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云素的女誡在第四天就抄完了,早上去給金氏請安時便裝在匣子里帶了去。
金氏畏寒,屋子里尤其暖些,杭云素將斗篷連同脖間的兔毛領(lǐng)一齊脫下,正要掀了簾子進去,聽到里面?zhèn)鱽碚f話聲,下意識停住了動作。
內(nèi)間,金氏和杭云初相對坐在窗邊榻上,正輕聲說著話。
“沈家有你姨母和大嫂掌家,你身上擔子輕省,去了以后管好和恒哥兒的開銷便行了。心思多放在人身上,大宅院里的下人們雖身份低,但關(guān)鍵時候卻頂?shù)纳洗笥脠觯愠鮼碚У?,要多結(jié)善緣。身邊也要有信得過的幫手,辦起事才能得力,我讓羅媽媽陪你過去,她心思細,能提點你?!苯鹗先崧暥诘?。
“嗯,初兒明白。”杭云初點頭。
“雖不是長媳,以后也做不了主母,但候府畢竟門庭富貴,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有你姨母照應,候府又人口簡單,沒有那起子烏七八糟的事情,等你過去了,只要和恒哥兒好好過日子,一輩子平安順遂,母親就放心了?!苯鹗险f著,撫了撫杭云初的鬢發(fā),眼里的疼愛幾乎要溢出來。
“娘還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才像貓一般大,如今都要嫁人了,心里真是千萬個舍不得。好在這親事還算順當,以后你嫁了人,逢年過節(jié)回來看看,娘就心滿意足了。”
杭云初被說的眼圈微紅,安慰道:“娘,女兒便是嫁人了,也是娘的初兒,我會常回來看娘的。”
“你有這份孝心,也不枉娘疼你一場?!苯鹗吓呐乃氖?,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
“娘,素素她剛出生的時候就和我不一樣么?”杭云初忽然問道。
金氏神色微頓,唇邊的弧度有一瞬間的凝固,隨即又恢復如常。
“初兒怎么想起來問這個?”
杭云初有些不好意思:“素素來燕京快有一年了,初兒卻才開始與她親近。身為長姐,卻對素素一點都不了解,時常覺得愧疚。所以想聽母親說說素素小時候的事?!?p> “原來是這樣?!苯鹗下勓陨袂槲⑺?,緩聲道,“素素沒有在我身邊長大,娘對她小時候的事知道的也很少。她剛出生就與你長得不同,身子孱弱,你祖母跟前只她這么一個孫女,便對她多了分溺愛。不過如今看著倒也沒養(yǎng)得脾氣嬌縱,還是個乖巧的孩子。初兒也不必自責,你們以后多的是機會親近,感情自然會深厚?!?p> 杭云初點點頭,聲音里帶了一絲悵然:“素素與我一般大,在家的日子也不長了,不知道日后她會嫁到哪家去?”
“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娘自會替她尋個好人家,讓她豐衣足食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娘也算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了?!?p> 金氏的態(tài)度很平常,杭云初也沒有察覺到不妥,笑道:“素素相貌這般出色,一家女百家求,母親到時只怕要挑花了眼,得個乘龍快婿也說不定?!?p> 金氏嘴角彎了彎,語氣淡淡:“官家小姐容貌是其次,品性才最重要。她不是長女,性子也不如你沉穩(wěn),從小在齊陽老宅更是隨性慣了,要不是她好歹還有幾分聰慧,那日在梁國公府怕就闖了大禍。她這樣,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才最合適?!?p> “其實依著你祖母的意思,便在齊陽替她尋一戶好人家嫁了。只不過去年她硬是求著要來燕京,這才作罷。依我看,倒是你祖母的打算更穩(wěn)妥些,只是她小孩子心性不明白,這燕京遍地的富貴,又哪是那么好得的?”
杭云初微微沉默,半晌才道:“或許素素只是想和我們一家人團聚。畢竟祖母走了以后,老宅子里也沒有親近的人了?!?p> “或許吧。如今我既然接手了這差事,只能多尋摸看看,盡快替她尋個好人家。”
簾子外,杭云素的手臂緩緩放下,肩膀傳來異樣的酸痛,她卻仿若未覺,抱著匣子的手無意識地捏緊,纖細的指尖泛起了蔥白之色。她吸了口氣,將唇彎起一抹弧度,略微等了一會后掀開簾子輕快地走了進去。
“母親,姐姐。”杭云素抱著匣子,朝二人屈了屈身。
“素素來了,坐吧。”金氏看向她,臉上帶著慣常的慈色。
“母親,這是我抄好的女誡?!焙荚扑厣锨皟刹?,將匣子遞給了金氏,眼眸微垂,輕聲道,“素素之前行事多有不當,日后定會嚴加自律,望母親寬心?!?p> 金氏接過匣子打開看了一眼,合上放到了一邊。
“你既明白,母親便放心了。也不必太過自責,你本意是好的,只是行事前要多衡量衡量。”金氏溫聲道。
“嗯?!焙荚扑氐偷蛻寺暋?p> “好了,你們姐妹們?nèi)フf話吧。晚些時候恒哥兒怕是要來送年禮,家里得準備準備?!苯鹗峡戳搜酆荚瞥?,微微一笑道。
杭云初紅了臉,起身朝她福了福:“那女兒不打擾母親,先告退了?!?p> 杭云素也跟著告辭,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素素今日打算做什么?”兩人走在路上,見杭云素有些安靜,杭云初便先開口道。
杭云素回過神來,輕聲道:“今日打算做些針線,這幾日抄書,給母親繡的帕子還差幾針?!?p> “素素有心了,母親一定很高興?!?p> 杭云素點點頭,暫時將紛亂的思緒趕出腦海,看向杭云初,目露狡黠:“今日恒表哥要來,姐姐可要做些準備?”
杭云初腳步一頓,面上卻毫不在意:“他來便來,我要做什么準備?”
瞧出她的口是心非,杭云素不由暗笑,故意道:“那真是可惜了,那日在梁國公府正好碰見了恒表哥,他每一句話可都問的姐姐,若不是我有事不能多留,只怕能被他問上半個時辰。不過看來姐姐倒是不怎么在意,我看他今天怕是連姐姐的面都見不著?!?p> 反正沒其他人看到,杭云素絲毫不擔心會被拆穿。
“你見到恒表哥了?他怎么樣?”
話一出口杭云初便知失言,卻已經(jīng)來不及收回去,只好硬著頭皮道:“我只是...隨便問問?!?p> 杭云素抿唇一笑,道:“那天碰見恒表哥,我本來一回來就想告訴姐姐的,只是恰好大哥回來了就給忘了。恒表哥他挺好的,和姐姐很般配。”
杭云初剛要松口氣,聞言面頰頓時染上了一抹紅暈,好半天才壓下去,故意板了臉道:“你小小年紀哪里懂什么叫般配,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我還有事,就不與你說了,先回去了?!?p> 望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杭云素嘴角的弧度緩緩散去,那些紛雜的念頭再次占據(jù)了腦海。
她仰頭望向燕京的天,眉間籠起一抹淡淡的迷惘。
“紅珠,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p> “小姐,你說什么?”跟在身后的紅珠沒有聽清。
“沒什么,我們回去吧?!?p> 杭云素收回目光,笑了笑,抬步朝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