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過去
“她之前受過許多傷,治療后雖看起來好了些,可是五臟六腑早已受到極大損害。這次被神力所傷,只能多加點藥來吊著命了。”錦初的話一出,深深變了臉色。
錦初拍拍他道:“她一直都是用藥吊著命的,這次之后,頂多加些藥量。無礙無礙,你莫要太憂心?!?p> “真無礙嗎?她可是被神力所傷,茯辛下手那么重……”深深用手語說時,雙手都在抖。
“哎呀深深,你就別擔(dān)心了,錦初你還不信嗎?再說無殤她不知道暈死多少回了,哪一次不是錦初一碗藥救回來的?等無殤醒了,活蹦亂跳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乖啦乖啦,來來來,過來吃,可香了!”夏幽蹺著二郎腿歪在榻上嗑瓜子兒。
“你也是心大?!卞\初瞥一眼夏幽無奈道。
錦初出門時碰見了秦暮離,遠(yuǎn)遠(yuǎn)打量一番秦暮離后,錦初開口道:“陛下不進(jìn)去看看?”
“她還好嗎?”秦暮離小心翼翼開口。
“她還沒那么有福氣死在這江南煙雨里?!边@話刺耳的很。
“怪我,疏忽大意了?!?p> “您瞧您說的是什么啊,怎么能怪您呢。她要是不行了,那是她該死,和您沒關(guān)系的。您不必如此自責(zé)?!卞\初笑的跟朵花似的,“陛下您若是閑的慌啊,就多出去看幾眼這美麗的人間。等她一死,游戲結(jié)束,您就得回您的創(chuàng)界山。您一個人站在那,冷冷清清的,您覺得至尊無敵了,我們卻替您感到可悲?!?p> 她的話,句句刺得人難受。
“你說的對?!鼻啬弘x沒有什么可反駁的。
錦初望著他冷哼一聲。
錦初走后,秦暮離站在遠(yuǎn)處望了一眼昏迷著的無殤。深深趴在她身邊守著,他自覺沒進(jìn)去的必要,多回頭看幾眼便離去了。
關(guān)于這次昏迷,對于那些丫鬟們倒是好瞞,只是等無殤醒來,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如夏幽所言,無殤喝了一碗藥后臉色好了許多。但待無殤醒來卻是幾天后了。
令人驚訝的是無殤醒來后什么也沒問,跟個沒事人似的該彈琴彈琴,該讀書讀書。有時去府外溜達(dá)一圈,時不時哼著小曲。
“我去,錦初這該不會把她給整失憶了吧?”夏幽看無殤這模樣緊張不已。為證實這一想法,夏幽旁敲側(cè)擊,不過卻沒什么用處。
“瞧,深深教我的字,我已經(jīng)學(xué)得七八分像了?!彼橙漳闷饡鴮懙淖指挠撵乓饋?。
“教你?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開始教你的?。俊毕挠囊荒樥痼@。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呢?!睙o殤一臉神秘,可在夏幽看來,無殤仿佛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
“你倆……”夏幽眉頭緊鎖,想知道發(fā)生何事。
“我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與他初見那日便體會到了。”
“什么感覺?覺得深深長的特美?喲,你個色胚!”夏幽撇著嘴,仿佛無殤真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無殤翻個白眼道:“別胡鬧?!?p> “好,那你說,啥感覺?”夏幽正常了些。
無殤思索一下,正色道:“有句話叫,與君初相見,猶如故人歸。我那奇妙的感覺,便是這?!?p> 夏幽一臉茫然道:“你說的啥?我讀書少,聽不懂?!?p> “就是……”無殤正說著,深深抱一大束花走了過來。看他過來,無殤迅速整理下發(fā)型朝他跑了過去。
“哎哎哎,你你你……”夏幽指著她,卻眼睜睜地看她跑到深深面前,她笑靨如花的模樣,讓夏幽不自主地想起了前些日子路邊呲牙咧嘴的驢。
不笑時,臉冷冰冰的一身殺氣,一笑就跟個傻子似的,怪不得沒咋見她笑過。夏幽撇著嘴,腦子里將無殤的臉與那頭驢重疊。還別說,這一重疊,無殤還真像極了那頭驢。
玄靛喵喵地邁著小步子從夏幽面前走過,夏幽一把抓過它,使勁蹂躪一番。
“自深深一來,你就失寵了吧,讓你之前嘚瑟,讓你嘚瑟!”夏幽一手抓著玄靛的身子,一手胡亂抓著玄靛的毛。
“喵喵喵!”玄靛四腳亂撲騰哀嚎著,可夏幽全然不顧玄靛可憐巴巴的哀求。
星星點點的淺藍(lán)光灑下,孟極一身淡藍(lán)錦服出現(xiàn)在桌子上,他望著夏幽無奈道:“為老不尊?!?p> 久旱逢甘霖!玄靛一見孟極就雙眼放光。孟極一來,所有的蹂躪就會立刻被轉(zhuǎn)移了!
