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拜入師門之日起,他就知道應該克己復禮,尊師重道。自己明明已經(jīng)意識到此草非比尋常,卻由著自己的性子擅自帶回庇佑,確實是自己有錯在先,理當受罰。
看著小豆芽和子菱拼命維護自己的樣子,心里暖洋洋,就像寒冬臘月的雪地里忽然迎面吹來一股和煦的暖風,熱了身,暖了心。
看著她一個接一個地反駁,不允許他們說他一個不字,與人爭得面紅耳赤。初時還能聽見她為自己辯駁,后來不知不覺間內容全部換成了他。她完全不擔心自己會受到何種懲罰,能否順利離開,一昧執(zhí)著于保他不受到傷害。
這個小姑娘,真的是知恩報恩,有情有義。
子菱更是讓他刮目相看,因為是最小的師弟,平日里少不了受些窩囊氣,比別人多干些活計。但是今日為了他,竟然豁出去一切顧慮,當眾頂撞眾位師兄。
再看看,平時里朝夕共處的師兄弟,如今一個個面目猙獰地誓要自己受罰領罪。
對,自己的確有罪,怪不得師兄弟翻臉無情,該罰,不罰不足以平民憤。
一把拉住準備繼續(xù)舌戰(zhàn)群儒的阿舟,苦笑道:“小豆芽……”話剛出口,已然意識到自己再如此貿貿然地稱呼一個小姑娘,于禮不合,馬上改口道:“阿舟姑娘,莫做無謂地爭辯了。確實是我犯錯在先,我認。多說無益,我罪我領,不要再為我出頭了?!?p> 這話輕飄飄地溜進耳朵里時,阿舟第一反應此人莫不是個傻子吧。在她眼里,閣規(guī)什么的都是狗屁,人才是最重要的。他既然可以救她于微時,她也肯定可以拯他于水火。
著得哪門子的急,認得哪門子的罪。
不想再浪費時間,也不想多費口舌,阿舟一個利索的轉身就從滋草身邊瞬間移到了人群中心的澤漆面前,眾人只看見一道粉光從眼前飄過,順帶越發(fā)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
阿舟眼神上移,與澤漆的目光撞個正著。一個寫著絕不贊同,一個透出態(tài)度堅定,東風和西風就這樣頂起來,僵持不下。
半晌后,終是阿舟率先敗下陣來。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盯著下山出閣的方向,承諾道:“只要你想走,我就帶你走。”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十個字。對誰說的,不言自明。
澤漆只覺這十個字是他活了這么多年聽過的最灼人心之語。狠狠地錘在他的心上,一下又一下,一個字比一個字用力,悶不做聲,卻力道十足。
他突然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白活一遭,為何今日感受到的溫暖竟比之前所有的加起來都多,他有些貪戀,并且想要接受這般春風化雨般的善意。
但是,他不能,他有自己的堅持。
所以,澤漆對她搖搖頭,走不了,也不能走。
他剛剛瞧見,已經(jīng)有弟子離開前往內閣報信。不久后,內閣弟子就會帶著除妖神水前來捉拿阿舟姑娘。
他要她走,立即,馬上,刻不容緩。
而良心一直在提醒澤漆,剛才拒絕阿舟的善意是多么不近人情。
他心有不忍,強硬的態(tài)度逐漸軟化,勸道:“你今天成功化形,脫胎換骨,本該跟你把酒言歡,好好慶祝一番。只是可惜天不湊巧,事到如今,你還是速速離開不凡草閣,莫在逗留?!?p> 阿舟似漫不經(jīng)心地摸了摸綠藤皮鞭,語氣決絕地拒絕道:“要走一起走,我可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即使來更多的人,我有何懼。我倒是想看看,今天我要帶你走,有誰能攔得住我。包括你,不走也得走?!?p> 她的眼神霎時變得犀利,目似利劍,氣勢霸道逼人,凌厲的殺氣肆意。披著溫柔無害小白兔的外衣,實際是兇猛厲害的老虎。
未見半點猶豫,長鞭突然出手,彎彎繞繞地纏上澤漆的手腕。阿舟拉著澤漆就向前走去,圍堵的眾人被節(jié)節(jié)逼退。
或許這就是普通人和神仙妖魔的區(qū)別,在阿舟面前,他們不值一提。任何反手之力都沒有,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所以即便他們人多,阿舟若執(zhí)意要帶澤漆離開,也還是有五成把握的。
澤漆被她拉住的時候,腦海里乍然一片空白,臉色瞬間變得通紅如煮熟的蝦子,束手束腳,不知該作何反應。從小到大,從未有一個女子如此靠近自己,左側胸口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砰砰亂跳,呼吸亂了節(jié)奏。
他抬頭看向前面帶著他步步前行的姑娘,步伐堅定,未有猶疑。
不知緣由的人,還以為眼前是一幅:堅毅果敢的姑娘帶著弱不禁風的情郎私奔,眾家丁圍追堵截的畫面。
淅瀝的風吹起她如墨如瀑的長發(fā),發(fā)梢掃過他的鼻尖,獨有的花香若隱若現(xiàn)。她握著鞭子的手白皙修長,小小的身體里,怎么會蘊含如此大的能量。她怎么就這么義無反顧地想帶自己走,不怕自己為求自保,一個倒戈相向,直接拿她頂罪嗎?
剛行出十步遠,身后傳來嘩啦啦地腳步聲,聽上去急切雜亂,人數(shù)似是不少。澤漆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怕是幫手來了。
他的另一只手直接扯住長鞭,止了步子,阿舟略帶詫異地回頭凝視著他,聽他說道,“阿舟姑娘,快走。內閣弟子馬上就到,你斗不過他們的,他們手里有……”
阿舟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不待他說完,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不管他們手里有什么,我今天也要把你帶出去。留下來,你可就沒命了?!?p> 澤漆無所謂地道:“沒了就沒了吧。一天為閣人,終生守閣規(guī)?!?p> 阿舟氣得簡直想要跳腳,更想掰開他腦袋看看,到底什么做的。怎么這么古板,迂腐的像個老學究,滿嘴的明禮守禮。“你你你你……”你了半天,除此之外一個字也沒蹦出來。
“罷了,小公子不走,本姑娘也不走了。我倒要見識一下這不凡草閣的收妖至寶,開開眼界?!卑⒅鬯餍允兆〔阶?,站在原地等著興師問罪人的到來。
澤漆見她不肯走,自己又勸不聽,無奈中多出幾分感動。
倒是急壞了旁邊的子菱,這兩頭倔驢,互不相讓,誰都勸服不了對方。不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嘛。恨不得自己沖上去,推著他倆快跑??煽粗車鸀鯄簤旱娜祟^,真地只能想想。
滋草陰柔的臉上,又恢復了招牌幸災樂禍的笑。背在身后交握的兩手暗自扣了扣,竊喜之余,作壁上觀,心里樂開了花,陰笑道:“某人今天怕是逃不過這一劫了,真是天助我也?!?p> 他就是喜歡看著大家痛打落水狗,他很期待看到某個人搖尾乞憐,跪地求饒的畫面。那一定很有意思,別具一格,讓人過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