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岌山背著驀子欺走出林子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他們來到了一處草廬,怎么看都覺得熟悉。
路岌山推開門,一股熏天的藥氣就撲面而來。
等他累的一屁股坐地上時,才想起這竟然是藥草廬。
他剛要歇息,才想起身后的驀子欺,這時她正搖搖欲墜要倒下去。他連忙拉住她,把她橫抱起來,踉蹌著走了幾步,把她抬到床榻上,一頭栽在床邊直接昏睡過去了。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星星牽著月亮站在天上,云彩走的很快,風(fēng)也很大。
他站起身關(guān)上門,回頭看向床上的驀子欺,摸摸自己的額頭,再摸摸她的額頭,還真是天公不作美,兩個人的頭一樣的燙。得虧他醒著,不然兩個人要一起死在這。
他扒開亂糟糟的藥典,從書架最底下找到一本醫(yī)書,翻開看了半天,才找到藥方。他是懂點的,卻又記不太清楚。
憑著麻木又酸痛的手指胡亂在藥柜里抓了些藥,在后院水缸里舀出水來洗了洗,又往灌滿雨水的藥壺里倒了點水洗干凈后,就支在爐子上了。
折騰到了黎明,藥才算正兒八經(jīng)的煮起來。
沒想到這當(dāng)初被他嫌棄的破草廬,如今竟然成了二人的棲身之地。
他自己先是喝了一大碗,過了一陣見沒惡心或者腹瀉,就端著去喂驀子欺了。她嘴閉的死死的,喂藥比熬藥還要難。終于到了晌午,日上三竿,藥才算吃干凈。到了中午,兩個人的氣色都好了起來。只是驀子欺還一直昏睡著,喉嚨壁還粘著,只有等醒了喝幾口猛水才能舒服點。
門外的風(fēng)聲弱下來,才把窗戶打開,一個臺階上都是落葉,整個林子里的風(fēng)在四處游走,像是一條蛇一樣緩緩游走過來。他站在門口,風(fēng)蛇就攥緊了他的袖子里,寒冷的鱗片貼著他的肌膚,卻沒叫他有一絲動容。
驀子欺覺著身上又冷又熱。熱是胃里極暖,冷是身上總刮著風(fēng),也沒個東西蓋著。覺著已經(jīng)難睡安穩(wěn)了,就極不情愿的睜開了眼睛。
外面的強(qiáng)光刺眼,她反復(fù)睜了兩次才睜開??蛇@剛睜開眼睛,就發(fā)現(xiàn)這地方實在太陌生。窗戶正對著她,窗外是一堆枯樹爛葉動著或者飄著。往旁邊看看,就看見門口站著個男人,他背著手,手里轉(zhuǎn)著拇指上的戒指。
這時她才想起來昨夜里經(jīng)歷的一切,先是后怕,再是恍然如夢。
她本來張嘴要說話,卻覺得喉嚨如同被面糊糊住了一樣,怎么都張不開,發(fā)出來一些嘔啞嘲哳的丑音。只好干咳一聲,示意他扭過來。
他果然轉(zhuǎn)過身來了。路岌山見她醒了,就走過來,把水遞給她。
驀子欺猛著勁喝了幾口,喉嚨一下就通暢了。
路岌山坐在床邊,沒有看著她,就一直盯著前面看著,像是有什么話要說。
驀子欺一直看著他,覺著他有什么話要說。
“這就是你要回江州?”路岌山問。
“全是我?guī)熜帧彬囎悠巯袷窍肫鹗裁?,一下彈坐起來,抓住路岌山就說:“殺我?guī)煾傅氖撬?,萬戶圖也是他搶的,燕安也是他在追……”驀子欺低低眼睛又道:“說不定林勤也是他叫的,他還要殺秦顥!還有阿閱!”驀子欺想到這,突然就坐不住了,在身邊摸自己的劍,摸了半天都沒摸到:“劍呢?劍呢!”
