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淵去了很久,溫念好奇他能與不和的父親談什么談這么久,因此偷偷出了房間,想躲在不遠處小小地偷聽一下,不過這個計劃沒得逞,溫念的腳剛邁出房間,傅淵就從密道里走了出來,他當即一轉(zhuǎn)身,假裝在房里散步,看到傅淵回來,嘿嘿一笑,“回來了?”
傅淵嗯了一聲沒有看他,杵在原地盯著腳尖,情緒不太高,不知道重炎與他說了什么,看起來似乎比方才還要低落,皺著眉頭咬著牙的,好像還有點生氣,溫念默默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道:“怎么了?”
傅淵緩緩抬眸看向溫念,眉頭卻皺的更緊了,不過下一刻,他又微微一笑,拍了拍溫念的肩,“沒事,在想事情?!?p> 溫念兀自點了點頭,沒有接著問他在想什么,他覺得自己還沒有跟傅淵熟到可以什么都問,傅淵沒有跟他熟到可以什么都說。
傅淵拉起他的手走出房間,轉(zhuǎn)身一揮手,又將結(jié)界加厚了一層,回頭對溫念道:“這一次,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p> 溫念低了低頭,“其實尊主大人也沒有打擾,他只是來還東西?!?p> “不請自來便是打擾?!备禍Y不由分說的拉著溫念走出了密道,經(jīng)過前殿的時候,溫念發(fā)現(xiàn)原本好好擺著的矮桌軟塌皆被大力破壞過一般東倒西歪,有的甚至已經(jīng)損壞,十分明顯的打斗痕跡,溫念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頭的傅淵,果然是父子不睦,竟然一言不合就出手。
在最后被拉著要走出幽潺宮的時候,溫念又望了一眼里頭的慘狀,好奇心難耐,“你們……打過了?”
傅淵淡淡地嗯了一聲,溫念眼眸一轉(zhuǎn),咧嘴一笑,眼睛瞬間瞇成了月牙,“誰贏了?”
傅淵偏頭看向他,眉一挑,“你覺得呢?”
這個反問用的非常之好,若溫念答魔尊贏了,就會得罪傅淵,若答傅淵贏了,就會得罪魔尊,兩邊沒有活路,進退兩難,簡直是……送命題。溫念笑容有些僵硬,暗自懊惱自己這顆隨時在讓自己送死的好奇心,他抓了抓頭發(fā),試探性地笑道:“平手?”
傅淵回過頭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笑容無比燦爛,“為何不是我贏?”
“……”溫念張了張嘴,笑容還頓在臉上,他緩緩地眨了眨眼,“你不是要帶我去個地方么,不走嗎?”
見他十分生硬地扯開了話題,還一臉吃癟,傅淵心內(nèi)一笑,決定還是不再為難他了,將他的手往自己腰上一攬,道:“抓緊,那里有些遠,需要飛一段路?!?p> 溫念還沒站穩(wěn),人已騰空而起,一瞬間就已經(jīng)飛出了好幾里,他低頭看著腳下燈火通明的集市,這雙青灰色的眼睛讓他可以清晰地找到自己先前收到梨花玉佩的那個地方,旁邊的攤主正在賣力和他的顧客說著什么,溫念猜測是在叫價,兩人皆面色焦灼氣憤,顯然是要打起來了,邊上還有人拍手叫好,熱鬧看得不嫌事兒大,他再一次撫上這雙眼睛,對傅淵道:“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這雙眼睛?!?p> 傅淵垂了垂眸,“我知道這雙眼,但我不知道它在我父親手里?!比羰俏抑馈?p> 溫念發(fā)現(xiàn),傅淵在說后半句的時候表情十分痛苦和憤怒,像是兀自在懊惱什么,但是他不知道,他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也沒有再問任何其他問題,“看來來一趟魔界也算因禍得福,這雙眼睛長得這么好看,又能增加我的視力,雖然過程痛苦了些,卻著實不虧。”
傅淵輕輕一笑,向下方一瞟,攬著溫念便落了地。
這個地方十分幽暗,就連溫念的眼睛也看不真切它的全貌,只能聽得些水聲,但不大,空氣中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香味,溫念探頭剛想聞上一聞,便被傅淵一把捂住了口鼻,“別聞,花粉致幻?!闭f著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塊方巾,讓溫念先屏著呼吸,他幫他帶好。
方巾里有一股很好聞的草香,和傅淵身上的很像,溫念等他幫自己帶好,便緩了呼吸問道:“什么花?”
