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所謂信仰
她落入懸崖下的一片湖里，冰冷的湖水跑進傷口時，她感覺無比輕松。
她看到那些亡魂漂在水中，他們正在向她道別。
她笑了。
她從未這么開心過。
她丟掉她的責任，丟掉她的信仰，丟掉她的一切。她不用再想著補償誰，不用再覺得愧疚和虧欠。
她不用管別人命運的河流在哪里分支，在哪里匯合。
什么也不用關心了，什么也不用管了。
這么自私冷漠的一生，終于結束了。
一個壞孩子離開這世界，普天同慶。
“什么責任？難道負起自己應當的責任就可以問心無愧了嗎？在負起這個責任之前，難道不該審視一下你所要承擔的事是對還是錯呢？”
“你們這群冷漠自私的人，我們不但看不起你們，我們還會保證，遲早有一天，我們會靠自己的實力把你們打趴下！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你們這種人！”
“我們不會讓瀛洲錯下去了！我們不會讓莫閣主白白死去！”
“我們可以改變?！?p> 她耳邊響起了那些孩子的聲音。
在她還是一個榜樣的時候，那些指責她的孩子們，現在還好嗎？聽說瀛洲已經處理了很多“和平使者”，他們還是學生，有沒有受到懲罰？
在一片模糊里，她看見了一只伸向自己的手。
她想要死，想要逃避，想要把自己的罪惡和自己同歸于盡，秦無殤，你到死都要這么自私嗎？
秦無殤，你想要再做些什么？
墜落的身體，冰冷的湖水，從身體里跑出的血。
你還想做什么？
她把手，伸向了那只手。
醒來時，無殤又看見熟悉的一切。由于修煉了禁術，身體好的很快。她已經可以自己坐起來，看到一旁看護自己的阿笙正在酣睡。在床上坐了很久，無殤沖阿笙施了法，隨后下床走到放著自己武器的桌子旁。
思索許久，她沒有碰那把劍，而是在拿了一些東西后快速走出屋子。
她抱著東西來到了秦暮離的房間，尋到記錄著瀛洲高層人員的名單后，鋪開紙，邊感應名單上的名字，邊在空白的紙上寫一些字。
在她被執(zhí)行滅骨之術的那天，在瀛洲仙宮的那些日子，在五音堂被處理的那天，那些惡心的看客和參與者，他們的名字被無殤一一寫下。
他們每個人的臉跳進無殤的腦子里，他們所做過的一切也一并被無殤熟知。
寫完后，無殤拿著那張寫好的名單仔細看了看。
時間不多了，她輕挑眉，抱著拿好的東西消失在莊園。
她來到了已經被封鎖的五音堂，曾經熱鬧的華麗宮殿，現在已經破敗不堪。秋千不在了，花園不在了，吊橋斷了，風鈴也落在地上。
她踩過枯枝爛葉來到申椒殿，還記得來五音堂的那一天，大家穿著粉色的堂服迎接她。那天她拜了師，成為堂里最小的孩子。宋子予給她發(fā)了手鐲，在幾年后又收回。
“你以后會戴很多鐲子，不差這一個?！痹谒x開五音堂那天，宋子予對她說。
她在后來只戴過瀛洲仙宮的鐲子和青城山的玉佩。哦，青城山啊，她差點忘了青城山。她和青城山的緣分起源于糖果，她好像還沒有吃過邵秉清給自己的糖。在青城山的時候她也沒有吃過那糖，所以那糖會是什么味道的？
“也許很難吃?！睙o殤自言自語。
她坐在殿中央，把自己帶的東西拿了出來。這是一件衣服，是很久以前豆苗給自己做的祭天服。這件衣服豆苗是按照預想的無殤成人的樣子做的，所以拿在手里感覺有點大。
純白莊重的衣服，想到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總覺得臟了這件衣服。
無殤苦笑著搖搖頭。
她把衣服先放在一旁，設了一個陣，操作過后，她脫掉衣服，拿起了刀。
她要修煉青丹引。
這個禁術操作起來其實很簡單，把自己的皮全都割下，將割下的皮放進陣法里，自己再進入陣法中。割下的皮會化成稱手的武器，而自己會改變模樣，力量也減半。出了陣法后，設定好自己要殺的人，連接那些人的生命線。
減半力量的自己，會在殺掉第一個人后回復全部力量。把殺掉的第一個人生吃，那個人的力量會被自己使用。隨后只需要殺人就可以獲得力量，每個被自己殺掉的人的力量都被自己使用，直至殺掉最后一個人，自己會隨著生命線的結束而死去。
這不是等價交換，所以使用青丹引的人賺了。
