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入地獄（六）
所謂“安息之家”其實是讓病患傷患自生自滅等待安息的地方，那是一間四面圍墻加個頂蓋的簡易茅屋，實際上就像一處寬闊的室內(nèi)球場，室內(nèi)晦暗、滯悶，臭氣熏天，死亡的陰影無處不在，然而所有的傷病患者獲得安息之前都還要先在這里經(jīng)歷一番病痛的折磨。
林小芽等人入住時，那里已人滿為患，目測人數(shù)大約有好幾百，蜥蜴人和精靈各占一半，每一個人都精神萎靡，意志消沉，目光呆滯，神情漠然，當(dāng)然，也有的面容扭曲、表情痛苦，夢囈、呻吟、咳嗽、抽搐，這些是多是神志不清，隨時啟程前往幽冥的人。
林小芽渾身是傷，趴在一張不滿發(fā)黑血跡、散發(fā)著惡臭的氈子上輕易不敢動彈，而和她一樣受了鞭刑一起被送來安息之家的奴隸此時正橫七豎八地擺放在她的四周，大家的狀態(tài)都很糟糕，一個個血肉模糊，體無完膚，尤其是掐掐豆，此時已人事不省，他的傷勢最為嚴重，每一道鞭傷都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林小芽驚恐地伸手過去探他的呼吸，好像氣若游絲，又好像似有若無，許久未能確定，正要挪過去附耳傾聽，就聽見躺在她另一側(cè)的人寬慰道：“他的氣息很微弱，不過可以確定現(xiàn)在還是活著的。”
掐掐豆的同族朋友戈果倒在他的另一邊，勉強地支起身子，望著同伴不無擔(dān)憂地說：“不過，看情形可能熬不過明天……我們早死晚死遲早都得死，那這樣早早離開也好，不用繼續(xù)忍受痛苦煎熬?！痹掚m如此，眼淚卻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林小芽頓感愧疚，一邊勉強朝掐掐豆那邊爬去，一邊哽咽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頭腦發(fā)熱不顧后果就說出那樣的話，是我拖累了大家?！?p> “什么話，怎么會是你的錯，這是戰(zhàn)爭的錯，這是獸人族的錯，淪為亡國奴，像這樣屈辱地客死他鄉(xiāng)是我們逃不掉的宿命?！?p> “什么宿命，我才不相信那種狗屁東西！在我很小的時候叔叔就告訴過我，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只有懦弱的人才相信命運，才會甘愿接受命運的擺布，只要一息尚存，就應(yīng)該去斗下去，跟命運斗、跟死神斗，不止是你，還有你！你！”林小芽說著說著越發(fā)憤慨，突然體內(nèi)勇氣一股力氣，使她中氣十足地沖著所有的人高喊道：“還有你們，這里所有的人，只要還帶氣兒的，都他娘的通通給我打起精神來，你們曾經(jīng)是血氣方剛、錚錚鐵骨的戰(zhàn)士，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丟不丟臉？戰(zhàn)士就該戰(zhàn)士的樣子，不管是在沙場上，還是在敵人的囚牢中都要抱持軍人的尊嚴和血性，死并不可怕，況且這里也不是等死的地方。”
人群中有人說道：“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大家的身體一天天衰弱，許多人突然哪天睡過去就不再醒來，我們每天都在跟死神打交道，你跟我們說軍人要有軍人的樣子，跟我們說這里不是等死的地方，可是我們拖著這樣的病體也沒力氣去殺敵?。俊?p> “我不是要你們現(xiàn)在去殺敵，我是要你們振作起來，堅強地帶著斗志活下去，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輕言放棄?！?p> “我們也不想放棄，可是我們看不到哪怕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啊，眼前的現(xiàn)實每天都在告訴我們，我們時日不多了?！?p> “別浪費口舌了，那小孩是今天才送過來的，等過幾天看清楚現(xiàn)實就不會再說出這樣的話了?！?p> “希望是吧？只要看到希望你們就會打起精神振作起來是吧？好，你們給我看仔細了，”林小芽說著往自己手掌吐了口口水，高舉過頭頂繼續(xù)道：“我會治好你們的傷和病，我就是你們活下去的希望?！?p> 于是能動的都湊過去圍觀了，大家看著林小芽將自己的口水往蜥蜴人的傷口上涂抹，眾目睽睽之下，掐掐豆血肉模糊的傷痕正迅速愈合，眾人無不震驚萬分。
掐掐豆這時悠悠醒來，睜開眼就見到頭頂上方里三層外三層黑壓壓的全是腦袋，仿佛見證了什么奇跡，一個個瞪大了雙眼，驚嘆連連。
“活過來了，真的活過來了！”
“太厲害了，你是神祇嗎？還是侍奉神明的祭司？”
“請您賜給我們一點活命之水吧?！?p> 眾人如對神祇般恭敬虔誠，紛紛跪伏于地，乞求靈藥。林小芽見狀，慌了，連連擺手道：“那個，我不是神祇，也不是祭司，我只是剛好有一點可以幫人療傷治病的特殊技能……”