傅淵轉(zhuǎn)身,“幽魂花?!?p> 溫念也同樣跟著轉(zhuǎn)身,便見身后遍地浮著幽幽暗紫色的魂火,就在他們腳邊,十分詭異,但他又仔細一瞧,發(fā)現(xiàn)那暗紫色的魂火其實是一種花,此花一枝三朵,一朵兩瓣,花瓣呈暗紫色,其根葉呈黑色,與黑暗相融,看起來就像是一朵朵暗紫色的魂火飄在人腳邊,隱約瞧見那花根筋上長著刺,也是黑色的。
“幽魂花吸收魔界瘴氣而生,花粉致幻,根刺有毒,你最好別碰,它沒有解藥。”
溫念原本彎腰想摘一朵起來仔細觀察,聽聞手瞬間一縮,默默咽了口唾沫,偏頭卻見傅淵并沒有像他一樣帶上方巾阻隔花粉,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臉問道:“你怎么不帶?”
“幽魂花這些特性,是針對魔界以外之人的,于魔而言,它不僅無毒無幻,更是修煉的上等材料?!备禍Y說著走到溫念面前,背對他屈膝道:“上來?!?p> 溫念下意識后退了半步,“做什么?”
傅淵就蹲著的姿勢起了起身,道:“我們所去之地要經(jīng)過這片幽魂花地,所以我背你?!?p> 溫念皺了皺眉,依舊未動,甚至又后退了一步,“那你方才為何不直接飛到目的地?”
傅淵無奈,“那個地方上空不能飛行,只能走過去?!闭f完他又看向溫念,嘴角一揚,“還是說,你更希望我用抱的?!?p> 溫念瞪著眼睛猛吸一口氣,抿著嘴迅速道:“我可以自己走?!闭f著繞過傅淵率先走進幽魂花地,小心翼翼地墊著腳盡量不觸碰到幽魂花。
他可不要傅淵背,一個大男人被另一個大男人背著,沒人也丟人,更別說抱,他要自力更生,不過是一片幽魂花地,小心些便是。
傅淵在后面好整以暇地看著溫念搖搖晃晃的背影,見他幾次都與幽魂花擦邊,簡直是險象環(huán)生,嘴角不自覺上揚,眼睛瞇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小心哦,碰一下就是死,到時候我可救不了你?!?p> 溫念撇了撇嘴,一邊邁著小步子一邊嘀咕道:“不需要你救?!眲傄徽f完身子就一歪,他猛吸一口涼氣,到底是沒把控住平衡,直接就像地上倒去,心道完了,傅淵這張烏鴉嘴,應(yīng)驗的也太快了,余生完矣!
就在溫念哀悼完自己后,下一刻就是天旋地轉(zhuǎn),該來的疼痛和死亡并沒有來,反而雙腳騰空,直接歪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溫念睜了睜眼,看到了傅淵皺著眉的側(cè)臉,“不是說了小心點,剛才那下可不是鬧著玩的,若不是有我在你真的已經(jīng)死了?!?p> 溫念埋了埋頭,小聲道了句對不起,可等反應(yīng)過來,才意識到自己不知為何道的歉,于是又趴在傅淵的肩頭嘀咕了一句,“等仙力恢復(fù)了我一定燒光它們?!?p> 傅淵見素日里溫文爾雅的溫念竟說出這般小孩子氣的話,不禁心里暗笑,手上便抱的越發(fā)緊了。
最后,他們還是平安到達了幽魂花地的另一端,傅淵慢慢放下溫念,溫念抖了抖褶皺的衣擺,抬頭卻見面前一汪十分巨大的水池,池中水不知何故一直在繞著中心一個點旋轉(zhuǎn),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水池周邊全是一地的幽魂花,溫念又抬頭一看,可以明顯感覺到這巨大水池的上空有看不見的氣流在跟隨著池中的水流旋轉(zhuǎn),同樣形成了一個風(fēng)漩,怪不得傅淵說此地上空無法飛行,這若是飛進來,還不得跟著一塊兒轉(zhuǎn)圈圈,哪能把控的了方向,怎么說這氣流也挺大的,連溫念衣角也被氣流帶著晃動起來。
“這是何地?”溫念瞇著眼去看池中黑漆漆的池水,感覺這池水下面應(yīng)該深不見底。
傅淵走到水池邊上往里一瞥,道:“這是無極淵?!?p> 溫念在九宸天聽霓荊提起過無極淵的名字,據(jù)說沒有人見過無極淵底的模樣,因為進去的人都再沒出來過,此地好像是魔尊處置判出者的地方。無極淵極其兇險,有的人甚至還沒靠近就已經(jīng)遭遇危險,這大概說的是幽魂花,因為各界知道幽魂花的不多,所以中招的不計其數(shù),至于知道幽魂花又能通過的,想要進無極淵,大概也會被其上空的風(fēng)漩吹出魔界吧。都說好奇心害死貓,就是因為無極淵神秘莫測,所以各界神仙妖魔都要來闖一闖,也因此有許多能人異士命喪于此,久而久之,此地就好像積了點怨氣,如今看起來,就越發(fā)地危機四伏。
溫念也三兩步走到無極淵邊,與傅淵并肩而站,望向淵底,果然什么也看不見,他越發(fā)不明白傅淵帶他來此的目的,莫不是現(xiàn)在才想通了要把他丟進這里哺喂這巨大的水池?但轉(zhuǎn)念一想又不對,于是他道:“為何帶我來這里?”
