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符昀在長生閣也會偶有得知葉家境況的機會,知道葉如松的出生,也知道她自己做了煙紙傘,甚至連本心枋正門旁種了棵金桂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直到八年之后,符昀有了可以下山的良機,他毫無猶疑的去了金陵,重新見到葉攜的時候,她已經(jīng)成長為可獨當一面的女子,她站在金陵城內的廣場演講時,仿佛周身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刺的符昀根本睜不開眼。
那雙好看的琥珀色眼眸里,卻漸漸有了擔憂,二人坐在金陵城外的笠孔河邊聊天時,葉攜憂心忡忡的和他說著:“這幾年我總是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似的……”頓了頓目不斜視的看著他“你相信天帝么?”
符昀一愣反問:“為何你會這么想?”
“只是突然有了這些感懷之語,你就當我沒說過吧?!比~攜抓起旁邊的石子朝河里扔去,漫不經(jīng)心卻目光堅定“正,是掌握在多數(shù)人的口中,全天下人都以為的真相,就真的是所謂的真相么?”
符昀并不太明白她說這番話的意義,抬眸不解的看著她卻不發(fā)一言,直到葉攜停止扔石子的手,偏頭看著他冷笑時,符昀卻好像突然明白她說這番話的意思。
“你放心,無論日后發(fā)生什么,我都會無條件相信你!”
葉攜哈哈一笑,不經(jīng)意的拍著他的肩膀,隨口道:“你如果是我的親弟弟該有多好?!鳖D了頓松開手“我想讓你幫我一件事,但我希望這件事永遠都不會發(fā)生……”
符昀偏頭鄭重看著她;“我答應你!”
“我還沒說是什么事呢……”
“我說過,我會永遠相信你?!?p> 永遠這兩個字的分量,竟如千斤重,讓符昀擔了這份諾言,終究擔了一輩子。
“若有一日葉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我會拼盡全力,留下松兒,她是葉家的未來,也是眼下唯一能完成這件事的人,而這把煙紙傘,我會將它藏在那株金桂樹下,如果松兒真能活下來,真可以按照命定的軌跡走下去,無論如何都希望,她能擁有這把傘……”
那時候葉攜的眸子里已滿是希冀,讓符昀震驚之余,竟連反悔的勇氣都沒有,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他一直以為,那時的葉攜是一時失言,杞人憂天,怎么可能遇到那么悲慘的事,甚至一度覺得她的神智出了問題。
可四年之后,災難便降臨在金陵傘縛葉家的頭上,那封將所有葉家人打入萬劫不復的旨意,徹底擊垮了符昀當初的設想,他從不可置信變作相信葉攜的決定,他期望他等待,他相信葉如松會真的活下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整整五十年,世事輪回滄桑巨變,就在他已經(jīng)選擇放棄,而那把煙紙傘也慢慢失去光澤,失去等待的決心時,命定之人出現(xiàn)。
那雙和葉攜一模一樣的琥珀色眼眸,引起了符昀的好奇,只是他無法相信,一個僅有十二歲的女孩,能和葉家有什么關系,就算可以封印年紀,可那是整整五十年,肉身凡胎,能有什么本事如此。
符昀便在這樣相信于不相信之間,挨過了一日又一日,可希夷傘縛的技能,讓符昀越來越不相信她只是一介凡人,她對于傘縛的執(zhí)著和技巧,絕非天賦可比,那必要經(jīng)歷幾年的沉淀才會如此,直到符昀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將那把煙紙傘交到了她的手上。
可女孩卻出奇的鎮(zhèn)定,這份鎮(zhèn)定讓符昀稍微誕生出的一丁點希望,頃刻隕滅。
如果她真的是葉如松的話,不會對這把傘沒有半點震懾,她才僅是個孩童,如何能藏得住所思所想,符昀驚了,他開始有些后悔,將如此貴重的縛器交到了這個孩子手上,若是她不懂得珍惜,該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葉攜交代。
只是這件事,符昀想的過于繁雜了,希夷對于煙紙傘的保護超越了自己的估計,她甚至連睡覺都要小心的將其放在枕邊,寸步不離,擦水抹油時那副專注的模樣,像極了那人。
符昀曾想著,等到七宗盛會結束,自己必要親口問她,看會是怎樣的答案,若一切真如葉攜所料,那接下來的日子,自己必將對她百倍千倍好,只為了報答當年那頓飯的恩情,和執(zhí)著的相信她,相信葉家,斷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合上眼的符昀,露出了苦澀的微笑,如果自己能早一點問出口,也許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結局了。
還沒來得及告訴她自己和葉家的淵源,還沒告訴她當初為了維護葉家的名聲險些將長生閣一并斷送,還沒說自己一直都愛著葉攜。
這些事,整個三界,也唯有希夷一人可講,但眼下,再也沒有機會了。
大限將至,竟連多留一刻的資格都沒有。
而最后看到的,還是那雙琥珀色眼眸,那個笑起來如和煦春風一般的女子,就站在彼岸池邊,淺淺的低笑。
如此,也好。
等到希夷終將放著秘笈的盒子取走,倉皇跑下來的時候,符昀早已沒了氣息,他就那樣平靜的躺在地上,好像睡著了似的安寧自然。
希夷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輕拍符昀的肩膀,從小聲呼喚怕吵醒他,到慢慢的大聲呼喊,淚眼滂沱間,希夷生命中另外一個重要的人竟也這么離自己遠去,那些壓抑的憤懣和不理智,盡數(shù)埋藏在一拳拳打在地面的手背上。
可她的悲傷僅僅持續(xù)了一盞茶時間,藏書樓便不再安全,那結起的屏障根本抵擋不住源源而來的魔族中人,為護住秘笈,只能逃。
“師父你等我,我一定好好將您安葬!”
只留下這句話,希夷便順著藏書樓的后門,偷偷溜了出去。
彼時的長生閣,面臨了和當初本心枋同樣的下場,火光漫天,直上云霄,希夷抱緊懷中的秘笈,藏在了一處草叢里,靜等他們離去。
只是希夷的設想,終究化成了泡沫,藏書樓根本無法抵擋住大火,頃刻間燃燒殆盡,而在那其中的符昀,也隨之一并煙消云散。
原來一切美好的東西損毀時,都只會化作一縷青煙罷了。
曾經(jīng)以為不會變的人事,便都如過眼云煙,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