瑩瑩就收住了自己的眼淚，重新展露出明媚的笑容來。

　　“好了好了，我們出發(fā)吧，我爹給了我一朵祥云飛行寶器，坐在上面又快又舒服，石蘭師叔讓我?guī)阈泔w吧?！逼憩摤撔Σ[瞇地對石蘭撒嬌道。至于為什么叫石蘭是師叔，這是因為修在修真界一般是達(dá)者為先，對于沒有直接關(guān)連的修士，都是以修為論輩分的，而石蘭是筑基后期巔峰，祈瑩瑩則是練氣大圓滿，雖然兩個都是之差一步便可突破壁壘，進(jìn)入下一個大階層的，但面前二人也確實是差了一個大階段，是以祈瑩瑩稱呼石蘭師叔，而三秀依舊正常稱呼二人則是兩個原因，一來三秀還沒有正式進(jìn)入修真界，而二來，三秀與二人的關(guān)系，分別說來都算是比較親厚的，因而到也就沒有人去計較這些虛禮。

　　石蘭笑而不語，看向三秀，三秀還沒來得及講話，祈瑩瑩就緊張地抱住三秀的細(xì)胳膊道：“秀秀，你說跟我還是跟石師叔?！?p>　　三秀皺了皺黑黑的眉頭，左右為難地軟聲道：“這可讓我怎么選??？”

　　正這在這時，石蘭忽然道：“不用選了?！?p>　　只聽一個熟悉的男聲突然傳來。

　　“小師妹？”

　　這個聲音正是謝昭禾。

　　祈瑩瑩面上一喜，趕緊回了一句”大師兄“。隨即放開了三秀，朝謝昭禾的方向走過去，而三秀則嚇得微微一顫，站在原地不敢抬頭看，也不敢隨便動。

　　祈瑩瑩聲音里的喜悅不言而喻，而謝昭禾也很高興，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師妹，又是師傅的親生女兒，倘若真在這里出了事，那自己也是難辭其咎的。

　　“我已經(jīng)讓陸師侄去通知師傅前來，如今師傅未到，你就已經(jīng)脫險，看來成長不少。”謝昭禾如一個長輩般對祈瑩瑩溫和地說道。

　　“師兄！”瑩瑩嬌嗔。

　　“呵呵?！敝x昭禾一笑，隨即收斂神色，轉(zhuǎn)而看向石蘭和三秀，又道：“你同行的這兩位是？”

　　謝昭禾的眼神先落到石蘭身上，然后又落到始終低著頭的三秀身上，三秀就是不抬眼看也能感受到這視線主人身上的清冷和疏離。

　　三秀如同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鳥，簡直想要將頭埋到土里去。

　　好在，謝昭禾的視線很快就從三秀身上移開，又重新放回到石蘭身上。

　　對于謝昭禾來說，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和一個筑基后期，只差臨門一點就能與自己同級的修士，這二者之間自然是后者更值得重視。

　　三秀多了解謝昭禾啊，就像了解另外一個自己一樣，他的視線一轉(zhuǎn)，三秀就知道他心里大致的考量了。

　　真好啊，在不一樣的時候，用不一樣的樣子和這個人遇見，一切都不一樣了。

　　三秀喜極，無聲的眼淚在眼中匯聚，又悄悄落在地上，其他三人無一察覺。

　　自打重生一來就壓在三秀心頭的濃重烏云消散了，這輩子，她和謝昭禾的糾葛還未開始就已經(jīng)終止了。

　　三秀在心里輕輕地道別：“再見恩人，再見仇人。”

　　現(xiàn)在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也再不認(rèn)識你，我們以后也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