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溜走

　　自柳樹妖道破了桃花妖人形的身份后，在場的妖都靜默了。

　　按照年齡來算，桃花妖比大部分在場的妖都要大，于理來說，他們甚至還要叫上一聲“老祖宗”。

　　雖則平日因為桃花妖的心智小，他們都將她當做孩子來看?？墒侨缃?，當修為比他們深厚，年齡比他們大的桃花妖真的化形成了人族女娃娃的樣子，他們的內(nèi)心都有一種詭異的微妙感。

　　這種感覺……大概就像你看見家里活得像個孩子一樣的老人家，有一天突然返老還童了……

　　眾妖內(nèi)心復雜，然而不敢說話。

　　畢竟“老祖宗”變成了“小祖宗”，不敢惹，也惹不起。

　　一時之間場面變得頗為尷尬。而這樣尷尬的場面下又是極其安靜的，安靜到場上除了風吹過樹葉帶來的沙沙輕響便只余下小祖宗的啜泣聲。

　　雞妖對著貓妖擠眉弄眼：現(xiàn)在怎么辦？

　　貓妖用眼色回他：我怎么知道？我又沒帶過孩子，你去問帶過孩子的那些妖啊？

　　于是雞妖把目光瞄向了在場孩子最多，然而卻一臉懵的豬妖……算了算了，還是換一個對象吧。

　　于是他又看向了蛇妖。

　　蛇妖……蛇妖正處于呆滯狀盯著桃花妖看，完全沒有接受到雞妖的信號，其他妖也是如此。

　　眾妖呆滯了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來。而第一個打破了沉默的，是一向直來直去的蛇妖。

　　她猶豫了半天，方才小心翼翼地對桃花妖問道：“那個……你怎么化形成了這幅樣子?。渴腔蔚臅r候都在想著小女孩的形象嗎？”

　　化形的時候在想什么？桃花妖的抽噎聲停頓了一下，化形的時候……她什么也沒想??？就是感受天地溝通萬物??？她這樣想著，也這樣說了出來。

　　說完她還帶著哽咽地補了一句：“有什么問題嗎？”

　　有什么問題嗎？沒有什么問題嗎？!

　　小女童紅腫著眼睛看著自己，聲音里還帶著沒有消下去的哽咽，這一幕無論怎樣看起來都頗惹人心疼?？善趫龅谋娧紵o暇心疼。

　　熊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到：“小桃花，我們化形的時候，腦海里都要想著自己想要化形的樣子，雖然不能完全相同，但至少年齡段是不會變的。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想呢？”

　　小桃花委屈地癟了癟嘴：“我也不知道這些啊。你們也從沒教過我這些啊……”

　　一旁的柳樹妖看熊妖瞪著眼睛，一副要氣得要厥過去的樣子，他趕忙搶先攔下了話頭：“這事也是怪我。我也沒想到小桃花會這么突然地化形?！?p>　　在場資歷最深的老前輩都這樣說了，誰還敢再多說些什么？

　　倒是一旁一直沉默著的孔雀妖問了一句關鍵的話：“那現(xiàn)在怎么辦？難不成要小桃花一輩子頂著這幅小孩子的皮囊嗎？”

　　眾妖一時都沉默了。大家化形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這樣的例子，所以也不知這樣的結果到底還能否改變。

　　且桃花妖對人間的向往在桃花源里可以說是眾妖皆知的。而如今她這幅樣子又不能獨自去人間。除非有其他妖的陪同。

　　可是其他妖尚且自顧不暇，又要如何帶著一個孩子面孔的桃花妖前往人間呢？

　　桃花妖倒是沒想到這些，只是覺得孩子的皮囊比卿娘的皮囊簡直不是一個層次的，因此而傷心。

　　至于人間么？這幅皮囊和去往人間又有何干系？莫不是人間便沒有女娃娃了嗎？只不過平日里行事要麻煩些罷了。

　　然而眾妖尚且不知她這大膽的想法，反而是為她思慮著。其中虎妖便摸著自己的下巴嘆了口氣道：“那便只能修習幻術了。除此之外，大概也別無他法了。”

　　眾妖討論地結果大都相同，柳樹妖卻是神色一動，卻也沒有多說些什么。而是在其他妖商量著由誰來教桃花妖幻術的時候，攬下了這個差事。其他妖自然也不會插手多管，商量好之后，便紛紛離開了。

　　只是眾妖離開前都不忘重重地叮囑桃花妖一句：“小桃花，在你未完全掌握好幻術之前，你可千萬千萬不能去人間!”

