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長歌是在墨子晉之后入殿的,雖說二人入殿時間相隔甚遠,但一前一后的行為還是被有心人留意了起來。此時殿中的音樂已不同于先前的靡靡之音,而是由古琴主奏,笛聲相輔的悠揚之聲,婉轉(zhuǎn)之間又挾帶了一份悲涼之感,令人十分動容。
因著這旋律有些耳熟,盛長歌便留意傾聽了一下,這不聽不要緊,一聽之下讓盛長歌便不由得有些愕然。勿怪乎她認為這首曲子耳熟,此曲依照古詞牌《賀新郎》為格式作曲,曲名《涼夜悲秋》,乃是二十年前江淮名妓玉秋娘為情郎葉如去所作,正所謂“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縱使如今已經(jīng)位列三公之位的葉右丞彼時也不過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落魄書生,無意中卻結(jié)識了當時江淮河畔最負盛名的花魁娘子玉秋娘,話本子里最平常不過的開頭,更何況才子佳人自古便是最令人艷羨的詞組,花前月下之間,情投意合似乎是最不意外的結(jié)果。但故事的結(jié)尾卻難免落了俗套。
當年葉如去高中后被當時后秦戶部侍郎的長女看中,面對橫在名利與愛情之間的身份、世俗、財富,葉如去最終還是選擇迎娶了戶部尚書之女,不想玉秋娘倒也不是那死纏爛打的尋常女子,反而在葉如去大婚之日獻上一支舞后,便翩然離去,那支舞則正是涼夜相思舞,與之相配的便是這首《虞美人·涼夜悲秋》。
而讓盛長歌愕然的正是這支曲子,倒也不是說這首曲子有什么問題,因為玉秋娘雖然只是一介青樓女子,但對音律上卻有著極高的造詣,與天下第一琴師也是交情匪淺,因此這《涼夜悲秋》與那些秦樓楚館中流傳的世俗調(diào)子截然不同,曲調(diào)高遠,情感激越,是在實上上之品,只是無論這首曲子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終歸還是世俗之作,若是放到這宮廷之宴上便是大不敬。
盛長歌的座位靠前,視野自然拾極好的,待她回到座位上凝神往殿中央一瞧,嗨呀,這可不得了,那一身藍色舞裙正跳的起勁的不正是阮芊芊嗎?
看到阮芊芊此等做派臉色大變的當然不止盛長歌一人,當年之事雖然已經(jīng)隨著葉如去官位的高升時過境遷,但在座之人大多出身世家,誰還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知道著這事的人自然不少。盛長歌借著喝酒的動作,不動聲色的悄悄望了一眼,便見到大多數(shù)人的臉色都不太好,要說這忠王本是站在柳家這邊,此番阮芊芊出狀況,按理來說那葉家應(yīng)當開心才是,可奈何當年那場鬧劇的主人公之一便是如今的葉右丞葉如去,阮芊芊此舉雖說對圣上有所冒犯,但說到底打的還是葉如去的臉面,如今朝中黨派之爭嚴重,今日宴上的又至少是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大多都早早的站好了隊,又有誰能夠獨善其身的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呢?
這些其實倒沒什么,令盛長歌感到意外的倒是盛長豫,相較于柳貴妃和柳臨年的難看臉色,盛長豫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靜,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似乎沒有改變,與平日里的笑臉如出一轍,惹得盛長歌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卻不想下一秒盛長歌便感覺似乎被人瞪了一眼,順著方才的視線來源望過去,只看見墨子晉與身邊的人正舉著酒杯低著頭不知在聊些什么。盛長歌暗暗吐了吐舌頭,將視線收回來,隨即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案幾上似乎多了一道陰影,抬頭一看正好對上阮芊芊的臉,原來盛長歌進來時已是舞蹈的后半段,方才出神觀望之際早已一曲終了,因著曲子不妥的緣故眾人也不敢拍手叫好,只是盛衍顧忌著柳家,又是在家宴上,便沒有追究,只是客套兩句,便讓阮芊芊下去,倒是給她遞了一個臺階下去,去不想這阮芊芊非但不領(lǐng)情,反而轉(zhuǎn)身走到了盛長歌的桌案前。
盛長歌余光看了看盛衍平靜的表情,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看向了眼前這個被嬌慣的小郡主,她倒想看看,這阮芊芊究竟想做什么。阮芊芊看著面前的盛長歌冷哼了一聲,先前這人讓她出了好大的丑,她心中自然記恨,這《涼夜悲秋》相傳是天下第一琴師與玉秋娘和作,雖說是青樓名作,卻也非是凡品,這些年模仿玉秋娘的不少,但大多是照貓畫虎,不得要領(lǐng),她自小要強,聽到這話自然不愿服輸,多年苦練,到最后連她的老師都夸她跳出了玉秋娘當年的三分神韻。而眼前這所謂的明盛長公主在乾州那地方呆了整整六年,想必這琴棋書畫都有所荒廢,自然無法與她相比,若她強行讓這盛長歌表演一番,這盛長歌自然無法拒絕,到時候當眾出丑,可就有好戲看了,京城是什么地方,一點點風(fēng)吹草動都能驚動各方,彼時倒也無需她出手,這盛長歌在京中自然會成為笑柄。
思及至此,阮芊芊微微抬了抬下巴,開口道:“聽聞當年先皇后才情動人,名動四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長公主作為先皇后長女,不知對于本郡主今日一舞覺得如何?”
