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何忍已出廬采買兩日,算算日子差不多行程過半了。張之然此刻正在亭中陪翟曾易下棋。翟曾易和張之然下棋倒是爽利許多,沒有之前一子捏月余的舉動,輸了就是輸了,也沒什么丟臉的。畢竟這兩人下的第一局棋翟曾易只下了五十余手就投子認輸了,到后來說是下棋倒不如說成是請教。反正在翟曾易看來,張之然的棋力比袁飛鹿高到不知哪去了,萬一趁著這幾天學會幾手等他回來贏他個一兩局豈不快哉?有這樣的想法,翟曾易再下起來毫不拖沓,盡全力偷師。
相反,另一邊的張之然下著卻沒什么大意思,袁飛鹿在的時候還能聽聽故事,現(xiàn)在自己和這位翟前輩下棋,對方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下出來的卻全都是于事無補的臭棋,棋中無趣,棋外也無趣,張之然從沒像現(xiàn)在一樣如此盼望何忍快點回來。
終于,翟曾易環(huán)顧了一下棋盤,再不掙扎,投子認輸了。張之然看了看時間,連忙站起身來說了句:“快到午飯時間了,小生先去取了午飯來?!钡栽走€在復盤,聽見張之然的話也沒抬頭,只是揮了揮手。張之然面上沒有表示,心里如釋重負,來到廚房的時候,卻看到內(nèi)外二醫(yī)曲合曲離正站在廚房,并沒有直接把飯菜取走。
聽到張之然的腳步,曲合轉(zhuǎn)過身來,微笑說:“之然,來,這是你和老翟的午飯,你取了去,順便把這壺茶也帶過去,今天的藥膳有些不同,記得吃飯之前一定要先喝杯茶?!?p> 張之然不疑有他,取了便走。等張之然走后,曲合才開口道:“師兄,你看今天這事。。?!薄敖裉爝@事不知道是針對我三醫(yī)廬的還是針對這兩個來看病之人的,這飯菜里的毒出自西域,未在書中有所記載,若不是你先發(fā)現(xiàn)了蹊蹺,可能我三醫(yī)廬中人今天要盡數(shù)栽在這毒上?!鼻x皺著眉,神色凝重。
“師兄,依我看不如就將計就計看看對方到底是何用意?”
“將計就計倒是無妨,只不過剛才你沒告訴那張之然,也不知道他和翟曾易能不能配合我們演好這一出戲。”曲離贊同了曲合的提議,但神色并未放松。
“哈,師兄,師弟自有妙計。”曲離聽聞目光從飯菜上挪開,看了一眼曲合并不多說,只是輕嗯了一聲,恢復往日表情,取了自己的飯菜離開了。
張之然取了這些飯菜之后,來到亭中將曲合的話重復了一遍,隨后乖乖的倒茶,先給翟前輩倒上,然后倒了一杯給自己。翟曾易手里捏著茶杯,端詳了一下,眼神里頗有玩味之色,不過沒有多說,一飲而盡。袖袍一抖,又將棋盤“拍”到地上去了。
張之然從頭至尾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發(fā)生過,就和往常一樣老老實實地吃飯。只是翟曾易的舉動有些反常,他居然給張之然夾了個菜!張之然一抬頭,剛想說什么,卻見面前的翟曾易面色凝重地盯著自己的飯碗。隨后翟曾易又給張之然夾了幾次菜,亭中二人就在這頗有些奇怪的氛圍里吃完了這頓午飯。張之然起身收拾碗筷,然而身形一晃,虛不受力地倒了下去。那邊翟曾易看到這一幕,面露驚駭,就要奮起,然而和張之然一樣晃了晃倒下,再無聲息。
氣氛如死一般沉寂了許久,一些身著黑衣的人影突然在周邊的竹林里晃動起來,慢慢地圍住三醫(yī)廬,人數(shù)有二十余,無人號令一齊上前,整個過程安靜的連竹葉落地都清晰可聞。二十幾人里分出四人,走到亭中,兩人上前檢查了一番,回頭比了個手勢。后面兩人接到示意就要后撤,然而就在這后撤的一瞬間暴突上前,四人中一人刺向張之然,其余刺向翟曾易。面對昏倒的兩人,這后撤居然只是虛晃一招!這下裝暈的翟曾易再也按耐不住,內(nèi)力驟然噴發(fā),原本刺向翟曾易的三柄劍全都偏離了本來的方向,而翟曾易理都不理,竟直接以肉掌抓向刺到張之然身前的劍,掌劍相交,傳來的卻是金鐵之音,隨后那長劍便寸寸斷落。解了張之然之危,翟曾易一個大幅度回身,看不清如何出手,周身四人便倒飛而出,落在地上連掙扎的反應都沒。
原來之前翟曾易給張之然夾菜,夾的都是豆腐皮,菜沒有問題,只是落在張之然的碗里就變成了一個“口”字,一個“止”字,一個“昏”字。張之然本就是心思靈活之輩,看到這三個字就明白了對方讓自己別出聲裝昏,可惜終究是經(jīng)驗不足,被上來檢查的黑衣人識破了。
翟曾易只一合就解了四個黑衣人之圍,正待發(fā)威,不防從竹林中又亮起一道劍光。這劍光剛一亮起轉(zhuǎn)瞬就到了翟曾易的面前,面對如此快的一劍,翟曾易不敢托大,在這一劍剛及身前之時,雙掌合十,穩(wěn)穩(wěn)夾住這一劍,卻不料劍上內(nèi)力甚是雄厚,翟曾易竟無法止住這一劍之力,身形隨之暴退,這一退退到了三醫(yī)廬之內(nèi)才將將停住。持劍之人就欲抽劍再上,可翟曾易哪會給他這種機會,借機欺身而上要將對方拉入貼身戰(zhàn)中,然而四周的黑衣人早有反應,在這一劍出時便分了三人,兩人助持劍者搶攻翟曾易,一人直奔張之然而去。翟曾易心急,卻又分不開身,只能大喊道:“之然快跑!”
