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會夢見電子羊嗎

　　波特那雙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你真的瘋了？威脅我？”

　　“不不不，只是對朋友問候的禮貌回應(yīng)。”羅克好整以暇，見波特還想說什么，他偏了偏槍口，嘴角噙笑：“還記得以前我們說笑，問你為什么不把小弟弟也換成鐵的，怎么樣？要不要我?guī)湍?？?p>　　“…………”

　　波特沉默。

　　羅克忽然發(fā)現(xiàn)波特的長相還是有優(yōu)點的。

　　他看不見對方的眼睛，無法從眼神分辨那里面醞釀著什么情緒，不過他知道，眼前這個丑陋肥胖的家伙不是頭鐵的性格，否則也活不到現(xiàn)在。

　　果然，下一刻波特忽然放開手，那雙義體爪子投降似地舉起，哈哈笑著：“哈哈哈哈，這么嚴肅干什么，跟你開個玩笑嘛，還是那么沒有幽默感啊羅……嗨，兄弟，我已經(jīng)放開手了，你是不是應(yīng)該收起槍，我們坐下好好聊聊？”

　　羅克微笑：“當(dāng)然，不過，恐怕這把槍指著你，你才會和我好好聊?！?p>　　“……淦！”

　　被槍口指著，波特只得不情不愿坐下，他抬起爪子撓了撓堆疊足有3層的下巴，煩躁問道：“你想和我聊什么？我以為我們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我他媽這次甚至把發(fā)財?shù)臋C會和你分享，結(jié)果換來的就是你拿槍指著我？”

　　“我要問你的，就是這次任務(wù)的事。”羅克坐到波特對面。

　　“嗯？你要問我？我更想問你！你以為我為什么見面就想干你？因為你這個王八蛋消失了1周，因為10000信用點！”波特用力拍打著桌子，怒吼道：“你讓我感覺我的臉上刻了兩行字，左邊是‘錢被羅克那個賤人獨吞了’，右邊是‘波特你這個被人欺騙的臭狗屎’！”

　　桌子被他錘得乒乓作響，吸引了周圍卡座的視線，但那些迷醉的、疏離的目光，就像這城市上空陰沉灰暗的云，沒有一絲屬于光明的色彩，很快又轉(zhuǎn)回被靡靡燈火圍繞的舞池。

　　只有一個扭著腰肢的女服務(wù)員，端著一杯酒，穿過舞池里肆意狂放的人群走了過來，貼身的緊身衣盡情展露她妖冶的身材，衣服上隨身姿變幻得熒光，將她渲染成曖昧的粉藍。

　　她笑著將那杯酒放在羅克面前，“你們這對搭檔怎么了？今天這么大火氣？”

　　低頭的一剎那，羅克看到了她后腦，透明的頭皮后，沒有血肉和骨骼，中空的顱內(nèi)只有一些精巧的電路，以及它們運行散發(fā)的亮藍色的光。

　　她是一個仿生人！

　　羅克正準備讓她離開，對面的波特已經(jīng)吼叫道：“滾！這個混蛋今天發(fā)瘋了找我麻煩，你一個賤種也想奚落我嗎？滾！”

　　仿生人服務(wù)員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轉(zhuǎn)身想離開，卻聽羅克輕笑：“回來?！?p>　　對面，波特的表情僵住，仿生人服務(wù)員怔怔停住腳步，不知所措。

　　羅克沒有看她，但槍口已微微向那邊偏了偏，眼睛則一眨不眨地盯著波特，笑道：“為什么對女生這么粗魯？我突然想到，其他仿生人都不敢過來，只有她敢……波特，波特，你真是個小機靈鬼兒，她也是你的搭檔吧？想讓她給某人傳遞消息？告訴別人你和我有了沖突？是你上家，還是新找的合作伙伴？”

