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如霜劫(一)
此時,南燭仿佛陷入一個圓形寬廣的銅鏡,蒼生百態(tài)盡在眼中,粉墻黛瓦,雕梁畫棟,窗明幾凈,萬家燈火,蓽門蓬戶,褐衣不完,民力雕弊,棄子逐妻。一幕幕,他的心境也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只是自己未曾發(fā)覺。
“那樣的境遇,我會如何?”悠悠一語,他的人形同著啃紅薯的小男孩身影消失。生時落誰家,沒得選,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生活,讓他很是疲倦,卻不得不將就下去。
他如一縷幽靈過客,在破舊,臟亂,落后的街道游蕩,蓬頭垢面的人一個接一個,也有披金戴銀的富者。深入,才發(fā)現(xiàn),他們生活狀態(tài)截然相反,窮人窮開心,富人富憂心。
他似明不明,沒有爭斗,何生煩心,他想就這么走下去,弄明白。不想畫面突轉(zhuǎn),黃昏時辰,大山深處,一處遺落的山莊里,地面震動,山體塌陷,人們第一反應(yīng)不是保命,救孩童,反而興師動眾跑到田地里一婦孺面前問罪。
“曲如霜,都是你這賤婦干的好事。那么多魔晶隨身,還不離開,是何居心。今天降神怒,也只有將你火祭才能平息神的怒火。”前方領(lǐng)頭的老人發(fā)怒,尖銳的聲音很是刺耳,跟著的群眾也齊齊高呼。
“燒了她,燒了她!”
“燒了她!”
“她是魔鬼化身,今神愿伸手伏魔。吾等謝上蒼憐憫?!崩先斯蛟诘厣?,手中的柱杖放在一旁,雙手合上對準(zhǔn)左側(cè)高山,一遍遍的跪拜,其他人也跟著模仿,三跪九拜之后,眾人起身,又是一片不斷地聲討。
“燒了她”
“燒了她”
此起彼伏的吶喊淹沒山河的破碎之音,婦孺沒有反抗,頭一直低著,任人捆綁,在場的人就當(dāng)是她在認(rèn)罪。南燭卻一目了然,她一直盯著藏在身前腰帶里的“魔石”,確切的說是半命半魔。當(dāng)所有的色彩被黑色吞沒,婦孺安心一笑。
她可以救他了,他的兒??!娘親不能見你最后一面了。她這樣走,只祈求上蒼不要讓他兒現(xiàn)在醒來。
揪心,刺痛。南燭不明白為何能聽懂她的心聲,那么心痛。
“族老,祭祀向來是親人執(zhí)手,神明才覺我等誠心,才會原諒我們。”
“對,對,對”
人群中不知是誰提了議,其他人也跟著附和,好似沒看到婦孺身體一顫,修白的臉,使勁掙開束縛她的兩人,那兩人也任由婦孺掙扎,沒有再次將她抓回原地,冷漠的看著她在地上一蠕一動。婦孺雙手雙腳被捆綁,只能膝蓋爬行,兩手為軸,尖石滿地,粗舊的衣褲被磨破,鮮血滲出,許久才爬到到老人跟前,拜叩各位鄉(xiāng)親,扯著他的褲腳哭求。
“不!我求你們,不要讓銘兒看到,不要。我可以以死謝罪,求你們不要。族老,神明通人道,定然也不愿看到。”
“哼!一個傻子懂什么,眼一睜一閉,以后還會記得什么。神明看不到我等心意,又怎會息怒,難不成你想讓我等陪葬?!?p> 族老一腳踢開婦孺。
“去!將曲銘帶來,火把交給他?!?p> 老人生得一副慈眉善目,不想?yún)s是蛇蝎心腸。婦孺不再哀求,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這位族老。平時滿嘴的仁義道德,在教條利益面前,只會是一只吃人不吐骨頭的狐貍,奸詐,狡猾,心機(jī)如海!