可惜張之然剛爬起來要往竹林跑去,那身后的黑衣人已經(jīng)到了。張之然別無選擇,只能在這亭中左右騰挪閃避。那黑衣人也不是什么庸手,全力發(fā)揮,亭中物什片刻損毀,眼見就要沒什么障礙物可幫張之然拖延時間了。
“莫傷人!”三醫(yī)廬內(nèi)此時傳來一聲高喊,兩塊黑影一塊奔向翟曾易,一塊奔向襲擊張之然的黑衣人后心,來勢洶洶。翟曾易聽見這聲喊叫之后就賣了個破綻,右手的黑衣人見有機可乘正要搶上,翟曾易身后的黑影到了,正中那黑衣人面門,黑衣人應聲而倒。另一邊的張之然之危也同樣化解。翟曾易趁機運足內(nèi)力,十成輕功發(fā)揮奔向亭中,搶了張之然之后就回。此時周圍的黑衣人們蓄勢待發(fā),追向翟曾易的不僅有兩個與他近身相搏的人,還有周圍黑衣人從懷里掏出來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機關發(fā)出的黑色短箭。另外還有一些短箭奔向廬內(nèi)發(fā)聲之處。
翟曾易一手提了張之然,一手迎戰(zhàn),硬吃了策應的黑衣人一劍之后,全力逼退正面迎來的主攻劍客,隨后大袖一卷,襲來的短箭盡數(shù)不見,這才落回廬內(nèi)。
這一切說來復雜,實際上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交手一合,三醫(yī)廬現(xiàn)有最強的翟曾易竟已負傷。
翟曾易落回廬內(nèi),剛剛出手相助的外醫(yī)曲離就趕了上來,瞥了一眼翟曾易的傷勢,別無表示。對被翟曾易放下的張之然說了句回內(nèi)醫(yī)廬找曲合之后,就轉(zhuǎn)身直面廬外的黑衣人們。張之然知道自己幫不上什么忙,對二老說了句:“保重?!敝箢^也不回地跑向內(nèi)醫(yī)廬。奔跑中能聽見身后的翟曾易呼喊著何方鼠輩,可敢揭下面罩給你翟爺爺看看!之類的話語。
來到內(nèi)醫(yī)廬,看到曲合,何同,那位小姐及侍女都在,只是不見了老婆婆和車夫。曲合看了一眼張之然問道:“可有受傷?”張之然搖了搖頭回道:“翟前輩和曲前輩正在廬內(nèi)迎敵,寡不敵眾,請兩位前輩相助?!?p> “婆婆和馬原已經(jīng)去了,這廬內(nèi)剩下的都是不會武功的人,此時前去反而幫不上忙?!被貞膮s是那位依舊蒙著臉的小姐,這次小姐的語氣依舊平和,然而難消張之然心中焦急?!笆俏业腻e,原本以為這群人別有目的,誰想到這一出手就是殺招,早知如此就不做什么將計就計的打算了?!鼻蠂@了一口氣說道。
此時廬外金鐵交加之音愈發(fā)頻急,伴隨著的還有不絕的破空聲和翟曾易及老婆婆的叫罵。曲合不再說,回頭看向身后幾人說道:“他們幾人武功高強,此刻只為了拖延外面人的攻勢,你們先隨我來,只要我們能夠脫身,想來他們脫身不成問題。”這里明顯不能久留,曲合當機立斷,回身推開內(nèi)醫(yī)廬的案幾,取來藥鏟狠狠鑿向地上的木板。那木板竟是空心,這一鑿便露出一個拉環(huán)來。曲合左擰一圈右擰兩圈,向上一提,眾人身后的木板翻開,露出一道向下的樓梯來。
曲合當先一步走進樓梯,張之然連忙跟上,那侍女拉住就要跟上的小姐,對小姐搖了搖頭,小姐回頭拍了拍侍女的手,轉(zhuǎn)身走入。侍女見狀只能跟上,何同最后,走進樓梯的時候回身在石壁上撥弄了幾下,機括聲響起,洞口恢復如常。
步入機關以后,曲合并未停住,領著眾人一直向下走,經(jīng)過幾個拐角和分叉之后這才停住轉(zhuǎn)身。此時曲合與何同一前一后,圍著張之然三人,曲合想了想,對著張之然招了招手,隨后說道:“現(xiàn)在暫時安全了,還請閣下解釋解釋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