　　仿生人服務(wù)員在槍口跟隨下，瑟瑟發(fā)抖地挪了回來，小心翼翼坐到波特旁邊，波特的臉色逐漸陰沉。

　　“……好吧！羅，你贏了！”他深吸口氣，用力靠回沙發(fā)，腆起肥碩的肚皮，但那丑陋的臉上卻再不見暴躁，冷靜的仿佛之前一切都是幻覺。

　　這才符合羅克記憶中的印象，那個狡猾殘忍的波特，而不是粗魯野蠻的波特！

　　他模仿著酒鬼“羅克”應(yīng)該有的姿態(tài)，端起酒聞了聞，看著那猩紅酒液在杯中掛出幾縷細絲，問道：“告訴我這次任務(wù)，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是誰？”

　　“？”

　　波特皺眉，“你在消遣我嗎？2周前你就接了任務(wù)，要找誰你比我更清楚更熟悉，現(xiàn)在，你問我？”

　　他話音還未落，噗的一聲悶響，一縷淡藍的燒蝕尾跡從羅克那把手槍槍口噴出，擦過波特褲襠，直鉆進他屁股下的沙發(fā)，在那里留下一個小小的，邊緣已被燒焦，正冒起青煙的坑洞。

　　下一刻，波特和仿生人才反應(yīng)過來，仿生人連忙捂住即將出口的尖叫，明媚的眼睛拼命眨動，可她沒有眼淚。而波特直接出了一身冷汗，胯部皮膚甚至能感覺到子彈擦過的灼熱，他肥肉抖動著想臭罵，但面對羅克那雙漆黑幽邃的眼眸，鼓起的勇氣卻立刻消失殆盡。

　　淦，這家伙真的瘋了！

　　波特慌忙靠緊沙發(fā)，一邊急促道：“那個任務(wù)要找一個女人，一個叫安靜妍的女人！”

　　……安靜妍……靜妍？

　　羅克想起自家AI原本的名字。

　　他感覺頭又痛了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腦海深處蠢蠢欲動，就像過去幾天，他努力回憶原主經(jīng)歷時，腦子被無數(shù)記憶碎片塞滿的感覺。

　　是的，就是這個感覺！

　　他眼角因疼痛而抽搐著，槍口卻依然平穩(wěn)地指向波特：“繼續(xù)！”

　　“好吧……我坦白，任務(wù)實際和我跟你說的不一樣，上線告訴我的酬勞是20000信用點，只要能找到她，就可以拿到這筆巨款！我，我不是有意要欺騙你，羅……“

　　“任務(wù)是誰發(fā)布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波特臉上的肥肉因緊張而僵硬，汗水滑了下來：“我只是一個下線，一個狗屎一樣的賞金獵人而已，所有任務(wù)都是從上家那里拿，適合我做的我就留下，不適合的就收個中介費轉(zhuǎn)給別人。這次任務(wù)也是我知道你認識安靜妍，才想著發(fā)一筆……”

　　又一聲悶響，波特屁股下的沙發(fā)又多了個洞，他立刻閉上嘴。

　　羅克幽邃如深潭的眼神不再平靜，越來越強烈的疼痛幾乎讓他難以抑制，似乎每多聽一次她的名字，都會對他的神經(jīng)造成刺激：“把你對安靜妍的了解都告訴我！”

　　“我……”波特有些愕然，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嘴上還是飛快答道：“我對她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個愛冒險的天真富家女，以前雇傭過你，你很喜歡她，還特意給自己管家起了她的名字，我發(fā)誓，我只知道這些！”

　　對面，羅克低聲呢喃著重復(fù)了一句“只知道這些”，眉頭緊鎖。

　　“是的！我發(fā)誓！”波特一邊說著，像是心臟不堪刺激一般，一手捂住胸口。

　　但旁邊瑟瑟發(fā)抖的仿生人，卻注意到，他另一只義體爪子正悄悄放低，慢慢握向前方的桌腿。

　　他在找機會，找羅克恍惚的機會，然后用義體強大的力量掀起桌子，狠狠砸在羅克那個王八蛋的頭上！

　　仿生人沒有吭聲，依舊像只惶恐的鵪鶉。

　　不知在想什么的羅克，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隨后問道：“你的上家，他知道任務(wù)是誰發(fā)布的么？”