路岌山抓住驀子欺的肩膀:“我知道這些!”他抑制住不安,也想控制住她的不安:“你別急,他們兩個已經(jīng)逃出來了。我知道這都是秦頤做的。”
“那為什么還要坐在這?”驀子欺瞪著眼睛質(zhì)問。
“看來不能叫你啞巴了?!甭丰交剡^頭,輕輕一笑。
“……”驀子欺沒有說話,回過頭,深深的皺著眉頭,陷入深深的不安:“怎么辦……”
路岌山抬起頭:“有人說,燕安死了。”
驀子欺聽了路岌山的話,又深深的閉上了眼睛,心里太鬧了,始終安定不下來。
“還要不要去江州?”驀子欺抬起頭,問路岌山。
路岌山抿抿嘴唇:“你想干嘛?”
“……”驀子欺沒有說話,她還拿不住主意,是否要去殺了秦頤,拿回萬戶圖,為師父報仇,她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劍捅進(jìn)秦頤的腹中。
路岌山低頭看著手上的戒指,沒有說話,回頭看向窗外。
風(fēng)吹起落葉,又卷起落葉,往更遠(yuǎn)的地方吹去。云走的快,是風(fēng)刮的快,刮走了太陽,就要有月亮,可云彩又回來了,月亮就又被云彩遮著了。
樹影隱隱約約的照在地上斑駁之影,人身一過,簌簌的變了形狀。
巡邏的往前走了幾步,就見廊燈一閃,那人心里一緊,覺著不對,猛一回頭,劍已經(jīng)出鞘三寸,見沒人沒鬼,奇怪的撓撓頭,又扭過頭去,往前走了。
幾個人一直走到拐彎處轉(zhuǎn)入黑暗里,剛才的影子才現(xiàn)了真身。
來者披著灰色的長帷大裳,頭上豎著一個玉冠,袖子飄飄若神人??蛇@午夜出來的,哪里是什么神人,分明就是個鬼魂!
剛剛轉(zhuǎn)過廊角的不放心,又和隨從一同扭頭來看向來者,見其面上無眼,膚色如紙,腳下打飄,便知不對,皮膚上一下長出細(xì)刺來,刮著衣服頭皮都酥麻了。
兩個人扔下燈籠,“哇!”的一聲就瘋癲著跑遠(yuǎn)了。
這不叫還不當(dāng)緊,來者緩緩?fù)帮h去,一直往秦頤主臥去了。
說起來秦頤白日里還在因秦顥周閱失蹤惱怒,斥怪手下的沒一點本事,兩個毛頭孩子都尋不到。
帶著怒氣好不容易到了亥時時分才算入睡。卻不曾想,這夢里的,竟然要敲他的門了。
鬼魂飄了好一陣子,也沒有進(jìn)的了門,干脆一腳給踹開了。這才算驚醒床上的人。
秦頤站起身,接著月光,看到門前光下風(fēng)中的人物竟然是個沒有五官的駭物!嚇得一時不知道往哪里鉆了,只好壯著膽子站起來:“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燕安!”
“燕安?!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回來的下人都說他死了……”他又抬頭看著這人從門口走過來,腳下沒聲,頭上無神,滿身的煞氣圍繞,手里持奪命長劍,分明就是個報仇的厲鬼?。 澳闶茄喟驳墓砘瓴怀??”
那鬼魂狠狠一哼,道:“說吧!把萬戶圖藏哪里了?”
“什么?”秦頤被嚇的糊里糊涂的。
“少裝蒜!”鬼魂立刻靠近,一腳蹬在床邊,拔出劍來抵住秦頤的脖子。
“在在在床下面的暗匣里!”
鬼魂眼睛一動,便起了心計。
這時的秦頤才算鎮(zhèn)靜下來。扭頭一看,月光下,這鬼魂的影子老老實實的伏在地上!媽的!這哪里是個鬼魂,分明是個人!這人還裝神弄鬼把秦頤玩弄的屎尿橫流!秦頤大喊一聲:“豎子!哪里來的野人,膽敢在我面前撒野!”說著,就要推開長劍,去夠旁邊自己的劍。
就這時,月光照在這人的手上,一只青色雕著一只雀的扳指亮的刺瞎眼睛。他一哆嗦跌坐在地上,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竟然是路岌山!
