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仙界,溫念沒有告訴文清等人關(guān)于云棲的事,他覺得云棲有一點沒有說錯,有些真相往往藏起來更好。走在悅仙街上,溫念低著頭出神,卻不期然撞上了一個結(jié)實的胸膛,一抬頭,一道兇狠的目光直面而來,溫念當即渾身一顫,想起了剛飛升時的那道俯瞰垃圾的眼神。
好死不死,撞上了翎曦帝君。
溫念小心翼翼地讓了路,一邊俯首作揖十分恭敬乖巧地道:“翎曦帝君。”
翎曦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空氣中瞬間布滿了冰渣子,溫念搓了搓胳膊,想極力平復(fù)自己哆嗦的手腳,好在他就哼了一聲,也沒為難溫念就徑自往前走了。溫念這才吐出一口大氣,越發(fā)不明白自己何處得罪了這位帝君,如此不受待見,溫念晃了晃腦袋,想不通,于是抓了抓耳朵就往前去了。
此時剛從溫念那兒走過的翎曦心情正煩躁著,突然眼前晃來一個藍影,是執(zhí)完勤的月神望舒帝君,他當即皺眉頓步,輕啐了一口。望舒也看到了翎曦,并且瞧見了他的反應(yīng),于是他也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不過他今日不想和翎曦鬧,便想直接無視與之擦肩而過,只不過在擦肩之時卻聽到了一句極度惹怒他的話。
“居然一連碰上兩個污穢之物,晦氣!”
望舒青筋一跳,猛地拽住翎曦的衣領(lǐng)強行將他扯了過來,咬牙道:“你,說,誰?”
翎曦仰頭蔑視,“說你?!?p> 這邊的動靜驚擾了走在前面的溫念,他轉(zhuǎn)頭就見仙界兩大帝君日神月神湊在一起,氣氛緊張到肉眼就能看出兩人的怒氣,溫念在想,他是去勸呢,還是不勸呢,去了會不會被嫌多管閑事。
事實證明,溫念還是很愛管閑事的,他默默地走到兩人身邊,默默地道:“和氣生財,和氣生財?!?p> 于是收獲的就是兩道漠然并且凌厲的目光。
溫念:“......”
翎曦道:“與你何干?”
“……無干?!?p> 翎曦又道:“那你來作甚?”
溫念想了想,道:“太閑?”
翎曦:“......”
望舒:“......”
望舒松了手,順帶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看著太閑的溫念道:“星君愛管閑事?”
溫念連忙擺了擺手,“不不不,路過?!?p> 翎曦瞥了眼方才他撞見溫念的地方,嗤笑道:“特意回來路過?”
溫念:“......”
這倆人是故意揶揄他呢吧,好心沒好報。
翎曦看到溫念的臉就氣不打一處來,語氣越發(fā)不善,“別以為你僥幸坐上星君的位子,就能隨意插管旁人之事?!?p> 溫念抬了抬臉,與之對視的是一雙犀利的眼睛,里頭潛藏著厭惡、憤恨以及冰冷,剎那間,鑾霄殿上那種窒息的壓迫感再次席卷而來,連呼吸都困難。
望舒卻側(cè)身擋在了溫念面前,截斷了翎曦冷漠的視線,窒息感瞬間消失,他揚起一邊嘴角,明明在笑,卻笑不達眼底,“翎曦帝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這個位子是天帝賜的,紫宸星君不過遵了天帝的命。”
溫念無言地看了眼望舒。
他好像記得,鑾霄殿里反對溫念坐這個位子的人里也有望舒......
看到望舒又戴上了偽善的面具,翎曦無名火上頭,“你少拿天帝當幌子,難道你就樂意讓這個廢物來坐他的位子?!”
他?
溫念挑了挑眉。
誰?
望舒這時卻突然不說話了,氣氛冷到了極致,就在溫念以為他們要在這耗上許久時,望舒開口了,“他已經(jīng)死了,誰來坐這個位子都一樣。”
“望舒?。?!”
一聲爆吼,溫念注意到翎曦額頭暴起的青筋,他是真的動怒了,眼看雙方劍拔弩張,突然,遠處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
“咦?這不是紫宸星君嘛?!?p> 溫念偏頭,看到一襲明晃晃的紅衣飄來,近了,看清是一個清秀男子,半馬尾上系了根紅繩,向后扎成一捆,左側(cè)耳邊有一縷白發(fā)被編成了麻花,也由一根紅繩系著,透了點俏皮。
“姻緣神?”翎曦皺了皺眉。
溫念恍然,原是掌人間姻緣的姻緣神。
姻緣神丹羽仿佛現(xiàn)在才看到翎曦和望舒,眨了眨眼驚訝道:“翎曦帝君和望舒帝君也在啊,真巧。”
“姻緣神?!睖啬罟怨缘匦辛硕Y,卻被丹羽伸手一攔。
丹羽道:“誒,行什么禮,我可不似旁人,沒這么多規(guī)矩?!?p> 溫念頓了頓,微微一笑,覺得這姻緣神瀟灑倜儻,倒是蠻好相處。
丹羽又道:“幾位難得一聚,要不要去我姻緣司坐坐?”