　　“也……也許知道?！辈ㄌ鼐o盯著羅克的眼睛，仿佛因害怕而不敢有一絲放松，但那只合金爪子已經(jīng)握住桌腿，傳動軸緩緩發(fā)力，實木桌腿表面的油漆開始崩裂，嘴上也依舊用話語試圖分散羅克的注意力：“他叫迪克老爹，是個真正的大人物，和警方都有聯(lián)系，我和很多老資格的賞金獵人，都是從他那里拿任務(wù)，他很可能知道委托人的信息！”

　　“……迪克老爹……”

　　羅克重復(fù)著這個名字，站起身。燈光下，那被劇痛侵襲得蒼白臉龐，勉強露出一絲微笑，看著波特：“謝謝你的坦誠，搭檔?！?p>　　波特一臉諂媚，心下卻在發(fā)狠，正期盼著對方趕緊轉(zhuǎn)身，讓自己一桌子呼上去砸扁腦袋。

　　然而下一瞬，他就見到羅克抬起槍口：

　　“但很抱歉，我需要你的芯片！”

　　“什……”

　　波特的表情定格在這錯愕的瞬間，他看見那把手槍閃爍起了電光——那是充能加速彈丸的光——然后，一抹絢麗的燒痕如同最美麗的煙火綻放！波特丑陋的腦袋被穿透，巨大的沖力將他肥碩的身軀摧折成詭異的角度，飛起！

　　桌子在失控的義體抓握下倒塌、粉碎，狡猾了一輩子的賞金獵人，沒能扔起這個他生命中最后的武器，沉重的尸體反而被它的碎片掩埋。

　　在他倒下的剎那，知道自己聽到不該聽的東西的仿生人，趁機躍起。她想逃跑，逃向能保護她的拉斯，她不是戰(zhàn)斗用仿生人，沒有還擊能力。但她徒勞的努力只換來羅克偏轉(zhuǎn)槍口，柔和的后坐力中，被電磁磁化的彈丸拖曳著藍光擊中了她。

　　玻璃纖維外殼直接在沖擊下破碎，甚至比人類的肉體面對子彈時更脆弱，迅速擴大的裂紋將她攔腰折斷，但作為仿生人，她的“生命力”確實頑強。

　　她努力往舞池那邊爬，當(dāng)聽見身后的腳步，她還能回頭，向那個拿著槍的人類哀求。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這是羅克曾經(jīng)看過的一本科幻小說，也是他很感興趣的問題，他看見了她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見了她琉璃質(zhì)的眼睛里，充滿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眷戀。

　　也許會吧！

　　他想。

　　噗！

　　藍光閃過，如同掉落地上的花瓶，那還殘留哀泣的面容崩解成晶瑩碎片。

　　“抱歉，你的芯片我也需要！”

　　當(dāng)羅克收割走自己需要的東西，走出這家酒吧時，他看到了拉斯，拉斯也看到了他，酒保慢條斯理地擦著酒杯，指揮機器人們打掃殘骸，并向他揮手作別，一如來時。

　　在拉斯身后，朦朧的電子樂一如既往搖搖欲墜，粉色的、紫色的、流體綠的舞臺燈慵懶飛旋。人們?nèi)匀辉谀菢仿暲?、在那燈下、在酒精與藥品的作用中醉生夢死，槍聲與死亡仿佛發(fā)生在另一個世界，他們就像這個城市一般不知疲倦地尋歡作樂，踩著半夢半醒的夢囈舞步，仿佛要隨著舞臺燈交錯的光影沉淪。

　　推開門的時候，幾縷涼意打在臉上，羅克抬頭。

　　陰沉一天的浮世城，終于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