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瑯琊,熱得出格,好像不熱出點事來就過不去這個夏天。
瑯琊油庫內(nèi),油泵加足馬力進行輸油作業(yè)。
油庫建筑工地內(nèi),塔吊像一個個金剛巨人,不斷地?fù)]動著長臂,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工程車像一只只甲殼蟲來往穿梭,建筑工人有如一只只熱鍋上的螞蟻,手忙腳亂。
為了避開高溫,工地早上5點開工,上午10點收工。下午3點干,7點半收。
“再熬20天,就離開這鬼地方了!”
岳樹禮嘴上嘟囔著,筋疲力盡地推著獨輪車,車上滿滿一斗子沙灰。
樹禮這兩天食物中毒,拉得他暈頭轉(zhuǎn)向,惡心嘔吐。腳下沒根,手上沒勁,小車搖搖晃晃。
工地上有句俗話:小車不倒只管推。
樹禮和小車較著勁,三搖兩晃扭著秧歌,一個石子不當(dāng)不正,正好墊在輪胎上,一斗子沙灰扣在路上。
“別擋道,快點讓開!”后面的小工趙子強催促著。
樹禮把小車推到一邊,讓開道路。
趙子強的小車一陣風(fēng)飛過去,顛起來的水泥漿濺到樹禮的白襯衫上。
一個小工供應(yīng)兩個大工,一個蘿卜一個坑,大家都是憑力氣吃飯,擋人家的道就是擋三個人的財路。
“小禮子,快點,沒灰了!”大工李師傅大聲催促著樹禮。
樹禮咬緊牙關(guān),抿著嘴唇,把灑落的沙灰重新裝進車斗,連跑帶顛地推著車子。
“你能不能干?不能干快點說,別耽誤我砌磚。”
嘴歪眼斜的大工蔣理強在架子拿腳往下扒一塊碎磚頭。
“哐當(dāng)”一聲,雞蛋大小的碎磚頭正好砸在樹禮的安全帽上。
樹禮正忙著用鐵鍬向頭頂?shù)牧隙防镅b沙灰,一點防備也沒有。
樹禮吃著啞巴虧,沒言聲,連磚頭帶沙灰一股腦兒鏟到料斗里。
另一個大工李師傅看不過去,斥責(zé)道:“干什么伙計?他才是個上學(xué)的孩子,還拉肚子,差不多就行了,打破人家頭,他大哥不扒了你的皮!”
聽見有人為自己抱不平,樹禮心里一暖。
“李大哥,沒事,帶著安全帽呢,他又不是故意的。”
老李站在頭頂?shù)募苣旧险f:“小禮子,堅持不了就歇一天,讓你哥找個人換個班。”
“不用換人,我吃的PPA,挺管用的。再說拉拉肚子還輕快,我跑的再快點,別耽誤你們砌磚?!?p> 樹禮說完,推著小車向攪拌機跑去。
樹禮不知道是如何挺到收工的。
連日來,上吐下瀉,天氣連悶帶熱,有云無雨,海邊濕氣又大。
人就像蒸籠里的包子,坐著不動都冒汗,何況還要干重體力活。
樹禮躺在大通鋪上,一動不想動。
工友們陸續(xù)打飯回來,津津有味的啃著白面饅頭,夾著燉茄子,花錢大手、不過日子的還喝著琴島散啤酒。
看著人家吃,樹禮咽著口水,忽然有了饑餓感。
越拉稀越得吃飯,要不然,明天就上不了工。
樹禮強打精神,拖著灌了鉛的兩條腿,低頭耷拉甲地向伙房走去。
樹禮感覺宿舍到食堂的路特別長,半天也走不到地方。
打飯的窗口關(guān)了,食堂門大開著,但沒有開燈,好在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飛進飛出的蒼蠅格外忙碌熱鬧,像趕年集,人頭攢動。
一只碩大的老鼠肥得像頭待宰的豬,貼著食堂的墻根大搖大擺地扭動著身軀。
樹禮夾雜在蒼蠅的的洪流中,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外。
“誰?滾出去,賊頭賊腦的,竟敢偷看老娘?”
