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
望樓之行后,時辰來到亥時中后,在這個中秋之夜的尾聲里,君羨和方云柔都沒有再去其他特殊的地方,而是慢慢地走在冷清的回府小路上,這個時代當然沒有路燈,但有明艷動人的月光,也足夠了。
“……然后趙子龍就打開第三個錦囊,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張紙條,上書‘孫夫人’三個字……”
“……夫君,等一下?!狈皆迫崛滩蛔〈驍嗔司w,歪了歪頭,微微不解地問道:“既然事情這么緊急,軍師在子龍出發(fā)東吳之前,就把幾個方法都交代好不就可以了么……萬一子龍當時想不起來有錦囊,或者錦囊丟了呢?”
君羨聞言直接怔了怔,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少女會在演義故事上較真,一時間有些語塞,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道:“唔……古人做事一向都比較含蓄,也許是因為這樣比較有神秘感……”
然而少女當然不買賬,明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大有“不說個所以然我就堅決追問到底”的意思。
君羨不由得有些頭疼,只好努力去回憶前世看過的網(wǎng)文、段子,搜腸刮肚地想了很久之后,終于找到了一個解釋,忍不住拍了拍手:“有了!”
迎著少女期待的目光,他微微干咳了一聲,輕聲說道:“因為諸葛亮……暗自喜歡趙子龍!”
“???”少女瞪大了眼睛,小聲地提醒:“夫君是不是記錯了?軍師大人和子龍都是男的呀……”
“其實諸葛孔明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唔,就跟剛剛的那個高公子一樣,否則皇叔為什么接來他的第一天,就非要拉著人家一起睡覺……還說些什么‘如魚得水’之類的……”
“……”
“你想想啊,皇叔覬覦孔明姑娘的美色,而子龍也在皇叔麾下做事,兩人都受制于皇叔,她又怎么敢明著向子龍表達心意呢?”
“那、那……”少女的小腦袋已經(jīng)亂成一鍋漿糊了,沉默了半天,才吶吶地問道:“就算是顧忌皇叔,錦囊里的紙條也可以寫明心事呀……為何反而是些脫身救人之策?”
“這你就不懂了?!币娝с^了,君羨忍不住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著搖頭道:“所以我才說古人行事含蓄,表達心意的方式自然也是委婉……就如有些民族大抵只會說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有些人則會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唔,還有些手巧的姑娘也許會做個骰子吧……”
也不管少女到底有沒有聽明白,他絮絮叨叨地將屬于或者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在前世已經(jīng)被用得稀爛的情話,諸如“紅豆生南國”、“你是個好人”,還有“我想和你一起起床”之類的,都一股腦地灌輸?shù)缴倥亩校屗唤行灪鹾醯摹?p> 過了很久,她才勉強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情話、情詩中回過神來,猶豫了一會,咬了咬下唇,才小聲地問道:“可是,子龍又怎么能夠從這幾個公事公辦的錦囊里,看出對方的心意呢?”
“因為心意這種事,本來就不在一字一句里?!彼麪恐氖郑ь^看了看天上的圓月,輕笑道:“就如在將來的某年中秋,我和小柔說,今晚的月色真美,哪怕那天正下著大雨,滿是烏云,我們也能想起今夜的月色,不是嗎?”
少女怔了怔地看了他一會,慢慢地把頭低了下去,輕輕地“嗯”了一聲。
如果……我能活到那年的中秋的話……
……
……
一段不短的路程在談談笑笑中很快便結(jié)束了,大約子時前后,君羨和方云柔回到了方府。這時府中的上下大多已經(jīng)就寢了,只有兩人住的相鄰小院還亮著昏黃的小燈,君羨原先是想將少女送回閨房,循例給她探查一番經(jīng)脈,再回房休息,只是當兩人走到小院前時,就聽到院里傳來了一聲輕輕的貓叫。
“可能是云兒還在等我回來吧……”少女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君羨想了想,有云兒在,當然就不好動手了,于是問道:“水兒可能也在等我,不過她應該不會打擾我們的……不如去我的房間?”
