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時候,雨勢漸漸小了很多,打在擋風玻璃上的雨點從暴雨變成毛毛細雨,甚至都不用開雨刮器。
宋哥一面專心致志的開著車,由于神態(tài)緊繃又心里著急,也是長時間工作的緣故,顯得有些疲憊。
他打了個哈欠,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后視鏡,透過玻璃小窗口后面反射出來的后箱情況,平靜正常,并沒有異象。
于是又用眼角余光掃了旁邊的馬一城,剛開始還以為他在打瞌睡,剛想露出關(guān)愛一笑的表情,心疼他上班第一天就得跟著自己來這山勾勾里饒。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雖然這新同事低著頭,被頭發(fā)遮擋住的眼睛看不清到底睜著還是閉著,可嘴角卻在詭異地往上翹。
似乎在笑?
而且是在對著那黑屏手機,映照出的自己模樣!
呃……現(xiàn)在的這小伙挺自戀啊,對著自己的影子也能迷戀成這樣,一照就這么久?
還是他沒看自己,在看手機?這黑屏手機有什么好看的?
宋哥默默搖了搖頭,表示對現(xiàn)在人的這種癖好不能理解。
可安靜下來想了想,立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有種開車不撞邪,業(yè)務(wù)不作祟,旁人卻陰森詭異的驚恐感。
真特么滲人!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液,緊張的抬起手,想去打開駕駛室的照明燈。
然而,手指才碰上開關(guān)那一剎,卻立刻被一只冰冷的手臂緊緊抓住。
宋哥頓時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一口氣提了上去,就要一腳踩停車。
“別開燈,省點兒電?!?p> 馬一城的聲音,并且姿勢仍是一動不動。
看著馬一城的手放開自己的手臂,冰涼的觸感過后是皮膚回照的灼熱感。宋哥連忙收回手,忍不住叫了句:“小馬啊?!?p> 他的聲音略大,尾音也拖得很長,生怕對方聽不見一樣。
馬一城轉(zhuǎn)頭看向他,“嗯?宋哥怎么了?”
宋哥強忍著跳車逃命的沖動,咽了口唾液說道:“煙癮犯了,給支來抽?!?p> 他想的是,如果這個新來的同事真有什么異常,光是最直接克制他的辦法。
就看他敢不敢點火了。
如果敢,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可如果不敢……
想到這里,宋哥的手默默放在車門上,只等一有什么異動,自己隨時棄車逃命。
馬一城呵呵一笑,把手機放在腿上,就去拿煙。
啪——
打火機的光印照在他臉上,眼睛十分有神,面色正常,行為也很正常,根本沒什么異象。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宋哥顫顫巍巍深吸一口煙,吐出煙霧的同時,忍不住心有余悸的轉(zhuǎn)頭去看馬一城。
只見現(xiàn)在的他,也給自己點了一支,搖下車窗,右臂托著腦袋斜靠在車窗上。
朦朧的月光似乎又給他蒙上一層別樣的色彩,越看越神秘,也越看越滲人。
宋哥又搖了搖頭,連吸幾口煙,好讓自己的神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
“奇怪,雨都還沒停,怎么就有月光了?!瘪R一城朝窗外彈了彈煙灰,叼在嘴邊,又繼續(xù)看著黑屏手機發(fā)起呆來。
他的話似乎說得十分隨意,就像平時兩個朋友偶遇見面,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來了”,而不是“吃飯了嗎”或者“要去哪”。
宋哥點點頭,并不打算回話。邊繼續(xù)認真開車,邊默默分神關(guān)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又過了一會兒,他實在忍不住,問道:“手機有信號了嗎?能知道我們在哪兒嗎?”
馬一城按亮手機屏幕,看了看之后搖頭,“還是沒有?!?p> 宋哥咬了咬牙,強扯起嘴角,做出個苦澀的笑臉,說道:“啊哈哈,是啊還沒有信號。那你拿著手機在看什么?這么入神。”
馬一城愣了愣,剛想脫口而出說“聊天群”,可張開嘴后又停止了。
對了,這個系統(tǒng),不是來自人間的,旁人根本看不見。
回想起剛剛認識金畢他們的時候,自己不也以為他們是神經(jīng)病嗎?拿著個黑屏手機玩得跟真的一樣。
當時,要不是自己遇過水鬼抬人那一遭,承受能力有所提升,恐怕反應(yīng)也跟宋哥差不多吧?
想到這里,馬一城呵呵一笑,收起手機的同時,順口胡謅說道:“啊,這不,路途無聊漫長嘛,我趁著機會難得,在用手機屏幕試試看能不能反射出天上的星星來。”
“哦……”宋哥的目光定定看著馬一城,見他真真實實的笑容,心里才舒了口氣。
看來,真是自己想多了。
雖然他也沒注意到現(xiàn)在下雨天氣,到底天上有沒有星星。不過現(xiàn)在的年輕人,果然癖好獨樹一幟,完全猜不到。
氣氛再次安靜下來,車子也繼續(xù)在這條狹窄的路上穩(wěn)當行駛。
漸漸的,道路左右兩旁的景色不再是荒郊野嶺,或者雜草樹林,而是換成了莊家田地。
月光下,田地里汪著層淺淺的雨水,就連剛剛發(fā)芽的秧苗也依稀可見,排列整齊。
同時,也是唯一一條岔路口上,突然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燭光,和長長一隊黑壓壓的人群。
宋哥愣了愣,右腳輕搭著剎車,把車速降低了下來,探著身子仔細看著問道:“這是?”
