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幽州臺上論英雄
韓茉的距離雖然遠,但她的話卻被許多人聽到了。其實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這一期的雅集中唯有曾冊寫的《好事近》遠超同期詩作,而馬德成的那首七言絕句卻屬一般,無論從立意、意境、文彩上都沒有突出的地方。只不過大家看出而沒有說出罷了。韓茉以前一直跟著父親參韓匡美參加詩會,而韓匡美無論是在詩才,還是在學(xué)問、聲望上都與馬德成不相上下。而且韓家因為世代在遼國做官,在權(quán)勢上明顯壓馬德成一頭。可這次韓匡美生病缺席,詩魁馬上就被馬德成師徒搶走,韓茉年少嘴快,就把這事挑破了。
詩社里原本就分為馬派與韓派,現(xiàn)在韓家小姐起來發(fā)難了,韓派的詩人們也就跟著大聲議論起來,一起質(zhì)疑這次評選不公?,F(xiàn)場一下亂糟糟地吵成一團。馬德成被卷進了是非中央,自然不敢放硬話。曾冊沒想到幫馬先生一回還幫出亂子來了,正在眾人不知如何收場時,一直跟韓茉嘀咕的韓德讓忽然抬了下手朗聲說:“諸位稍安勿躁,我們韓氏兄妹贊同今日之評選,并向兩位詩魁祝賀?!?p> 韓德讓的話一出口,眾人一臉錯愕地望向他們兄妹,只見韓德讓拉著臉色微紅的韓茉來到了馬德成和曾冊跟前。韓德讓上前躬身唱諾道:“學(xué)生韓德讓恭賀兩位詩魁?!?p> 旁邊的韓茉也跟著韓德讓屈身道了個萬福,她并沒有說什么,而是抬眼看了曾冊一眼。曾冊發(fā)現(xiàn)韓茉的眼神里非常復(fù)雜,有種欲說還休的味道。
韓德讓兄妹的表態(tài)令詩社方才的紛爭立即平息下來,馬德成內(nèi)心里也很感謝韓氏兄妹的幫助。于是剩下的議程進行的就非常順利,無非是安排結(jié)集刊印,下次活動的安排之類。有了前面的小小風(fēng)波,大家的興致就沒有那么高了,走了個過場眾詩人就紛紛散去。曾冊第一次來幽州臺,還想在這里發(fā)一發(fā)思古之幽情,于是就拱手向馬德成告假。馬德成痛快的答應(yīng),并叫他晚間到他府上歡宴一番。
曾冊揮手送走了馬德成,獨自在幽州臺的廢棄城墻上行走了一段,他想起了一句“折戟沉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钡脑妬?,也想在廢棄荒蕪的舊城墻里找到一兩件斷刃,感受一下歲月的力量??墒窃鴥宰吡税俨胶缶谷贿€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忽聽幽州臺上有人在問:“逍遙男在尋找什么?莫非要效法前朝小杜么?”
曾冊抬頭一看,原來是韓德讓與韓茉二人。他說的小杜正是杜牧,正是他寫的那首《赤壁》:折戟沉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fēng)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曾冊直起身來,向韓氏兄妹拱手道:“小可謝過你們兄妹了?!?p> 韓德讓哈哈一笑,三跳兩跳地就來到了曾冊近前,只見他隨手在地上一拾,就撿起了一塊棕紅色的鐵疙瘩,然后在城磚上敲打了幾下。去掉了外層的鐵銹,露出了它的真身。一枚長約三寸的鐵制箭族。韓茉也已輕盈地從臺上跑了下來,她看清楚韓德讓手中的物什,就劈手奪了過去,小嘴張成了O型,細嫩的小手撫摸著臟兮兮的箭簇。
曾冊眼尖,距離雖遠但也看清了那箭簇,于是幽幽嘆了一聲道:“小可尋了一圈竟未尋到寸鐵,韓兄一來就拾到了,人與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韓德讓笑道:“逍遙男想的都是殘刀斷矛,可不知在北地鐵器甚是珍貴,若有大件鐵器早就被附近農(nóng)人拾去打成犁鋤了。”
曾冊一拍后腦道:“韓兄說得對,小可竟沒細想?!?p> 韓茉舉著箭族問:“你們看,這上面有字。”
曾冊與韓德讓一起湊過去,韓茉將箭族遞給了曾冊,用玉蔥般的手指指著箭簇上淺淺的一行小字,但已銹蝕嚴(yán)重,三人努力辯認,最終只能猜出“匠”、“所”、“開”、“制”幾字。曾冊道:“這個估計是匠作所鑄造時的銘文。”
韓茉馬上一臉崇敬地點頭贊道:“逍遙男真博學(xué)?!?p> 曾冊心想:難道這時代的女文青,不,是女文少都這么好糊弄的么?給點挑戰(zhàn)好不好?
曾冊腹誹剛起,韓德讓就輕蔑地笑了一聲道:“逍遙男,你可知這是什么箭頭么?”
曾冊擺弄著箭頭翻著白眼道:“就是一枝普通箭頭吧?還能是什么?”