這樣的話如果讓云兒聽到,恐怕又要氣得破口大罵他“登徒子”了,不過單純的少女自然不會多想,只是“嗯”了一聲,輕輕地點了點頭。
兩人返身走回君羨的小院,推開房門,小丫鬟水兒果然正坐在桌前,兩只小手托著小臉,小腦袋啄木鳥似的一點一點,正打著瞌睡,極為可愛,方云柔忍不住輕輕地笑了笑,下一刻,她就懶懶地伸了伸腰肢,揉了揉眼睛,見到是君羨回來了,不由得站了起來,“公子你回來了……咦,二小姐也在……”
她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訥訥地道:“二小姐,你的房間里……”
君羨知道她要說云兒正在等著方云柔,當下就罷了罷手打斷她,“你去告訴她,我和二小姐還外面賞月,大概一炷香之后才能回來,讓她不用擔心,先去休息吧?!?p> 然而水兒卻還是沒有離開,反而是看著兩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想了想,才醒悟了過來,絮絮叨叨地道:“最好先給小貍貓喂些羊奶,沒有的話,就撕些饅頭碎,或者煮個雞蛋,但記得饅頭要先用水泡一泡,不然會讓它會消化不良……唔,沒有貓糧倒有些麻煩……貓砂、貓爪板、薄荷……驅(qū)蟲、咔嚓一刀剪掉……”
“姑爺又開始說怪話了……”水兒這么想著,只覺得腦海里有一萬只貓在嗷嗷地叫,迷迷糊糊地就走出了小院,直到君羨砰地把門關(guān)上,她才回過神來,看著緊閉的房門,訥訥道:“讓水兒騙騙云兒姐姐就算了……可是,大小姐還在小院里等著呢……水兒又該怎么跟大小姐解釋呢?”
對此,君羨和方云柔自然是聽不見的,少女如往常一般和衣躺下,躲在被子里,只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雖然是君羨的床,但她大抵是已經(jīng)習慣了,并沒有原先那般窘迫和羞澀。君羨輕呼一口氣,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心神專注了起來。
充斥著奇經(jīng)八脈的寒冷真力,如煙如霧般氤氳,他的一縷真氣在其中穿行,某一刻,忽然如水滴般迸濺開來,化出數(shù)十縷更加微弱的真氣,原先朦朦朧朧的感知瞬間便清晰了數(shù)十倍……這是前世使用真氣的一種技巧,大抵就是究極破產(chǎn)版的一氣化三清,每一縷真氣的威力會被削弱很多,但感知能力卻沒有隨之減弱,運用在少女身上,正好合適。
小半柱香后,他收回真氣,看著床上微閉著雙眸、呼吸均勻的少女,沉默了一會,才勉強地笑了笑,輕輕地摸了摸她光潔的前額,“好啦,我送你回去?!?p> “嗯?!笔焖纳倥畯拿悦院行褋恚c了點頭,正要掙扎著起床,卻忽然覺得身子陡然一輕,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橫抱了起來。
“……夫、夫君,你……快放我下來……”
兩人雖然有過些親昵的舉動,但也僅止于摸摸頭發(fā),或是挽手、牽手之類的,她一時間不由得有些驚慌失措,連忙掙扎了起來。只是君羨并沒有依言放開她,反而稍微用力抱緊了些,止住了她的掙扎,輕笑道:“沒事的……云兒這會應該已經(jīng)休息了,你好好睡吧,我送你回去……嗯,飛過去,很快的。”
少女的性格本來就比較柔順,加上君羨是她已經(jīng)默默接受了的未婚夫婿,見幾下掙扎都沒有結(jié)果后,只好靠在他身上,紅著小臉,小聲地道:“如果、如果云兒還在等我的話,夫君要馬上把我放下來……不能讓她看見……”
“嗯?!?p> 君羨抱著她走出小院,數(shù)天之前體內(nèi)的真氣剛生,還太過弱小,需要金針刺穴才能帶著她施展輕功,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不必了,直接便輕點地面,騰身而起,眨眼之間就飛過來院墻。
他抱著方云柔剛一站穩(wěn),少女便在他懷的里又開始掙扎著要下來,他不由得笑了笑,“云兒不在這里,應該已經(jīng)回去休息了,我送你進房。”
正說著,他剛要打開房門,忽然就聽到院門外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貓叫聲,兩人的身子都是不由自主地一僵。
一小會之后,少女發(fā)現(xiàn)君羨似乎是回了回頭,然后自己便被放了下來,她一時間羞得有些難以自抑制,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小臉,站在原地不敢動作,只是急切地小聲問道:“是、是云兒嗎?”
“不是?”君羨看了看眼前抱著小奶貓的高挑女子,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少女聞言不由得松了口氣,既然抱著小貍貓,又不是云兒,那就是水兒吧?