一山仍在崩塌,另一山頭上,懸崖邊,周圍布滿了人,雙手朝前,屈膝跪拜上神,不遠(yuǎn)處高三米的石壇上,柴火圍繞中央的十字架上捆綁著一個女人。
許久,一位魁梧大漢拎著一個皮包骨的的小男孩走到婦孺的行場前,將一團(tuán)火把交到他手上,小男孩似乎不太明白今天的事情。
“魏叔叔,這是要干什么?”
“銘兒跟叔叔過來時,是不是看到地裂了,山倒了,可全是因?yàn)檫@毒婦惹怒了神靈。所以族老阿公要用嘴古老的方法來懲戒,神明才會收回怒火。銘兒想不想也盡一份力呢?”
“想!”
“那銘兒就幫忙點(diǎn)火好嗎?”
男童看著被玄鐵鏈綁在木樁上的婦孺。凌亂的發(fā),哀傷的神,絕望的臉,無不刺痛他的心。那個“好”字怎么也說不出口,從她身上他沒有看到他們所說的惡毒,兇神惡煞,看到的只有無法言喻的愛憐。為何所有人都這么說她。
“你是誰?為何族老阿公要處死你,你犯了什么錯?也可曾害過我父母?”
男童真的很想弄明白。他在石屋中醒來,奇怪為何四處無人,無奈只能去尋。出門,看到的卻是山崩地裂和匆匆趕來的魏叔叔,接著便被帶到這。他記得所有人,卻唯獨(dú)沒有她,沒有父母家人。
他想問她,爹娘被她藏哪兒了。他想,她是知道的。
“哈哈!”
婦孺仰面大笑,他不記得她,如此甚好!
“你父母好像是我手中的第七個亡魂吧。怎么,你想報仇?有這份心,卻沒那份膽吧!”
“你~”
“我父母呢?他們在哪,他們在哪?說!快說!”男童撕心哭喊,奮力向前跑。他要問明白,弄明白,他不相信這個事實(shí)。不知何時一個石子出現(xiàn)在他腳下,“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火把流星般地劃過掉落在婦孺前的柴堆上。
他錯愕,傻眼,明明抓的很牢固,火把怎么會自行從他手中飛走。雖然記不起母親的樣子,卻記得她的話“銘兒,要記住母親的活,不傷人,不害人,不污人,不毀人。仁愛者,才能快活一輩子?!?p> “救…”
“銘兒做得漂亮,只是讓銘兒摔著了,阿公很是心疼?!崩先俗哌^來,扶起地上的男童,看看他的膝蓋,心疼的道:“來,阿公看傷哪兒了。噢!膝蓋磨破皮了,銘兒乖,不疼,不哭。”
“銘兒一點(diǎn)也不疼。求阿公救她,銘兒不是故意的。”
“阿公,求您,那是是一條命。娘說傷人不能損命,不然娘永遠(yuǎn)不會見銘兒,不會回來,不要銘兒了?!?p> “阿公,求您,求您?!?p> “你們,你們,快把火滅了,快把火滅了呀?!蹦型恢弊ブ先说氖职?,聲音哭啞,本來柔弱的身體,現(xiàn)在癱軟在地??粗鹪絹碓酱螅蝗?,男童不知哪來的力氣“嗖”地一下,沖向火源。
“快!快攔住他,快攔住他!”老人大叫,接著用很和藹的聲音斥責(zé)道:“銘兒可知何為天子,知大義而舍小義者!”
聽到那話男童害怕頓住了腳步,使勁捶著胸口,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很是艱難?!般憙憾?,銘兒只是不想,不想…”
熊熊烈火在燃燒,男童的心口更加的疼,越來越劇烈,燒的仿佛不是她而是他,實(shí)在忍受不了,一口鮮血噴出。
“不!”
“救她”
“救她”
憑最后一口氣,男童到眾人面前,跪地,一個個哀求。
“晚了”老人道。
“??!”兩個字澆滅了男童所有的希望,他癡癡的望著。烈焰中,她笑得很慈祥,含著解脫,夾著不舍,沒有哀怨。那嘴型,他讀得出她最后想說的話。
他就那么呆呆的望著空蕩蕩的刑臺,直至昏迷,意識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