　　簡直是為了家里的老小孩，如今的小祖宗操碎了心。

　　桃花妖此時早已停止了哭泣，只是懨懨地回了一聲：“哦?！睂崉t根本都不在意旁妖在說些什么。

　　其他妖見她這幅樣子，一是想著柳樹妖自會管教她，二是看她這幅樣子，一時大概也不會有心情去人間了，因此便沒有再多言語。

　　待妖都離開后，柳樹妖才扶起了桃花妖，牽著她肉乎乎的小手到了桃花妖的本體下。龜妖也順手施下了一個結界。

　　桃花妖早在路上便已回過了神來，只是依然還是懨懨的?，F(xiàn)下見兩位老前輩一臉鄭重其事的樣子，這才稍微打起了精神來，方才眾妖都在時并沒有如此，難道是什么關于自己的很重要的事嗎？

　　見小桃花打起了精神，柳樹妖方才蹲下身子，對小桃花道：“小桃花，閉眼?！?p>　　桃花妖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還是信任地閉上了眼。隨后，她便感到柳樹伯伯將兩根手指并在一起點在了她的額頭中央。

　　她感到有一股輕柔的力量自額頭進入在腦海中探查著，她駭?shù)貛缀跻犻_眼來，本能的想要抵抗這股外來的力量，卻聽見柳樹妖對自己說：“放輕松，相信我，把你自己交給我?！?p>　　桃花妖雖然本能地想反抗，但也知道如若這種情況下真的去攻擊，兩個妖勢必都會受很重的傷。且在她腦海中探查著的事柳樹妖的力量，于是她微顫著眼睛，強行壓下了身體的本能。

　　又過了好一會兒，柳樹妖方才收回了力量。龜妖在一旁問道：“如何？”

　　柳樹妖放下了手指，沉思了一會兒，他對剛剛緩過神來，才睜開眼睛的桃花妖說道：“小桃花，你先別急著為自己所化成的人形而難過。我剛才探查了一下，你體內(nèi)積蓄的修為是足夠的，只是太過急于化形，這才出了差錯。你不若再回到本體修煉兩年，那么你的人形便能是人族少女的樣子了?！?p>　　桃花妖聽到后驚奇地睜大了眼：“竟然還可以這樣？”可是隨后她想到還要再修行兩年，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怎么還要再以本體修煉兩年?。俊边@樣一來，豈不是又要晚兩年才能去人間了？

　　桃花妖心里是萬般不愿的。而作為一個看著她長大的柳樹妖又豈能不知她的想法？因此他便揮了揮衣袖，將桃花妖打回了本體，道：“這一段時間，你便潛心在此修煉吧。若未能化為人族女子的樣子便莫要想著再去人間了。”

　　桃花妖突然被打到了桃花樹內(nèi)自是大驚，但她嘗試了一下，竟然也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化為人形。她這才無奈地放棄了掙扎，卻也不想再理會柳樹妖和龜妖了。

　　柳樹妖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準備再多說些什么。待到日后桃花妖化好了人形，自會明白他今日為何要這樣做。

　　雖然小桃花的心里還是記掛著去人間這件事的，可是如今被打回了圓形，便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繼續(xù)扎根于此，苦苦修行了。

　　然而這天晚上，桃花妖在照例修行的時候，卻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昨天一般地感覺，且這種玄妙的感覺更加明顯起來，就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呼喚著她一般。

　　她隱隱約約地能感受到自己再一次化形了。只是卻無法睜開眼，只能由著身體的意識動作著。

　　而待她能夠掌控住自己的身體時，她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離開桃花源老遠，甚至已經(jīng)到了結界的邊緣。

　　水面上倒映著的依舊是人族女童的樣子，桃花妖內(nèi)心也猶豫著是跨過結界去往人間，還是反身回到桃花源繼續(xù)潛心修煉。

　　其他妖的叮囑都句句在耳，且柳樹妖為防止她偷溜還將她打回了本體，她即便再不懂事，又哪里會不懂得這事的重要性。

　　只是今晚也不知怎的，她的內(nèi)心仿佛著了魔一般，不斷地催促、誘惑著她跨過這條薄薄的結界。而她也并沒有將這種急促的心理放在心上，而是當成了自己剛化成人形，內(nèi)心的急不可待。