眾人哪里會在意她究竟是神祇還是祭司，親眼目睹傷口迅速愈合的過程，現(xiàn)在一心只想著她能施舍自己一些唾液。
林小芽望著周圍烏泱泱一群人，不禁手足無措，“那個，我現(xiàn)在口干，已經(jīng)沒有口水了，不過你們放心，你們治療的傷病我一定不會不管的，我保證說到做到。”
“水，喝點水潤潤口是不是就有了?！庇腥思词沟負荛_人群，端著半碗水走進來。
林小芽接過那只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的陶土碗，低頭瞧見碗里的水污濁不清，擔(dān)憂地問：“這就是你們平時喝的水嗎？”
這樣骯臟的水質(zhì)就算是沒事的人也會喝出問題來的。
林小芽再一次環(huán)視四周，窗戶緊閉，空氣污濁，蚊蠅肆虐，墻上、地上、破爛的氈子上，黑色的、褐色的血跡隨處可見，這樣的環(huán)境根本不適合療養(yǎng)，看來得盡快先來個大掃除。正沉吟間，突然覺得鼻子癢癢的，好像有什么粘稠的液體低落在手背上，低頭一看，是鼻血。
一定是因為自己身上的傷在恢復(fù)的同時還在為別人療傷，猶如兩頭燒的蠟燭損耗了生命力，因此才會造成內(nèi)傷。
“不要意思，請讓一讓?！钡厦蓮娜ψ油鈹D了進來，盡管衣著襤褸、渾身是血，但他此時動作利索，看起來卻像完全沒事一般，拉住林小芽的手說了句“跟我來”就直接往門外帶。
“啊——”林小芽自己一身的傷還沒來得及處理，迪蒙這么拖拽便扯到了肩背的傷，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迪蒙只好放慢腳步，同時對身后那些想要跟過來的人道：“你們不要跟過來?！蹦抗夂輩?，氣勢懾人，語氣不容違逆，眾人不自覺停了下來，不敢繼續(xù)向前邁出一步。
林小芽心想對方特意避人耳目叫她出來，顯然是要不便當(dāng)眾說出，不過此時距離安息之家已有幾百米，即便順風(fēng)耳也未必聽得到他們說話了，隨即問：“你要跟我說什么？”
迪蒙劈頭蓋臉道：“你不要逞能，幫別人療傷可以，但別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了。”
林小芽立馬會意，不由驚嘆道：“哇，你的眼睛是在鶴頂紅里泡過的嗎？好毒，只看一眼就知道我剛才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p> 她此時鼻血還流個不停，一邊說話，一邊扯下衣服上的布條來堵鼻孔，自己忙活著眼角余光還不住往對方身上掃，見他身上血跡雖在，不過鞭傷似乎已經(jīng)愈合，顯然是經(jīng)過了魔法的治療。
這個人不顯山露水的，原來也是修習(xí)魔法的人，只是他腳上并沒掛著禁靈石，不知他被俘虜時，是如何逃過這一關(guān)的。
“我聽說帕里斯從神族手中奪來的公主雖然是個人類，卻天生具有一兩個異能，可以無礙穿越所有結(jié)界，也可以給予事物新的生命，只不過現(xiàn)在看來，在帶著禁靈石的情況下，后者似乎只是在轉(zhuǎn)換自己的生命力而已。”
林小芽聞言渾身一震，要知道這等機密之事，即便是帕里斯王宮里的那些女官和近衛(wèi)軍團的長官都無從知曉，這個人是從何得來的情報？
“你是誰？”林小芽重新審視眼前的人，亞麻色的頭發(fā)，端正的五官在精靈中算是相貌一般，但是直覺上這個人并非等閑之輩，名字可以假，形貌當(dāng)然也可以是假的。
“你猜?！?p> “精靈國八大世家之一？”
迪蒙笑著點頭道：“你很聰明?！?p> “哪一家的？古特雷斯？”據(jù)她所知，古特雷斯家族的情報網(wǎng)非常強大，幾乎滲透到北方大陸，而且他們的家主羅蘭算是她的青梅竹馬，這個秘密自然瞞不過他，這個情報迪蒙很可能是從他們家主那得來的，然而，迪蒙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不禁又令她懷疑自己的判斷?！暗降啄囊患遥俊?p> 迪蒙不答反問：“聽說帕里斯將你視若掌上明珠，寶貝得不得了，怎會舍得讓你到這種地方來受苦？”
林小芽低頭不語，總不能說她的帕里斯叔叔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吧？在外人看來，帕里斯的本體和分身都是同一個人，只有她才會細致地以回憶、情感這一類東西來將兩人區(qū)分開來。
“莫不是他也來打俘虜?shù)淖⒁?？派你過來籠絡(luò)人心？好替他擴充兵員？”
林小芽確實有這打算，但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并非受命于人，而且她現(xiàn)在也不是在為帕里斯效力，異界的生物壽命遠比人類的壽命長，但是繁殖率卻不及人類高，不管是兵力的補充還是戰(zhàn)后恢復(fù)經(jīng)濟的生產(chǎn)力都必須要，因此每一個生物都非常珍貴，若是留在這里任其自生自滅，這戰(zhàn)爭再打幾年，很可能會面臨種族滅絕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