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昏睡得一點都不舒服。
只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云海深處,昏昏沉沉著不了地,又似飄蕩在風中的柳絮,飄飄渺渺天旋地轉(zhuǎn)。沉浮飄搖之間她好像來到了死亡潭水邊上,有個聲音告訴她,走進那水里,她就不會這么難受了。
耳邊好像有人一直在呼喊著自己,拉扯著不讓自己去。白茫茫的繚繞煙霧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伸手想去撥開,卻約是撥開煙霧越濃郁。
是誰,是誰在一直拉著自己,阻止自己趟入那潭水?
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她心里頭其實還是想著,其實就這樣死去了,也是挺好的。
至少死人,是不用顧慮那么多。
醒來的時候是在夜里,整個房間點滿了燭火,亮的她剛睜開的眼睛一時適應不來,又閉了去。緩了一會映入眼見的景象才慢慢清晰,原來已經(jīng)回到了昶園了,她流動著眸子卻發(fā)現(xiàn)身側(cè)竟然只有一個男子。
她驚得微微一動,胸前傷口被扯動一時間疼痛的感覺深入肺腑險些喘不過氣來。瞧見她額角起了冷汗,他忙起身去拿了放在旁邊的溫濕帕子替她擦拭。
一時間兩人沒有說話,空氣間多了幾分尷尬的氣息,她勉強睜全了眼睛看他,開口聲音輕的像沒有任何生氣,“好痛啊?!?p> 他招來外間的侍從去告知長公主她醒來了后才回應她:“你昏迷了有五天了,我們已經(jīng)回到了京城……”他猶豫著應該怎么告訴她這幾天發(fā)生的事。
回來了啊,她輕喘著氣整理自己的思緒,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問道:“我乳娘呢?那孩子,還好嗎?”
他的臉色不好看起來,似黑又似紅,低語道:“父皇,父皇昨夜得知你脫險隨即就下了婚旨,皇姐讓我過來照看你……那孩子沒事,皇姐求來了恩赦又向父皇坦言了你對他的喜愛,她借機向父皇進言賞你此次保卷宗的功勞,特赦那孩子日后由你決定去由,只是那孩子得改個姓名,不得再從之前姓氏?!?p> 姓名這些都是身外之物,這倒也好,至少,保全了一個孩子。
兩人又安靜的待了一會,昏睡的時候倒沒覺得多疼,如今醒來了缺覺得那股痛意讓她呼吸都難,明明只是個小小的箭傷口子,她卻覺得好像是將自己撕裂的巨大傷口。
“我,沒什么事了,郡王爺要不……去歇息?”痛意越發(fā)洶涌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莫名的委屈感,漸漸的眼眶已經(jīng)開始酸澀,她怕自己撐不住了。
有時候她會一起的想其實她誰也不欠,為什么卻要她承受這么多?難道就因為她投生世族大家,就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她沒有任何權(quán)利掌控自己的命運嗎?
她渴望做真實的自己,開心的笑,傷心的哭,想要的能去追求,不想要的可以去拒絕。
“不想問我,關(guān)于你的殷大哥的事了嗎?”他的聲音依舊是清冷疏離,淡然淺薄的眸中里隱著讓人無法窺探的深沉。
“我問,郡王會答嗎?”她的喉嚨很干,可她不覺得他會紓尊降貴的給她斟茶遞水。
身體的不適讓她再不想去偽裝那假意的溫順,這個時候她只想他趕緊走,讓阮娘過來。
鬼門關(guān)里走一遭,女兒家心里總是希望有人能給她哄哄,讓她撒撒嬌。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可是,我也沒辦法?!膘淼撝噶酥复箝T口,接著道:“皇姐非說是我把盒子丟給你,你才受傷,所以把我關(guān)在這里,我也出不去。”
她剛想開口跟他說著開導的話,卻又聽見他接著說:“可我認為,如果你不進院子,我也不會丟給你。那天的情況是屋里太著急,我始終要往外丟的,你……還記得那天的情況吧?”