曾經瀛洲的主人，在瀛洲被眾多異族欺辱的時候便是使用這一禁術來為瀛洲爭取抗爭時間。由于太過殘忍，在他使用之后，這青丹引便被禁了。
無殤邊割腿上的皮邊笑，被禁也會有人知道如何使用，比如她。她現在不知道使用了多少禁術，使用后才發(fā)現變強有多么容易。
割皮的痛讓她越發(fā)清醒，也會讓她有更多的回憶。她想起了自己在五音堂的日子，師兄師姐給自己唱過的歌，豆苗抱她時的體溫，宋子予妖嬈的笑。不止這些，還有那兩個女孩打鬧的聲音，那些所謂的后援團給自己起的奇怪的外號，還有那個決心要贏自己一次的女孩。
不，回憶不止這些，還有很多。還有青城山，還有那些被她冷漠對待的孩子，還有那個騙了自己的女孩，還有那個軟弱的老頭子以及那個她走過便被消滅的美麗邊境。
“我的一生，真是豐富啊?！?p> 血肉模糊的她把最后一片皮割下后，閉眼躺在了陣法里。
她身上開始長新皮，身體有點刺痛，雀茶色的光把她托起后，她睜開眼，踩著光芒落在陣法里。
腳上長了什么奇怪東西，手指甲長了很多，頭上好像也長了角，頭發(fā)，頭發(fā)好像變短了。
無殤摸摸臉，除了眉毛處有魚鱗樣的東西外，其他還好。
沒有鏡子，她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不過她覺得這不重要，慢條斯理穿上祭天服之后，她從陣法里拿出自己皮肉化出的一把叉子一樣的武器。這把叉子，有點長，不過樣子還挺好看。
沉重地忘了一眼申椒殿后，她單膝跪地，低頭說了句再見。
無殤拿起一旁的名單，接下來，要干正事了。
赤腳踏出申椒殿，對著荒無人煙的五音堂，她揚起一個明媚的笑。
她去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感覺有些吃力，雖然自己修煉了其他禁術，但以半數力量對付高級仙者還是有點難度。那人家中仆人也不好對付，自己一人拿著叉子，邊去尋自己要殺的人邊和仆人交戰(zhàn)，實在讓人分心。
那人認出了她，但還未和無殤交談什么，無殤蓄力將分心的他解決掉。那些仆人攻了過來，無殤怕耽誤時間，趁仆人們還未攻來之前連忙把那人尸體帶走。
落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時，無殤望著那尸體沉默許久后她順手拿袖子擦了擦滿是血的嘴。力量也好像回來了，不止回來了，似乎又增強了許多。低頭一看，衣服上沾了很多血。
她決定去洗洗，跑到湖邊去揉衣服時，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樣。紅色短卷發(fā)，黑色的角，眉毛處的淡淡的魚鱗紋。不知自己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個樣子讓她覺得自己很溫柔。
衣服上的血跡無法完全洗干凈，想著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拿起叉子走向下一個目標。
僅僅過了兩天，她殺人的消息便在整個瀛洲傳開。
沒人知道她下一個目標是誰，人們只知道她殺的人都是瀛洲最重要的人。她會出現在要殺的人的屋頂，也會突然在目標面前出現。那些高層開始擔憂自己的安危，除此之外還在納悶為什么無殤會這么強。
只有當無殤找上門來，在無殤拿著叉子，召出充滿力量的亡靈刺向他們時，他們才知道無殤練了青丹引。
那個長角的紅頭發(fā)的少女，眼里是和從前一樣的冰冷。
和在瀛洲時見過的一樣，和在那個少女被執(zhí)行滅骨之術那天一樣。
生命線在縮短，馬上就要串在一起了。
她決定給最后一個人寫一封信，思來想去，只寫了三個字——到你了。
那個人也許知道什么意思。
她把信傳到了那個人手中，她現在勝券在握，那個人一定會死。在青丹引面前，沒人能贏過她。
蘇殿卿收到信時，徐風凜還未從自己屋子離開?？吹侥侨齻€字，徐風凜哈哈大笑起來。
“那個畜生給你的？”徐風凜眼里生出一股恨意。
這幾日高層的仙者接二連三被無殤暗殺，他本要去處理那個畜生，卻因摸不到那畜生的行刺路線而失敗。隊伍里少了那么多人，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的損失。但今日看到蘇殿卿收到信，他倒是要好好準備一下好迎接那畜生。