馬一城也看到了。
首先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材矮小,身形十分靈敏的人。要不是身上穿著白衣服,很難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這人蹦蹦跳跳腳下生風,每一步都跨出了成年人的一倍多距離,也毫不在意大雨剛停,坑里積滿了混濁的泥漿,打濕自己褲腿。
撒——
一把黃紙高高上揚,如雨紛飛。
“牛大興,該上路咯~~”
每走幾步,就會重復(fù)一次這個動作,和口號。
這人身后不遠處,是一個身材高挑,有些清瘦的長者,他一手舉著小面招魂幡,一手搖晃著銅鈴,走得很慢,卻步步端正刻板。
他的身后,就是打著燈的長長隊伍。
前面的四人,個個身穿粗布麻衣,腰系白綾,手中高舉的是一對大紙幡,和花圈。
后面的人,也是披麻戴孝的裝扮,不過身形看起來要比前面四位矮小了些,應(yīng)該是婦女家屬。她們手中拿著的是紙人和其他喪用物品。
再往后,則是些年紀尚輕的,剛剛成年的人。男女混合,身高也參差不齊。只是有的頭戴白色孝凌,有的是紅色。
青年們的身后,又跟著幾個婦女,像是他們的家長大人。
最后,岔路拐角處正緩緩顯露出來的,是一口沉重的,寬大的黑漆木棺。
木棺上又蓋了塊紅綢,紋龍繡鳳。
朦朧的燈光中,一只五彩斑斕的,氣宇軒昂的大公雞安靜立在上面。由于顛簸的緣故,仍依稀可見它的頭有著微微的伸縮和轉(zhuǎn)動。
前八后八,十六個人一個不少,抬棺者都是身材魁梧,高大威武的中年男人。
等黑漆棺材全部展現(xiàn)出來后,后面跟著的,又是一隊更加長的,多的遠房親戚。
“我去,怎么會在這種地方遇見出殯隊伍!”宋哥暴躁的撓了撓頭,有著無處發(fā)泄的悶火。
但說歸說,他還是把檔位掛到一檔,放著離合器讓車子盡量慢行。
馬一城呵呵一笑,也有著不太吉利的虛浮感,安慰道:“算了算了,我們身后不也躺著一位嗎?換個角度來想,總算遇到人了,可以問一問他們,我們該怎么饒出去?!?p> 都是吃過虧的人,他這么說,宋哥馬上就明白過來,連忙自己拍了拍嘴,又呸呸吐了兩聲,口中默念著“阿彌陀佛,無意冒犯,見怪莫怪?!?p> 說完,他又擔了擔剎車,直到車子在啟動與熄火間掙扎著跳了兩下,才連忙放開來,說道:“他們這出殯隊伍也太長了吧?什么時候才出完?我們要跟著他們嗎?等會兒搭橋的時候又該怎么辦?別忘了我們的車是靈車,可不能停?!?p> 馬一城思考了一會兒,“應(yīng)該不會搭橋了吧?路面都是水,這要是搭下去……”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前方舉著小面招魂幡,手持銅鈴的先生高喊一聲“跪!”
全部人都紛紛停了下來,各自從口袋中拿出一塊折疊好的塑料袋鋪到地上,跪了下去。
馬一城:“……”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說都不能說。
棺材上路,親屬晚輩以身作橋,示意祝愿親人一路走好之典故。
這樣的習(xí)俗倒也常見。
宋哥眼看著車子已經(jīng)接近出殯隊伍,甚至能依稀可見其中幾人的模樣,他慌了,“要不,咱們趁現(xiàn)在超過去?跟他們打聲招呼,可以被理解的?!?p> 是啊,路上遇到出殯隊伍,最是讓人頭疼的了。尤其他們是靈車才更加忌諱。
如果正常人開車和出殯車走頂頭碰是好事,尤其是外出辦事的時候,多半會如愿以償??扇绻情_車尾隨出殯車,那就是屬于大忌了,千萬不能走到出殯車當中去。
萬一不小心走進出殯車行列,到時候那才叫,“我?guī)笥鸦貋砹恕薄?p> 想想都發(fā)毛。
可如果是靈車,即便他們答應(yīng),身后的那位可不答應(yīng)。要是誤以為他的地方到了,屆時死了又死都不肯走,那才是最糟糕的。
又或者,路過的時候,這位一時興起,也跟著他們走了,那也夠嗆。
這可怎么辦?
“你看一下,尋個機會……”
“跟著他們?!?p> 馬一城抬起手指指向前方,可話沒說完,宿白的聲音暗自響了起來。
宋哥一臉狐疑的看向馬一城,問道:“啊?你確定嗎?我們要找個機會,跟上去?”
馬一城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無處安放的無奈。他挑挑眉,說道:“行吧,咱們先不著急超車,先暫時跟著吧。”
這個宿白,突然莫名其妙的來了這么一句,宋哥聽岔了以為是自己說的倒還好,要是被聽出來,該怎么解釋?
哎,算了算了。一天了都沒聽到他的聲音,都以為睡著了。這種時候能發(fā)聲,說明他在關(guān)注著自己??倸w是好的。
雖然,還是不知道他要自己跟上去的原因,具體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