盛長歌低頭笑了笑,倒也不起身,只悠悠然坐在那,輕聲道:“元淑郡主自幼練舞,聽聞忠王恭請名師教導(dǎo),自然是好的。”
阮芊芊聞言對于盛長歌的稱贊不為所動,繼續(xù)道:“既然如此,本郡主若請你也表演一番,想必也不算冒犯了?”
“哦?”盛長歌抬頭看了阮芊芊一眼,笑道,“不知元淑郡主想讓本宮表演什么呢?”
阮芊芊一愣,隨即又回道:“本郡主怎么知道,難不成本郡主還要幫你出主意不成?”
對于阮芊芊囂張的答案,盛長歌并不生氣,反倒是拍拍衣裙笑著站起來平視著阮芊芊。盛長歌的身高與阮芊芊相比只是略高一些,可眾人卻愣是覺得盛長歌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反倒有一種盛長歌比阮芊芊還要高上一個頭的錯覺,單是那一分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就足以讓眾人側(cè)目。
盛長歌瞇著眼看著阮芊芊被嚇得略顯蒼白的臉蛋,在回來的第三日里,她的笑容終于帶上了一絲不屑,多年未歸,倒是沒想到連宮中都多了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姑娘。
那邊阮芊芊卻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一般,完全動彈不得,而她心中十分看不起的盛長歌此時的眸中仿佛有一把利刃,此時定定的看著她,竟讓她覺得猶如利刃抵著她的脖子,只要再用一分力就可以輕松取她性命一般!
阮芊芊這樣想著,下一秒便盛長歌捏住了臉頰,這樣一個動作,讓方才一直沒動靜的忠王終于拍案而起,沉聲道:“長公主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看著盛長歌捏著阮芊芊的臉,心中震驚不已,那不是別人,可以任由盛長歌搓扁捏圓,那可是如今親近柳家的忠王的掌上明珠!
捏著阮芊芊的臉,盛長歌微微逼近阮芊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嘴里卻回答著忠王,“本宮不想做什么,也沒什么意思,本宮只想告訴元淑郡主,本宮方才問的并不是不是要表演什么,而是想問郡主,本宮有什么理由要表演,她又憑什么讓我表演?”
忠王的臉被氣得有些發(fā)白,盛長歌的話說的還不清楚嗎?阮芊芊雖然身份沒有盛長歌高,但畢竟代表著忠王,那盛長歌方才一句話分明就是說他忠王還沒有那個面子,讓她屈尊表演!
而阮芊芊聽著盛長歌幽幽的話語竟再也承不住盛長歌威壓,腿腳一軟“撲通”一聲便跪在盛長歌腳下,忠王又急又羞,連忙對著宮女吼道:“你們一個個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扶郡主起來!”
盛長歌冷哼一聲,將手往后一背,氣場瞬間就壓得那些毫無武功基礎(chǔ)的文臣險些跪下,瞥了倒在地上的阮芊芊一眼,便坐了下去。
那廂忠王受了這么大的氣自然不肯善罷甘休,還不等將人扶起來,便離席朝著盛衍跪下磕了個重重的響頭,恨恨道:“小女自小便仰慕先皇后風(fēng)采,所以方才希望明盛長公主能夠表演一番,以光先皇后遺德,卻不想明盛長公主卻言語惡劣,污辱小女,還請圣上做主!”
盛長歌聞言不由得好笑,卻不愿再與他二人扯皮,只安然坐在座位上。反倒是墨子晉起身,行禮道:“忠王此言差矣,微臣方才可沒聽見長公主有何出言不遜之處,反倒是元淑郡主對待長公主態(tài)度傲慢,以下犯上,實在是大不敬啊?!?p> “你!”忠王回頭狠狠的瞪了墨子晉一眼,卻一時間也找不到反駁的由頭,畢竟方才盛長歌說的話的確沒有什么不妥之處,反倒是......
“好了,好了,”盛衍居高臨下的掃了一眼忠王,隨后笑道,“早說了,今日是家宴,何必如此計較,若是忠王執(zhí)意要罰......不如,讓這兩個孩子都禁足一個月,好好的磨磨性子?!?p> “明盛,元淑,你二人可服氣?”
那阮芊芊先前被盛長歌這樣一嚇,到現(xiàn)在還沒緩過勁來,盛衍倒也不生氣,而盛長歌則笑道:“謝父皇恩典。”
今日本是為盛長歌接風(fēng)洗塵,卻不想主人公半路卻出了事,但在座的無一不是人精,哪里會在意這樣的事,就算在意也絕不會表露出來,因此這場接風(fēng)宴一直延續(xù)到深夜才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