隨著罵聲入耳,一根黃瓜粗的青辣椒飛過來,正好擊中樹禮的面門,接著落在他的不銹鋼飯盆里。
樹禮嚇得倒退了兩三步,腿上一軟,門檻絆住腳,一屁股坐在地上。
人點子背了,喝涼水都塞牙縫。
樹禮正要起身,門里飄來一片紅:
一個妙齡女子站在門口,怒而含春的大眼睛俯視著樹禮。
樹禮有氣無力的坐在地上,手里拎著飯盆,活生生一個上門討飯的叫花子,好不狼狽。
紅衣女子這才發(fā)現(xiàn),坐在地上的毛頭小子是暑期打工的樹禮,比自己還要小兩三歲,一臉的稚氣。
原來以為來的是舊磚破瓦,沒想到是個嫩芽仔。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黑天了才來打飯?喂豬還有個點呢!”
樹禮沒想到,人長得賽過西施,說出話來怎么就變成了孫二娘?
樹禮從地上爬起來,遞過去飯盆和飯票。
兩三分鐘的工夫,她不情不愿地將飯盆搡給樹禮,上面兩個饅頭,下面是炒茄子,少得可憐,連個盆底也沒蓋住。
樹禮左手攥著兩饅頭,右手端著飯盆,眼睛盯著盆底那點剩菜。
這時,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茄子里還躺著三只蒼蠅,肚子滾圓,已經(jīng)撐死了。
樹禮掂著飯盆里的茄子,就像廚師顛勺:“就這么點破茄子?還炒三只蒼蠅湊數(shù)?”
她本來就不耐煩,聽樹禮這么一說,欺他弱小,直接沖出門來,兩個人幾乎是臉貼著臉:“愛吃不吃,本來就是留下喂狗的,給你吃落不下好,狗還知道搖尾巴。”
樹禮聽她這話不入耳朵,壓住火蓋不住煙:“快給你的狗留著吧!”
說時遲,那時快,樹禮將盆里的茄子已經(jīng)潑在了打飯窗口的玻璃上。
別看茄子少,放盆子里蓋不住底,潑玻璃上卻是連湯帶油一大片,像一幅潑墨山水畫。
樹禮潑撒了湯菜,仿佛尖椒入油鍋,激起了她的辣味來,爆豆般破口大罵。
樹禮才是個初二的學(xué)生,那里見過這種陣式。
好男不跟女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灰頭土臉地宿溜回宿舍。
她站在自己的地盤上破馬張飛地罵不絕口。
在民工宿舍,樹禮干噎著饅頭,咬兩口就得喝口水送送。
茄子倒掉了,沒菜就著,捧著個大咸菜頭啃。
樹禮現(xiàn)在有些后悔,剛才有點莽撞,把菜倒人家玻璃上,太過分了,噎完饅頭,得去給人家打掃干凈。
“嘭!”宿舍門被人一腳踹開:“誰在食堂鬧事?快滾出來!”
話音未落,岳樹仁已經(jīng)怒氣沖沖站在宿舍里。
岳樹仁,中等身材,發(fā)如鋼針,根根豎立,眉骨突出,眼窩深陷,眼小如炬,皮膚黝黑,肌肉發(fā)達(dá),怒而增威。
全宿舍的民工都嚇了一大跳,紛紛放下手中舊畫報,撲克牌。
有的搖頭,有的雙眼呆滯,一臉無辜。
樹禮背靠著自己的床鋪,坐在馬扎上,還有半塊饅頭沒噎完。
他也讓大哥嚇得一愣,手里的饅頭差點掉到地上。
岳樹仁掃視著鋪上的民工,沒有一個接茬承認(rèn)的。
他的火更大了:“有種站出來,是誰把茄子倒窗玻璃上了?”
“是我……”
樹禮這才意識到,大哥說的鬧事,指的是廚房倒茄子。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樹禮臉上,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人已經(jīng)被打翻在地。
嘴巴里的饅頭沒來得急咽下去,也被打得碎屑一地,唇墊牙,舌碰腮,嘴角流下殷紅的鮮血,飯盆里的熱水濺了滿身,盆子扣在地上。
“明天一早,打鋪蓋卷滾回家去,別在這給我丟人現(xiàn)眼!”
怒不可遏的岳樹仁用手指著三弟,咆哮著。
“你們都聽著,跟著我干就把尾巴夾緊了,一分錢不少你們的,誰要是耍葫蘆,玩邪的,立馬滾蛋!”
說完,眼不看眾人,摔門而去。
山川一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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