果不其然,夏幽一聲驚呼:“哦,我的小孟極!”話未說完便扔了玄靛,朝孟極撲了上去。
“我的孟極哦,你可算來了,我可想死你了。你想我不,你想我不,你說啊你說啊!”夏幽撲在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孟極的胸口。
“一直都想你,眼里心里都是你?!泵蠘O對這個孩子氣的主子可真是無奈至極。別的神寵都是讓神君主人不省心,怎么到他這,變成神君主人讓自己這個神寵不省心了呢?可是不省心也沒辦法吶,他是他主人,除了護(hù)他哄他,他再無別的辦法。
“那還差不多?!毕挠膶⑺麚г趹牙铮靶摒B(yǎng)好了?”
“嗯?!泵蠘O老老實實地點點頭,他這次沒反抗只是怕他又去欺負(fù)玄靛罷了。他和夏幽的身高就差了一點,這種被摟在懷里的姿勢,總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之前因那假七塵,孟極受了點傷,不過有錦初醫(yī)治,他好的倒快。但后來幫忙收集噬心,傷了身體,這可讓夏幽擔(dān)心了好一陣子。
“你若是不在了,我也活不成了啊,孟極?。∧憧刹荒芩腊?!”孟極受傷后,夏幽趴在孟極身邊嗷嗷叫。
“主人,你別這樣,很丟你顏面的?!泵蠘O伸出小手戳戳夏幽低聲道。
“丟什么顏面,誰敢嘲笑我?誰誰?”夏幽握住孟極的手指頭聲音提高了些。
“哈哈哈?!卞\初笑了幾聲。
“哈哈哈哈哈哈。”青溪跟著錦初哄笑起來。
然后殿里的小神們都低聲笑了開。
“啊啊啊啊??!孟極,他們欺負(fù)我??!他們一看你受了傷就都欺負(fù)我??!”遭到嘲笑,夏幽掄起自己的大拳頭捶孟極的胸口。
孟極吐了幾口血,傷更重了。
無殤接過花后,在深深耳邊低語幾句。深深眼角眉梢落了些歡喜,無殤看著他,嘴角噙著笑意,眼神里裝滿了期待。待深深輕點頭后,無殤便拉著他往三樓跑去。腳步輕快,像是初夏林中奔跑的小鹿。
夏幽不知他們要去作甚,就湊在孟極耳邊問道:“哎哎哎,他倆背著我們要密謀啥?。俊?p> “等一會兒他們下來你直接問他們不就行了。”孟極覺得姿勢不舒服便扭動了幾下。
夏幽掐了一下他的屁股道:“我怎么好意思問啊,不是讓你猜的嗎?”
孟極疼的倒抽一口氣,稍稍緩緩后道:“約莫彈琴,喝茶,作畫,下棋什么的。主人你放我下來吧,太難受了,我都已經(jīng)長很高了,你這樣抱著我,不累嗎?”