傅淵望向無極淵中心,淡淡地道:“帶你來取樣?xùn)|西?!?p> 溫念正疑惑,就見傅淵從袖中取出一顆黑色的珠子,其上刻著龍紋,看著像是一條黑龍,那龍十分奇特地張著三對翅膀。溫念還待看清,傅淵已經(jīng)將黑珠子擲了出去,那珠子沒有立刻掉進無極淵,而是停在了半空,也不受風(fēng)漩影響,兀自上下浮動著,泛著幽幽暗光,接著,無極淵原本慢慢旋轉(zhuǎn)的水漩竟然開始劇烈旋轉(zhuǎn)起來,并且中心水勢在不斷下降,不多時,珠子的下方便出現(xiàn)了一道暖青色的光芒,那光芒還趁著水勢緩緩上升,最后猛地躥上半空,竟然是一柄青色長劍。
那長劍剛出水面,似乎有些興奮,不住地顫抖,溫念還能聽到里頭劍身擊打劍鞘的聲音,“的的的”,清晰明了,突然,那長劍調(diào)轉(zhuǎn)劍身,直向溫念飛來,溫念驟然瞪大了雙眼,直接抬手想給那柄長劍來一擊,卻忘了自己被封了仙力,然而仙氣未聚,那長劍卻穩(wěn)穩(wěn)落在了溫念的手里,并且瞬間安靜了下來,溫念心有余悸,拿著長劍怔愣在原地,默默眨了眨眼。
傅淵在一旁微微一笑,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
溫念愣了片刻后緩緩放下長劍,并且輕撫劍鞘,發(fā)現(xiàn)上面似乎刻著什么,坑坑洼洼的,仔細一摸,又將那些刻痕相連,竟然是許多小星宿,他又輕輕將長劍拔出些許,瞬間青光萬丈,直沖云霄,帶起萬千塵土飛揚,溫念那雙青灰色的瞳孔里也霎時映出青芒,兩相輝映。與此同時,九宸天突然一陣動蕩,原是那道青色光芒直接沖破厚重的云層到達了九宸天,引起九宸天眾仙官一片嘩然。天帝太暉站在望亭,看著青光熠熠,面色卻有些愁眉不展,翎曦殿與望舒殿內(nèi)兩人看到那陣突來的青光,二話不說直接丟下了一堆工作沖到南天門外,愣愣地看著云層,卻什么也看不到,最后面面相覷,皆是滿眼驚喜。
“碎星劍……出世了!”
青光太過耀眼,溫念閉了閉眼,待青光褪去,他才看清這柄劍真正的模樣,當即在心里罵了聲娘。
這是一柄殘劍,而且斷的七零八落,但是奇特的就是,這一節(jié)一節(jié)的斷肢竟然依舊懸空相連,沒有用任何連接物,劍身上也同劍鞘一般刻著星宿,不同的是,星宿之間相連,組成了一副圖案,可惜殘劍斷節(jié),溫念辨識了很久才認出是一顆六芒星,六芒星寓意守護,看來這柄劍是為保護誰而生。他又摸了摸劍身,正好摸到劍柄連著的那一段殘劍上刻著什么,他湊近一瞧,發(fā)現(xiàn)是“碎星”二字,于是微微一笑,這殘劍節(jié)節(jié)而斷,果然是如碎裂的星辰一般。
“這是碎星劍。”傅淵走上前道,“你的本命法器。”
溫念原本正反復(fù)翻看著碎星劍,聽聞啞然抬頭,“這趟魔界之行是怎么了,又是我的眼睛,又是我的本命法器的,都來物歸原主?”