這么想著,心里的羞意才減輕了一些,然而到了下一刻,君羨一句簡單的話,便把她打落了無盡的深淵。
“是你的姐姐?!?p> 君羨無奈地說道。
……
……
在中秋之夜的最尾聲,抱著少女回房卻被人家的姐姐當場抓獲,饒是以君羨兩世為人的厚臉皮,都是忍不住有些發(fā)燙,至于天性就內(nèi)向、羞澀的少女,更是直接嗚咽著跑進房里,鴕鳥似的將小腦袋埋到被子底下,再也不敢出來。
只是方云玉的臉色由始至終都很平靜,懷里抱著不時嗷嗷叫上兩聲的小奶貓,仿佛是并沒有看到兩人過分的親昵舉動,然而這讓君羨心里更加沒有底氣,他只好干笑一聲,試探性地道:“方姑娘……有事?”
他又想了想,這個問法似乎不夠具體,因為這里是方云柔的小院,只好補充問道:“我的意思是,方姑娘是來我還找小柔的?”
方云玉看了他一眼,輕輕開口道:“我想和你談談?!?p> 察覺到對方認真的態(tài)度,君羨不由得怔了怔,然后便也認真地點了點,“好?!?p> 談話的地點仍是原先父女二人交流的小湖之畔,她抱著小貓坐下,看著眼神稍有些疑惑的君羨,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對小柔的病,到底知道多少?”
君羨聞言又是一怔,隨即便明白了過來,他替方云柔治病的事情雖然隱秘,但這里畢竟是方家,以她在商海沉浮許久的細致和智慧,恐怕早就有所懷疑了……剛剛他提出獨自送方云柔回府時,她之所以會答應得這么爽快,應該也是想要借機從水兒口中套出些話來。
這么想著,方云玉終究只是出于關(guān)心少女的目的,他也懶得再隱瞞,回答道:“她的病,很復雜……你應該知道,我會武功,可以通過特殊的方式查探她的經(jīng)脈,從我得到的結(jié)果來看,她經(jīng)脈里有一股非常特殊的力量,跟武道很大的關(guān)系……”說到這里,他覺得對方也不能聽得懂他所謂的武道真力,于是改口道:“總而言之,她的病根本就不是病,所以你們治了這么多年,都沒有什么效果。”
方云玉聞言臉上露出難以置信之色,霍地站了起來,失聲道:“你、你真的看出來?”
聽她話里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少女的病的實情了,這反倒讓君羨變得不解起來,只是他還沒開口,便又聽到一向端莊溫婉的方云玉,以有些顫抖的聲音問道:“那、那你可有把握治好小柔?”
君羨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艱難地回答道:“有,但需要時間,很多很多的時間……我剛剛查探她的經(jīng)脈時,發(fā)現(xiàn)那股力量侵蝕她身體的速度加快了……按照這個速度,她熬過今年冬天的機會,不到三成。”
這是個非常殘酷的現(xiàn)實,按照君羨原先的想法,他爭取在冬天來臨之前,將真氣和身體都蘊養(yǎng)到足以以金針刺穴之法,開啟五個以上穴位的程度,這樣一來,他就有把握將少女體內(nèi)的寒意暫時壓制下去,讓她先順利地度過這個冬天……只是從剛剛查探她經(jīng)脈的結(jié)果來看,她的身體被侵蝕的速度不知為何竟然加快了,再這樣下去,少女未必能等得到他有足夠能力的那一刻。
想到這里,他忽然間有些明悟,然后便忍不住心疼起來——少女剛剛對他那般依賴,甚至于身體明顯出現(xiàn)不適了都不愿回府,大概是因為對自己身體的情況有所感應,所以想盡量多跟他相處一些時光吧?
至于方云玉,在聽到君羨“不到三成”的冰冷話語后,臉色霎時間便變得蒼白了起來,咚地跌坐在了地上,過去十數(shù)年姐妹間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地在眼前閃過。
“姐姐……”
“姐姐……”
她不由得用力咬住了嘴唇,好一會兒之后,才看向君羨,帶著些哭腔地道:“請你、請你一定要救她……只要你能治好小柔的病,方家之內(nèi)的一切,你都可以帶走……”
見到原先溫柔端莊的古典美人,現(xiàn)在這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君羨也忍不住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扶了起來,認真地道:“我會盡力的,小柔她……也是我的未婚妻。而且,我也需要你的幫忙……”
方云玉臉上恢復了些血色,“嗯”了一聲,用力點了點頭,心里卻悄悄地下定了決心,只要小柔可以好好地活著、父親辛苦數(shù)十年打拼回來的基業(yè)得以保存,云玉便是犧牲一些東西,那也算是值得的吧……
至此,子時已過,中秋之夜正式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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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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