他直直的看著她,好似怕她睡懵了過去記不得那天的事,又跟她講了一下那也屋子里有多少人,有多兇險。
她安靜的在那里了他的話,聽得險些以為她這是自己倒霉被射了一箭,一時間氣惱的腦袋更加昏沉,索性閉上眼不去理他??伤恢痹谀抢镏v著,鬧得自己也睡不下去。
“那夜的刺客,是什么人?”她總算找到了一個問題來打斷他。
“現(xiàn)在還不知道,不過估摸著應該是褚融或者是瑞王那邊的人?!膘淼摮林暬卮鹬?,想了想又接著道:“這事盤根錯節(jié),現(xiàn)下還沒找到證據(jù)不能給你一個公道,后續(xù)我自會想法子讓他們給你賠罪,也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p> 見她不再搭理自己,他難得主動閉了嘴不去反傷她,還端了杯熱水小心翼翼得問他:“你睡了這么久,應該渴了吧?!?p> 看著他端著水杯欲伸手扶她起來,她忙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開口道:“你別碰我,我傷口疼得厲害!”
“???”他那伸在半空中得手怔得僵在那里,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看的俊臉爬上了片片緋紅,也是,向來都是別人侍候他的,他哪會侍候人。
她見他窘迫在那里,一時間覺得好笑起來,可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晾著他在那里困窘。
“拿個湯匙吧!”她忽然意識到好像不對,又接著道:“那個,要不你還是去叫阮娘過來吧,琉惜……擔不得郡王爺?shù)氖毯?!?p> 聽了她的話,他放了水杯在屋里尋了個遍都沒見到一個湯匙,一時心中郁悶:這皇姐怎么也沒想到讓人放個湯匙?
兩人又陷入了靜默,琉惜艱難的咽了咽干澀的咽喉,知道自己喝水的愿望要落空了,干脆閉上眼去尋找睡意,睡著了就不渴了。
不多時屋外傳來通報聲,長公主領(lǐng)了兩個婢女端著碗盅進來,祉祿猶如見到救命稻草一般快快奔過去,想說什么卻見到自家阿姊臉色不佳咽了回去,只是低聲嘀咕:“讓我照顧人,也不曉得留個湯匙。”
果不其然收到安華一個瞪眼,他又默默得退在旁邊安靜等著她們講話,眼中盡是盯著那盤子上的碗盅。
“長公主殿下萬福金安!”琉惜粗啞著聲音響起,掙扎著要起來福禮,身旁的男人忙走過來按住她不讓她動。
“剛不還嚷嚷著疼,折騰什么呀!”祉祿一臉著急,不小心將她的衣襟扯了開些許,裹著厚厚紗布的胸口就這樣呈現(xiàn)在他眼中,一時間他只覺得腦袋好像一潭清泉被巨石擊中,水花四濺,洶涌澎湃。
“我,我出去尋個湯匙!”他匆匆將她衣襟整好,手腳慌亂這碰了好幾次她的傷口,她疼得抽氣卻又因傷處過于嬌羞不敢說話,只得默默想著這廝趕緊出去。
屋里沒了男人兩個女兒家聊天也方便多了,長公主上前坐在她床榻旁提她壓了壓被角,笑言:“你不知,我那弟弟雖說平日比較跋扈些,可從來沒讓誰因為他受過傷害,你昏迷這幾日里他白天吃不好夜里也睡得不安穩(wěn),我便讓他來照顧你,算是贖個罪孽,沒想到他真聽進去了,在你這待了整整三天,連陛下宣召都不情不愿的去了又匆匆告退回來?!?p> 其實從在雍原的時候她便知道,他雖說有時候挺驕橫跋扈又不講道理只顧自己舒爽,可心中到底是仁善的。他困在京城太久了,這里的人都哄著他,護著他,以至于他還沒成長開來。
她微微笑了笑,剛想說些什么,只聽長公主又說道:“你那日一身鮮血倒是把那孩子嚇著了,病懨懨的反復發(fā)著高熱,祉祿不讓阮氏進來,我便讓她去照顧孩子了。如今那孩子的事也算解決了,婚旨也定下來了,很多事也算塵埃落定,你也別做多想,好好歇息休養(yǎng)幾天,等傷勢好了些就給他起個名字吧!”
琉惜略略驚愕了一會,她看著長公主和善的面容,目光里卻隱藏著與祉祿一樣深沉,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得安靜的點點頭。
長公主,究竟知道什么了?