路岌山站起身,拿下面具,低頭看著秦頤,而驀子欺此刻正好走入門中,看到這陣勢,便知道結(jié)果了。
“說說吧,萬戶圖是不是就在床底下的暗匣里?”
路岌山冷冷的朝秦頤發(fā)問。
秦頤看了一眼驀子欺,再看向路岌山,竟是冷冷一笑,接著,點了點頭。
驀子欺聽了這,立刻跑過來,把手伸進(jìn)床底,摸了半天,才摸到暗匣。轉(zhuǎn)動開關(guān),一本書就掉了下來。
她拿出來,拍拍灰塵,遞給路岌山。
路岌山掀開審閱幾眼,確定無誤,立刻揣進(jìn)懷里。
驀子欺看著秦頤,問:“師兄為何這么做?”
秦頤看向驀子欺:“你又為何這么做?”
驀子欺不知道為什么,也就沒有回答。
秦頤自嘲般一彎嘴角,露出尖牙:“師父執(zhí)念要把位子傳給秦顥。那個對武功一竅不通的家伙?!?p> “他不僅只是一個門客的孩子,還是一個可憐兮兮的義子。”
“萬戶圖嘛……誰不想要?”他抬頭看向驀子欺。
“這是理由嗎?”驀子欺冷冷的問。“這就是你害死師父的理由嗎?”說到高千,驀子欺立刻眼淚多起來。
“他要斷送我的前程!”秦頤騰的站起身。
“你瘋了!”驀子欺低吼。
“我是瘋了,我還知道,是師父殺了你父親!”
“不可能!那是我們師父!他不可能殺我爹!”驀子欺抓住秦頤的衣領(lǐng),原本手里攥著的劍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路岌山聽到這話,心頭一緊,卻不知道能插些什么話。
“哼……”秦頤沒有再說什么,只不屑的看著驀子欺:“你還以為你能報仇呢,江湖上也就知道高千大弟子叫秦頤,誰又知道女刺客驀子欺,只會說,高千大弟子秦頤被一女刺客所殺。我從沒在乎過你們?!?p> 路岌山抓住驀子欺的手,緩緩?fù)崎_她:“聰明人不吃罰酒?!?p> “只可惜,我算不上什么聰明人?!鼻仡U看向路岌山。
驀子欺拾起劍,然后慢慢從劍鞘里拔出劍,看向秦頤:“你憑什么說我?guī)煾笟⒘宋业???p> 秦頤冷漠的看著驀子欺:“我怎么會告訴你呢?”
“上一個說這種胡言亂語的人得到了自己的下場?!彬囎悠厶饎恚丰絼傉Q鄣目?,已經(jīng)血花四濺了。
驀子欺跌坐在地上,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她殺過的人,這是第十二個。但卻比之前所有人所有的痛苦加起來,都要痛苦。
原來近二十年的師兄,都在騙所有人。他從來都不是他們跟前的那個師兄。
這個家,確實不再是個家了。哪里是個家,從來都不是家。
都只是高千,或者玲門,或者江湖上的一個棋盤,或者棋子罷了。
驀子欺看著自己衣服上的血,恐怕下一個會做夢夢到鬼魂的人,就是她了。
可她如若真夢見秦頤,還會再血刃他吧?
相反,她不想再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她希望好好勸他,在害死師父之前。她解開了一個心結(jié),就是高千為什么叫她跟著一個不認(rèn)識的人而不讓她再待在高宅。然而更加疑惑不解的,就是高千為什么不設(shè)法也救下秦顥與周閱?
路岌山拿起桌案上已經(jīng)折好的紙條,突然皺起眉頭,看向驀子欺:“恐怕有些不妙?!?p> 他走過來,把紙條遞給驀子欺:“他怕是留了個心眼,找了半惹囚的人,秦顥他們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