夏幽不舍地松手幽怨道:“哎……長大了就不要我了,你小時候啊就喜歡賴我懷里,攆都攆不走??涩F(xiàn)在呢,翅膀硬了,看我功力盡失,就想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p> 一提功力盡失,孟極的眼神黯淡了許多。
“主人,不是的……”孟極把小腦袋放在夏幽的腿上,聲音低低的,帶了零星兒的傷感,“我知道你在玩鬧,知道你心里不安,知道你害怕著??墒俏冶е憔湍芙鉀Q問題了嗎?我得去迎戰(zhàn),我得去尋噬心,我得好好護(hù)著你……”
“嗯,我知道,我知道?!彼嗳嗝蠘O的頭發(fā),聲音飄忽若浮夢,眼角升起一片悲戚,似秋日黃昏落下枯葉的瞬間。
茯辛尋到了這里,那就證明,在不久的某日,弭晟會帶著眾神,帶著厭世劍,帶著死亡宣判站在無殤面前。一劍,取神格,一劍,取藏在無殤身體里的噬心。
“茯辛是怎么找到這里的?明明已經(jīng)撤走了諸神,明明已經(jīng)感受不到神力的存在,怎么還是暴露了位置?”夏幽的聲音是少有的平靜,似乎變了一個人。
孟極道:“其實神尊的結(jié)界,在打敗假的七塵之后,就漏出了一點神力。茯辛可能是根據(jù)那一丁點兒神力尋到了這里?!?p> “這樣啊?!毕挠某烈?。
“主人……”孟極思考許久才慢慢抬頭,艱難出聲,“迷鹿,他……死了?!?p> 夏幽挑眉好笑道:“迷鹿不是早就死了嗎?讓他輪回他不輪回,拖個亡魂飄來飄去的凈嚇人?!?p> 孟極垂著眸,欲言又止。
這時,夏幽聽見了樓上傳來的琴聲,那是《山鬼》的前奏,輕緩飄渺。幾年前他第一次聽這無殤唱曲子時,問無殤是從哪里得來的。無殤答是從冷門的曲譜上得的,并介紹這首《山鬼》是屈原寫的詞,曲是一個叫嵐詩的才子作的。那位叫嵐詩才子是某個仙境的仙人,以歌曲著稱,據(jù)說還擁有幾個唱詩班。夏幽那時驚喜道他曾和屈原喝過酒,無殤以一種看精神病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和屈原喝過酒自然是假的,不過見過屈原倒是真的呢。他也曾騙過另一個人說自己和屈原喝過酒,那人倒是信了呢。
孟極的表情喚醒了一些他差點忘掉的東西。
記得很久以前他轉(zhuǎn)告無殤那個人快死的時候,自己的表情比孟極的表情難過多了。
“怎么死的?”夏幽一字一頓。
“茯辛來的那一天,曾在結(jié)界外,和迷鹿有交戰(zhàn)?!?p> “所以,迷鹿……”
“魂飛魄散?!?p> 迷鹿是神寵,是地位那么高的神寵,就算只?;昶?,也可以生活很好。可是,他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是真的死了。死了,就永遠(yuǎn)消失了。
“茯辛,他怎么會忍心?”夏幽難以置信的目光里夾雜了些許怒意。
“我也是感覺不到迷鹿的存在后,問了附近的草木仙們才知道的?!泵蠘O愧疚起來,若是留在臨安的人多些,說不定迷鹿就不會魂飛魄散了。就算迷鹿還是不愿入輪回轉(zhuǎn)世,愿意繼續(xù)做亡魂,他也是可以做一個無比舒適的亡魂的。他還是可以繼續(xù)履行自己的職責(zé),至少,努力地去守護(hù)著她了。阻止不了茯辛沖破結(jié)界,那是迷鹿魂飛魄散之前,最痛心的事了吧。
“哎,孟極,你不會……”
“我從不騙你?!?p> “哦?!彼读寺?,腦袋突然有些悶,嗓子好像被繩子拉緊,疼的很。
玄靛在不遠(yuǎn)處用小肉爪子扒拉著花盆里的草葉子,察覺到了夏幽的目光,它喵喵兩聲朝樓下跑去。
死的死,傻的傻,真的是什么也不剩了。夏幽苦笑。
“孟極,真的要開始了嗎?”他開始害怕。
孟極努力扯出一個笑,聲音暗啞著:“主人,千年以前就開始了,何時結(jié)束過呢?”
“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jié)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他聽見樓上無殤輕柔的聲音,屋外是昨夜剛下的雨,殿里點著香,書桌上有許多張寫著字的紙。有一張上面寫了一句詩,那字體像極了深深的字。
君埋地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