傅淵低頭輕輕一笑,“這真的只是巧合?!?p> 溫念垂頭看著這柄所謂他的本命法器的長劍若有所思。本命法器是與修者命魂相連、息息相關(guān)的法器,能夠驅(qū)使本命法器的只有本人,他人即使得到,也無法使用,溫念剛剛飛升,如何有本命法器,還被藏在了魔界的無極淵底,如此隱蔽,他越發(fā)覺得先前自己猜想的正確性,他決定還是要問上一問,可是剛想開口,便聽得一陣緩慢的擊掌聲,溫念與傅淵同時轉(zhuǎn)頭,就見一白色無臉面具人站在幽魂花地中拍手看著他們。
“又是你?!睖啬畎櫭?,沒想到此人竟然還能隨意進出魔界,而且,幽魂花對其無效。
傅淵上前一步擋在了溫念面前,語氣不善地道:“你是誰?”
那人咯咯一笑,說了兩個字,“故人?!备禍Y緩緩皺起了眉,那人繼續(xù)道:“碎星劍出世,小魔尊功不可沒?!?p> 傅淵摸了摸噬血鏈,緩緩抬眸看向他,目光漠然,“與你何干?”
那人又輕輕一笑,“祝賀一下而已,離你找到你的師尊又進了一步?!闭f著他微微偏頭看向傅淵身后,眉眼間又多了一層笑意,但是這層笑意在溫念眼里無比的奸猾和欠揍。
傅淵握著噬血鏈的手一緊,墨色眼瞳瞬間變?yōu)槌嗌砩洗糯砰W著血色的雷電,有些蓄勢待發(fā),溫念伸手將他往后微微一拉,表示自己有話要說,于是傅淵收了殺氣,乖乖站在一邊。
溫念看向面具人道:“我有話要問你?!?p> 面具人很有禮貌地做出請的手勢,于是溫念道:“那日悲暮城,可是你屠了朱府滿門?!?p> 面具人抬頭思考了一下,然后哦了一聲,“好像是我。”
溫念身側(cè)的一雙手握成了拳,“為何?”
面具人慢悠悠彎下腰摘了一朵幽魂花,湊到面具旁,像是聞了聞,接著道:“沒有理由?!?p> 溫念緩緩吸了口氣,又一字一句道:“朱府與你無冤無仇?!?p> 面具人低頭一笑,將幽魂花隨意一丟,輕輕地道:“就是因為無冤無仇,才要殺,這是我的,”他微一歪頭,“樂趣。”
溫念咬著牙,握拳的手在微微發(fā)抖,面色越來越冷,他從未如此憤怒過,卻依舊在忍耐,“朱府上下幾十口人,一夜之間全部葬送性命,你說這是樂趣?”
面具人身子微微向前一傾,幽幽地看著溫念,“你若是恨我,可以來殺我,不過我想,你一定殺不過我?!?p> 傅淵冷哼一聲,“殺你,就太便宜你了。”說著噬血鏈瞬間出動,卷著腥風(fēng)而至,那人不動,卻在噬血鏈到達的一瞬消失了蹤影,溫念和傅淵連忙四處一望,卻在無極淵上空看到了他,他穩(wěn)穩(wěn)地站在風(fēng)漩里,姿態(tài)依舊十分優(yōu)雅,衣袂翻飛,卻吹不掉他臉上的面具,“小魔尊好生歹毒啊,竟然不打一聲招呼就出手,還好我反應(yīng)快?!?p> 傅淵攥了攥拳,溫念沒想到此人修為了得,于是便想動用碎星劍,可是面具人似乎并不打算與他們纏斗,調(diào)轉(zhuǎn)方向便不見了。傅淵一把攬住溫念的腰,直接帶著他跟上了面具人,行至半路,他才發(fā)現(xiàn)這是去往北地的方向,似乎是水神玄冥真君的駐守之地,溫念皺了皺眉,他去那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