“明日鮮花廣場處理最后一批人，到時候那畜生估計會來。我可要好好等著她?！闭f完，徐風凜準備離開屋子著手去準備明天的事。
蘇殿卿突然叫住了他：“如果很久以前你不那樣做，也許不會有今日?！?p> 徐風凜憤恨地回頭道：“不那樣做？蘇大院長，你覺得我有的選嗎？”
徐風凜仰天大笑，他甩了甩袖子，看著眼前正悲痛望著自己的人只覺得諷刺。
“蘇院長，我做錯了嗎？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瀛洲？他們？就他們？”他虛指著空氣，“就他們想要和平？我難道不想要嗎？可是你看看瀛洲，曾經多么好的瀛洲，什么也沒做就無緣無故被人欺負。你說和平？和平的我們遭受了什么你忘了嗎？”
蘇殿卿晃著他的肩痛心疾首道：“都已經過去了，為什么你總是執(zhí)著過去。我們不是已經贏了嗎？我們不是變回以前的樣子了嗎？為什么還一直這樣做？”
徐風凜推開他冷笑：“贏了？可是師父他會回來嗎？同族會回來嗎？無辜的子民會回來嗎？阿姐她會回來嗎？”
阿姐，徐庭若。蘇殿卿的妻子，徐庭若。
“這個動蕩的時代，只有足夠強大和無恥才能更好地活著。我的選擇沒有錯，我讓所有人看到了瀛洲的強大，我讓異族對我們畏懼，我讓別人都知道，我瀛洲的子民不會被任何人欺負了。可你為什么總覺得我做錯了？”徐風凜攤彎著腰攤手問他。
“殺戮不會帶來和平?！?p> “難道你能給瀛洲帶來安穩(wěn)？難道你能保護瀛洲的子民？蘇院長，你問問自己你能嗎？”他用食指點蘇殿卿的頭，一字一句都帶著諷刺，“也許許多年后時代改變了，我操控瀛洲的秘密被發(fā)現了，到時候我遭千夫所指，我也心甘情愿。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瀛洲，我不像你，懦弱無能，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的人，還談保護瀛洲，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極！”
“我從來都沒有做錯什么，這個戰(zhàn)爭從未停止的時代，只有強大起來不停地和那些地方戰(zhàn)斗，才可以讓瀛洲享受安穩(wěn)。我把瀛洲被搶走的土地搶回來，我讓傷害過瀛洲的地方得到應有的懲罰，我讓這瀛洲站在高高的地方被人畏懼，我給子民們最好的生活，我不會再讓他們失去幸福，不會讓他們失去摯愛?！?p> “可是他們居然吃飽了撐了說要保護異族支持和平！哈哈哈哈哈！可笑！憑什么！憑什么要保護他們！憑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追求什么和平！和平？憑什么和平？瀛洲經歷了那么多傷痛，憑什么要別人好過？！”
徐風凜瘋了般地扯住蘇殿卿的領子質問他：“你說！憑什么！他們配嗎？他們配和我們一樣幸福嗎？！我們經歷過的他們憑什么不經歷！憑什么！”
“阿凜！”
“哈哈哈哈哈！你根本不敢回答！”徐風凜松開了手，“這么多年，因為那個契約，你一直被我掌控，瀛洲的一切都被我握在掌心。蘇院長，被那些支持和平的人痛恨，心里不好受吧？”
“要怎樣你才會收手？”蘇殿卿承認他說的對。
他的確是個懦弱的人，他的無能讓他失去了太多。
徐風凜笑道：“你做夢，明天等那個畜生死了，我會好好整理整理這個瀛洲。檀派余孽已經解決完，再把那些腦子壞了的‘和平使者’解決掉后，我要問候問候我那蓄謀已久的外甥?！?p> 蘇殿卿握緊拳頭道：“你想做什么？”
“您兒子可是和您有一樣的夢想呢。只可惜在他眼里，你只是個惡人?！?p> “你！”蘇殿卿氣到發(fā)抖，徐風凜居然會發(fā)瘋到這種地步！
徐風凜擺擺手笑道：“你放心，他畢竟是我親外甥?！?p> “在我教訓他之前，我要先教訓那個不知好歹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