　　果然，她最終也沒有抵抗地住內(nèi)心的聲音。一個恍惚間便跨過了結界。

　　待她再次回過神來時，便發(fā)現(xiàn)她已到了一條河邊，這條河一眼望去并無盡頭。而她如今所在的河堤上垂著兩株柳樹。也許是因為位置偏僻，又或許是因為時值深夜，這周圍并無人跡，因此也免去了一番被人類看到河邊突然出現(xiàn)一個女童的麻煩。

　　小桃花站在河邊糾結了半天，最后咬咬牙，記好位置后離開了河邊，心里想著：“我就只出來個一時半刻的，知道了人間是什么樣的，我便立刻回桃花源!”

　　這樣想著，便徹底放下了心，向能看見屋舍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時間，待到走得近了，這個村落的真面目才完全露了出來。村落內(nèi)此時看起來并無人煙，萬物俱寂，偶爾會有幾聲狗叫雞鳴。桃花妖便大著膽子往里走，她憑著自己的感覺，潛進了這個村落里看起來最為富庶的一家。

　　她從門入內(nèi)，輕推了一下，卻發(fā)現(xiàn)門內(nèi)似乎被什么東西給擋上了。她本想著干脆依憑妖力推開，卻又怕聲音太大，驚醒宅內(nèi)的人。因此，她轉(zhuǎn)而走到一邊的墻下，無聲地施了一個咒術便飛過高墻，落在了院內(nèi)。

　　進入院內(nèi)向門前一看，果然有兩個人族男子立在門后打著瞌睡。

　　桃花妖不禁皺了皺眉，她現(xiàn)在既需要人告訴她該如何去往繁華之處，又不能讓人看到她這幅樣子。

　　但如若她一次性把這宅子里的人全部放倒，只怕又會太過明顯，惹來人族的懷疑。

　　于是，她只得躡手躡腳地向里走去。也好在此時是深夜，這家主人再富庶也不至于如城中貴族一樣森嚴，一路走來倒是沒撞到幾個人。即便零丁遇上幾個也是尚未清醒的，稍稍避開也未曾被發(fā)覺。

　　最后她成功的摸入了一個房間內(nèi)。房間內(nèi)宿著四個成年人族男子，她隨意找了一個人族男子，肉乎乎的小手伸出，按在了這名男子的眉間。默念了一個咒語，妖力便探索入了這名男子的記憶里。

　　原來這個男人是這戶人家的一名小廝，時不時便要幫他們家的主人家外出辦事。這樣的人的記憶在對小桃花來說倒剛好是她所需要的。

　　搜尋記憶的時間不算短，所幸這一屋子的人臨睡前都喝了酒，倒是睡得死死的，未曾有一個醒來。這一番記憶搜尋下來，小桃花已大概了解了人族的日常作息，平日交易所使用的銀錢，以及身份的證明及去往他出所要用的路引等事。

　　她收回手，不由皺了皺眉，人族可真是麻煩，平白設了這么多條條框框，可真不知道他們怎么受得了。這若是放在妖族，還是誰的拳頭厲害便聽誰的話。

　　小桃花從房間內(nèi)離開，天邊已隱隱有了亮色，她不由皺了皺眉，施展妖術飛離了這處院落，盡可能快的向那個男人記憶里最近的城池飛去。

　　她本是想著偽造一個路引之類的東西從城門光明正大的進去的?？墒悄悄腥擞洃浝?，像她這般身形大的女孩子似乎都是由家長帶著外出行走的。

　　既如此，她便只能憑借妖術悄無聲息地潛入人族的城內(nèi)了。

　　小小的身形在夜色下不易察覺地飛入了城中。城門下的守衛(wèi)揉了揉眼睛：“剛才好像看見什么東西飛進去了。”

　　一旁和他一同值崗的守衛(wèi)抬頭看了看，卻什么也沒看見，他笑著道：“什么也沒有啊。許是一夜未睡眼睛花了吧。”說著他指了指東方將出的日頭道：“再忍忍吧，很快就交班了?！?p>　　那名眼花的守衛(wèi)也沒有多想，也許真是他眼花了。他點了點頭，微微打了個哈欠，馬上又站直了身體，守起了關閉著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