翎曦聽聞當即轉(zhuǎn)身,丟下一句“我還有事”拔腿就走,不一會兒就走出老遠,應(yīng)是一刻也不想與二人多待。
丹羽摸了摸下巴,“唔,那真是可惜?!?p> “我也不去了?!蓖嫘辛烁嫱硕Y,又拍了拍溫念的肩,看了眼兀自離去的翎曦道:“好自為之?!睋P長而去,最終就留了溫念一人,盡管溫念不是很愿意,但看著姻緣神對他笑得那么“燦爛”,求生欲爆棚,溫念果斷接受了邀請。
姻緣司中姻緣樹,姻緣樹下姻緣神。
姻緣神握姻緣線,姻緣線牽姻緣人。
世間男女皆求姻緣,人界各處姻緣廟的香火源源不斷、生生不息,因此姻緣樹也開得極旺。
溫念跨進姻緣司的紅拱門時,門內(nèi)的景象,卻是他在人界萬萬見不到的。
那是一株全盛而開的桃樹,應(yīng)是活了上萬年,所以枝體龐大,有些蓋住了姻緣司神殿的屋頂。那桃樹乍一看是一株,然仔細一瞧,卻是兩株合抱,就像一男一女緊緊相擁,不懼世間萬千苦惡。樹枝之間有絲絲紅線,一根一根緊密相連,纏纏相繞,最后在枝頭垂落?;ò瓴粩囡h落,卻不知是哪一朵所落下,也不知要落往何處,只知花繁葉茂,即使少了幾朵,肉眼也是看不出的吧。
溫念被這景象所震撼,一時忘了行進,丹羽轉(zhuǎn)身見他愣愣地望著姻緣樹,卻也只是笑看著他,未曾打擾。遠處一聲嘹亮的啼鳴,溫念回了回神,卻見姻緣樹花影間突然竄出一只不明物,直沖向他,他猛地睜大了眼睛,一陣慌亂中想要抬手阻擋,然又是一聲啼鳴,伴隨著翅膀扇動的撲棱聲,一只血色金鳥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溫念的手臂上,歡快地跳了跳。溫念眨了眨眼,見那金鳥毫無攻擊性,甚至用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歪頭看著他,小爪子要伸不伸的樣子,像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溫念默默轉(zhuǎn)頭看向了丹羽。
丹羽笑道:“姻緣鳥從不主動靠近生人,應(yīng)當是十分喜歡你了,星君,可喜可賀呀,這就是所謂的一見傾心?!?p> 溫念再次看向手中金鳥,這才看到它羽毛之間的紅線,原來方才所見血色,乃是紅線相串所成。再看其尾羽,較尋常鳥類偏長,分成數(shù)股,是炫麗的火紅色,溫念瞧著,覺得這鳥隱約間竟有鳳凰之氣。
這就是姻緣鳥,溫念不禁又多看了兩眼。
“啾啾?!币鼍夬B看到溫念溫和的眼神,再也耐不住自己的小性子,直接撲到了溫念懷里,柔軟的羽毛蹭著他的臉,滿臉享受,全然失了神鳥的自覺。
溫念被蹭的有些癢,咯咯笑著,卻聽得姻緣司門口一個稚氣的聲音。
“仙人?”
丹羽回頭,“哦,紅娘啊?!?p> 紅娘看到丹羽,一臉焦急地跑出來,“仙人你終于回來了,”半路看到一旁的溫念,又行了一禮,“紫宸星君?!?p> 丹羽道:“怎么了?不是告訴過你天大的事兒有本仙人擋著,咋咋呼呼作甚?”
溫念感覺,他好像看到紅娘翻了個白眼。
紅娘道:“還能怎么?不就是水神?!?p> 丹羽道:“哦?錦卿來了?”
溫念感覺,他好像又看到紅娘翻了個白眼。
紅娘道:“是啊,又來姻緣司喝酒!”
丹羽道:“你就讓他喝吧,他最近心情不好?!?p> 紅娘道:“心情不好也不能打擾我工作啊,你自己看!”說著拉著丹羽推開了姻緣司的紅木門,門后卻是一片狼藉,書散了一地不說,矮桌東倒西歪,還有幾個零散的酒壺堆在各個角落,要多亂有多亂。溫念剛一腳踏入,就踩到了一本簿子,拿起來翻看,發(fā)現(xiàn)上頭寫著好些個名字,都雙雙被丹砂筆連在一起,再次合上,才注意要這本簿子的名字。
姻緣簿。
丹羽看到神殿被糟蹋的如此凌亂,卻是沒有大發(fā)雷霆,而是在某個案幾之后找到了已經(jīng)昏睡的罪魁禍首,拍了拍他的肩道:“錦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能增加紅娘的工作啊?!?p> 紅娘咆哮,“這原本是你的工作!?。 ?p> “唔,”丹羽拖了拖下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p> 話剛落,余光瞟到案幾上一桌的空酒壺,丹羽拿起來對著壺口聞了聞,突然猛吸了一口氣,“我的桃花酒?。?!”這一聲響徹云霄,當然也喊醒了某個偷酒賊。
錦卿呢喃一聲,悠悠醒轉(zhuǎn),看到身側(cè)的丹羽瞇了瞇眼,丹羽道:“錦兄,你醒了?”