她心中一片混亂。
屋外傳來通報,祉祿推了門大搖大擺就進來了,又重新端起先頭倒得那杯水,隔著杯子感覺還有余溫也就不去重新倒了。
他見安華還坐在床榻旁,不耐煩得冷了臉開口:“皇姐今日如此清閑,倒不如去尋父皇下下棋,琉惜剛醒來,你別在這了?!?p> 安華也不惱,讓了位置給這小爺站到一側(cè),簡單吩咐了那些碗盅里的藥和補品就走了。
祉祿看似不經(jīng)意,心中卻全聽了進去。
琉惜欣喜的看著慢慢一湯匙水到了唇邊,剛開了口又有看著他收回了手,去端來那碗盅,一本正經(jīng)的道:“先喝藥,御醫(yī)說了,藥要熱著喝效果才好?!?p> 好吧,藥也是水,也能解渴。她郁悶的看著碗里那黑不溜秋的東西,還是張了口喝下去。畢竟她不覺得跟這位爺說什么先喝水的事會有用。
她口舌干澀,一口口藥咽了下去,這藥也不知是放了什么剛?cè)肟诰陀X得連舌根都跟著苦,下到肚子里更是覺得陣陣反胃。
小半碗喝了下去她是再也抑制不住反胃感,搖搖頭不敢在喝了,要是吐了出來震到傷口她怕是要再死一回。
祉祿瞧了瞧她蒼白的唇間沾染些藥汁,拿了帕子給她搽拭干凈,又從衣襟摸出一個精致的小銀盒,打開,里面是一些飴糖和蜜餞海棠。
他用湯匙取了一顆蜜餞瞇了瞇眼送到她唇邊,哄著她道:“去去味就不會犯惡心了?!?p> 她再也忍不住,略微無奈道:“郡王爺,您給我喝口水先吧!”
他愣了愣,啊了一聲將蜜餞塞到她口里,紅著耳根去重新倒了杯溫水一點一點給她喂了喝下去,又清咳一下道:“不是我剛剛不給你喝水先,是外間燒的水剛滾開。”
入口的水溫溫的熱,并不是剛煮開的。琉惜心中暗笑他那么好面子,卻也沒戳穿他。
他怕她嗆著,還是拿多了個枕頭給她微微墊在身后,又挨近了些喂她,兩人隔得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清新淡雅的犀木香。
在雍原城照顧他的時候聞過一次,因這味道有些獨特,她只聞過一次就能記得。
剛醒來也沒多大的精神勁兒,折騰了一會她已經(jīng)覺得渾身發(fā)軟,昏沉間見他還坐在旁邊看著自己,喃語了兩句讓他去歇息的話,也顧不得他聽清沒就睡了過去。
她在昏迷那幾日就發(fā)過幾次高熱,每次都在深夜里,讓他不由得懷疑這人就是報復自己前些日子對她的為難。心中本就有愧,加上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就這樣脆弱的躺在那里,還是讓他心生憐愛,他縱使再有怨氣,也都消失殆盡了。
這天夜間她又發(fā)起熱來,額上細密的汗珠漸漸濕透了鬢角,人也有些迷迷糊糊,譫語連連。
他驚得趕緊讓人打來涼水給她敷了額頭,輕聲喚了她好幾次仍舊沒有叫醒她,聯(lián)想到下午她轉(zhuǎn)醒過來,腦子不知怎么的想起府中老人說過的回光返照,慌慌亂亂的讓人趕緊去叫御醫(yī)過來。
他想起前些日子御醫(yī)說她沒什么求生的欲望,所以才時好時壞反復高熱,一咬牙在她耳邊低語:“你好了,我馬上讓你見殷池風。不過橫生差錯,現(xiàn)在沒有機會讓陛下收回婚旨,那么你見過殷池風就得收回心,嫁給我?!?p> “不要走?!彼麥蕚潆x去,女子輕若游絲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有些弱,那股絕望的憂愁感,不由地拽住了他所有的心神。
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睡了兩天,她才算了緩過了氣,身上的力氣開始慢慢恢復。
說起來祉祿也真堅持了下來,成日里除了處理一些公文內(nèi)務,就待在她的房間里看著她。
是的,就看著她。
她跟著長公主一行人去樂陵的時候,公冶世容也回了天山一藥,據(jù)說是因為雍原一事對她打擊嚴重,讓她懷疑自己的醫(yī)術(shù),須得回去修習一段時間。
她們倆在雍原城一起度過一段煎熬的日子,雖說沒多深厚的情誼,但是女子門規(guī)深能接觸過的人少之又少,所以算來兩人也是半個朋友。
因此公冶世容聽到她受傷的消息時,就收拾行裝回晉陽了,在她剛醒來這段時間里她來看過她一次還替她換了藥,施了針,后來這幾日就沒過來了。
許是見到祉祿一直在她房中照顧她心下不舒服,又或許祉祿因要照顧她不想見到世容所以讓她別來。
這其中的原因她沒有去過問,她心中其實著急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