韓德讓劈手奪下箭頭道:“普通箭要是用上這箭頭根本就射不出多遠就掉下來。這是踏張弩的箭頭。箭竿比大拇指還粗,箭竿長超過五尺。能射二百步開外。”
韓德讓說完就將那箭頭用力一甩,箭頭正中十步之外的小樹樹干上,箭頭竟有一半扎進了樹干之中。曾冊不由贊道:“好俊的功夫?!?p> 韓茉聽曾冊夸自己哥哥,立即眼睛里放出光來,她用力點頭道:“我哥哥武藝可好呢,我爹爹說他比趙子龍還威武厲害呢?!?p> 曾冊撇了韓茉一眼心說:你還有個立場沒?怎么誰在你眼里都那么好?
韓德讓聽著妹妹的贊詞,也不客氣,叉著腰在殘破的城墻上玩深沉。曾冊也隨口贊道:“難怪韓兄詩中有股霸氣。”
一說到詩會,韓茉的小臉立即沉下來,她嘟著小嘴道:“我哥的詩多有氣勢,比那燕子詩要強?!?p> 曾冊見她小女兒心境,還在糾結(jié)方才的不快,就笑笑說:“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詩詞風(fēng)格各有所好,品評起來難免不一?!?p> 韓茉立即贊同的點頭道:“嗯,嗯,要是比武,我哥哥誰也不怕?!?p> 韓茉邊說邊揮著小拳頭,努力做出一臉兇猛樣。曾冊看著她那嬌俏的面容卻做出兇狠的樣子煞是可愛,真想伸手擰擰她的小臉蛋兒。韓茉見曾冊笑而不語,以為是他不信,就揮著小拳頭說:“我哥根本就不想來,他說了,男子爭的是江山,爭這虛名又有何用?”
叉腰裝逼的韓德讓這下可不淡定了,連忙回身搶過話頭來道:“哪有此話、今日叔父偶感風(fēng)寒,韓某代叔父前來與諸君雅會,實在是榮幸之至。”
曾冊呵呵笑了,心說:老子早就在歷史書上知道你日后的作為了,還跟老子面前裝。
見哥哥如此說,韓茉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妥,連忙拿小手捂向自己的小嘴,一臉張惶樣,偷眼看看韓德讓,又偷眼看看曾冊。
曾冊覺得這么交流下去實在太累,于是向韓德讓供手道:“小可有個故事,不知韓兄有沒有興趣聽?”
韓茉不等韓德讓開口就搶先說:“好啊好啊,快講快講?!?p> 曾冊見韓德讓也朝他點頭,于是把《三國演義》里“青梅煮酒論英雄”那段故事講了一遍。曾冊前生舞臺表演經(jīng)驗豐富,小時候也跟爺爺那里學(xué)過江湖演出的慣口,講起故事來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在這個時代,民間說書人已經(jīng)零零散散的把《三國志》的內(nèi)容拿出來講了,而且兄妹二人出身書香世家,自幼讀書,對《三國志》也不陌生。所以他們兩個聽得是津津有味。
特別是曾冊講道曹操那句著名臺詞:“論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睍r,曾冊看向韓德讓,韓德讓眼睛不閃不避,眉頭跳了兩下,然后二人仰面哈哈大笑。
韓茉少女心性,一時聽不出當(dāng)世兩個奸雄的心機,撲閃著一雙大眼睛問:“這,這有什么好笑的,真是?!?p> 煮酒論英雄的故事打消了韓德讓對曾冊的戒心,但并未取得信任。畢竟二人初次見面。曾冊是憑借著穿越的金手指偷看了韓德讓的底牌,但人家韓德讓對曾冊還是一無所知。于是韓德讓試探著問道:“韓某聽說逍遙男來自大宋?”
曾冊知道這是雙方交往的預(yù)備程序了,于是他把自己前身的家庭故事說了一遍,又講自己到遼國尋親的經(jīng)歷,可以說,除了殺人越貨這種事他不會說之外,其余講的全部是真話了。
像韓德讓兄妹這種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生活在遼國大家族的青少年,聽到曾冊的這種經(jīng)歷自然而然覺得不幸,覺得曾冊可憐。韓德讓慷慨地說:“逍遙男,把你父母和妹妹的畫像畫出一份來,我回上京去后幫你尋找?!?p> 曾冊知道韓德讓此時還在遼上京擔(dān)任永興王的供奉官,也就是永興王耶律賢的侍衛(wèi)官。日后耶律賢繼位,韓德讓才有機會接近蕭綽。在耶律賢死后,韓德讓擔(dān)負起了遼國內(nèi)外的政事。
曾冊此時尋親,都只能在幽云十六州范圍內(nèi)尋找,而遼上京已經(jīng)在后世的內(nèi)蒙古境內(nèi),曾冊一時難以過去。眼下韓德讓肯為他尋親,曾冊自然求之不得。曾冊答應(yīng)回去以后馬上把父母、妹妹的畫像畫出來,把他們過去的名字住址也都寫下來讓韓德讓帶到上京臨潢府那邊去。
有了這番的交集,二人的信任一下增加不少,話題自然也就多了起來。他們二人走在幽州臺舊城墻上,從五代說到唐末,從唐朝說到漢朝,頗有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架式。韓德讓的長處是精讀史書,過目不忘,對史籍記載的精準(zhǔn)復(fù)述。曾冊的強項就是現(xiàn)代人的眼光看待歷史,那些見解都是這個時代聞所未聞的奇談怪論,非常新穎深刻。兩人說得口沫橫飛,頗有英雄惜英雄之感。只是苦了一邊的韓茉,人家一個漂亮的小女生卻成了他們兩個談天說地的燈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