錦卿撫了扶額,“你怎么才來,酒都喝完了。”
丹羽欲哭無淚,“是啊,一滴不剩?!边@可是我存了千年的桃花酒,自己都不舍得喝一口。
溫念看向仍舊醉醺醺的藍衣男子。
這就是......駐守北地的玄冥真君,水神錦卿?
他突然想起剛飛升時霓荊曾對他提過的一句關(guān)于水神的話,“此人嗜酒如命,卻極易喝醉,而且醉后會亂用仙力,基本是破壞,因此沒人敢讓他喝酒?!?p> 溫念又環(huán)顧了一遍整個神殿。
還真是。
“錦兄,這位是紫宸星君?!?p> 溫念從一堆陳舊的書架上轉(zhuǎn)回視線,整了整衣襟,很有禮數(shù)地向錦卿行了一禮,“見過玄冥真君?!?p> “紫宸?……”錦卿瞇眼看著溫念,許久沒有說話,溫念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了偏身,想躲開這道探究的視線,良久,錦卿拿起桌上的酒壺道:“喝酒么?!?p> 溫念,“......”
丹羽哈哈一笑,“酒都沒了還喝什么,人家可不向你嗜酒如命?!?p> “哦?!卞\卿放下空酒壺垂首,看起來像是有些失落。
丹羽一把攬住錦卿的肩道:“下次你帶酒來,我陪你喝!”
錦卿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來,“嗯?!?p> 溫念十分同情地看向一邊一臉鐵青的紅娘,看來這倆不省心的是遲早要氣死她。他默默走到紅娘身邊,正要安慰幾句,卻聽她突然一聲大叫,溫念差點沒站住腳。
“紅娘,其實主子不省心還是可以教育的,沒必要叫的這么凄慘吧。”
紅娘一臉不安地喃喃道:“糟了,這下真的出事了?!?p> 溫念,“?”
丹羽也注意到了紅娘的不對勁,站起身道:“怎么了?”
“仙人……”紅娘將手中簿子轉(zhuǎn)交給了丹羽,丹羽接過一看,皺了皺眉,溫念注意到是方才的姻緣簿,也湊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紅娘翻到的那一頁有四個名字,其中有兩個名字已經(jīng)被丹砂筆歪歪扭扭地連了起來。
朱英,離冉。
溫念眨了眨眼,“這兩個名字有問題嗎?”
“有問題的不是這兩個名字,而是他們的身份,”紅娘嚴肅地看向溫念,沉吟道:“朱英是人,離冉是妖?!?p> 溫念恍然。
從古至今,各界之間便有一條明確的界限,這條界限乃天道所定,無論是誰都不可破界,否則必遭天道罰懲。朱英和離冉,一人一妖,若是相戀,有違天道,但他們是被姻緣司的紅線所牽,嚴格上講,也算是被迫相戀,因此,姻緣司當負全責,也就是說,姻緣司算是犯了天規(guī)了,天帝太暉定然不會放過姻緣司主神丹羽。
紅娘突然意識到什么,一手指向丹羽身后的錦卿,“一定是水神喝醉的時候畫上去的!”從發(fā)抖的手指可以看出她達至巔峰的怒火。
“......我不是故意的?!卞\卿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一絲尷尬。
丹羽苦笑道:“也不能全怪錦兄啦?!?p> 溫念又看了看姻緣簿上兩個名字,“不能劃掉嗎?”
紅娘氣急敗壞道:“已經(jīng)牽了的姻緣哪里能劃掉!”
也是,姻緣一牽,二人的感情便定了,萬萬是劃不掉的。
紅娘又道:“除非......”
溫念歪頭,“除非?”
丹羽道:“除非親自下去阻止他們的姻緣,只要讓他們十日內(nèi)不曾相遇,紅線就會自然隱去?!?p> ......
“仙官……應(yīng)該不能私自下凡吧?!?p> 仙官下凡需要天帝的許可,上報下凡原因和回歸時間,并且拿到天帝的通關(guān)文牒,再交于駐守南天門的天兵,天兵進行當面確認才能放行,若是沒有這些因素,天兵就不會輕易放行,而下凡,必須經(jīng)過南天門。一時間,眾人陷入沉默。突然,丹羽一把抓住了溫念的手,溫念不明所以地抬頭,正看到丹羽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
溫念:“......”
丹羽道:“星君,只能靠你了?!?p> “……”溫念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