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看著她眉宇間的放松,心下舒展。幾步走到屏風(fēng)后就著未央洗過的水快速的清理了自已,換了件袍子在未央身畔坐下,舉筷也食。
未央聽著秦衍用她沐浴過的水洗漱,心里說不上來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有些慌亂。以至于秦衍在他身邊坐下后,她也不敢去看他,偶爾拿眼偷覷,不等秦衍發(fā)覺便收回目光,裝做若無其事吃飽了肚子。
因為心神不寧,起身時沒站穩(wěn),秦衍扶了她一把才沒摔倒。
“投懷送抱?”秦衍啞著聲音逗弄她。
未央抬腳恨恨的踢了他兩腳,才翻著白眼往書案后的椅榻上去了。
秦衍眼角帶著悅色,優(yōu)雅的用膳。
從案上拿了六七本書疊放在椅榻上,未央將書作枕便躺了下去。本來是想躺躺等殘影來了,換過自已的衣衫便要離去的,誰知兩夜未眠又吃得飽了,人便犯困,拿著秦衍看了一半的書沒看幾眼便睡了過去。
秦衍用完了膳又傳了幾個人來問話,再去看未央時,見她抱著自已的書背對燭火似乎睡著了。
他走過去,一手從她后頸穿過,一手從膝彎下穿過,輕輕將她抱了起來,繞過屏風(fēng)放在了他的大床之上,又伸長手臂去扯了床內(nèi)側(cè)的被子蓋住她單薄的身子。
“秦衍?”未央囈語。
秦衍知她睡得不深,輕輕的答應(yīng)著,“嗯!”從她手中抽出書來,自已坐在床邊扯了塊布巾,邊給她擦拭還濕著的頭發(fā)邊打量著她。
要說生得好,她遠(yuǎn)不及七公主,不及玉染晴,比之魏晚晚更是差之千里;那火爆活潑的性子,頑劣又不受教,每每惹得他動氣。她身處江湖居無定所,他心里時時掛牽著,卻又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明知道結(jié)果早已注定,他卻偏將她裝進(jìn)了心里,再放不下。
未央向來淺眠,自已的地方尚且睡不踏實何況是別人的地盤。只是不知為何,她知秦衍就在一邊,心里竟然十分的安穩(wěn)。
燭火晃眼,她擰起好看的眉欲向內(nèi)翻個身,扯了兩下被子未扯動,睜開一只眼睛去看秦衍,“你壓到我被子了!”聲音軟糯,帶著半睡半醒的嬌嗔。
秦衍眉梢染上笑意,站起身來把被子蓋在她身上,往外走去。
書案前,燭光跳躍,秦衍處理著軍務(wù)。只是今日不同往時的專注,眼睛總是情不自禁的往屏風(fēng)后飄去。
夜?jié)u深,門外有人駐足。
秦衍回神,輕輕喝道:“進(jìn)來!”
殘影挑簾入內(nèi),不卑不亢彎身一禮,“秦將軍,我家少主的衣物!”
秦衍親手接過,臉上往日的冰冷似乎融化了許多,“你去歇著,她在我這很安全!”也不等殘影說什么,便喊來蔣淘,吩咐道:“你帶他去歇息,晚間不必再來!”
殘影期期艾艾出了帳門,隨著蔣淘在緊臨的一處營帳內(nèi)安歇了。
魏晚晚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秦衍的大帳,看著他打發(fā)了蔣淘和那個少年的隨從,看著他親手熄了帳內(nèi)的燭火,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幾次欲進(jìn)他營帳,怎奈他早已吩咐了守衛(wèi),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竟然留了那個少年宿在了他的帳內(nèi)。
秦衍將未央的衣衫放在床邊的矮幾上,熄滅燭火后才脫了外衫,輕輕的挨到床邊躺下。
未央睡得熟了,秦衍上床后她本能的尋著熱源偎近了他,朦朧著問他,“秦衍?”
“嗯!”秦衍答應(yīng)著,有些心疼她的警覺。伸一只手臂讓她枕了,將那往他懷中緊偎的人抱住,扯過被子蓋住兩個人。
未央一只手抱住他的腰,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又睡了過去。
秦衍滿意她的信任,一室黑暗他卻眼睛雪亮,專注的看著懷中的女子,一顆心柔軟得能滴出水來,帶著十二分的溫柔,不舍的擁緊了懷中的她,心下一片安寧,三更過才累極睡了過去。
一夜安睡,天未全亮未央便醒了。
身子陷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頭頂有淺淺溫?zé)岬暮粑?,她知道那是秦衍,不由得有些惱恨起自已怎么會宿在他的床上?p> 悄悄的抬起頭打量起他,烏羽般的發(fā)散在腦后,黑且濃密的劍眉入鬢,懸膽一般挺括的鼻子下薄唇緊抿;眼睛緊閉,兩扇長睫在眼瞼下形成一道安靜的陰影。
未央不由的抬手去撫他的眉,纖指帶著余溫自額而下,在他唇邊輕輕的描繪著他的唇形,心下暗忖:他雖然五官的線條硬些不似沈洛辰溫柔,但是睡著的他藏起了平日的冷凝竟是格外的好看,不由得看得入神。
秦衍在她醒來時便感知到了,他有幾分貪戀此時的靜好。
“本將軍可還入得了眼?”
未央猛然收回自己的手,聲音里帶著細(xì)碎的慌張:“你、你醒了?”
“將軍,京城急件!”一個年輕的聲音自帳門口響起。
未央被這一聲兒嚇得不輕,本能的推開秦衍,攬衣坐起。
秦衍劍眉挑起,面色黑得嚇人。
“衛(wèi)統(tǒng)領(lǐng)怎么不進(jìn)去,將軍還未曾起身不成?”門口一陣嬌嬌的女聲。
“晚晚姑娘,將軍未起,在此稍等片刻不遲。”少年淡聲回道。
門外響起挑簾進(jìn)門的聲音,女子說:“往日這時辰將軍早就起來了,今日怎地睡遲了不成,我去瞧瞧!”
“哎,那個晚晚姑……”
少年話未說完,魏晚晚已經(jīng)進(jìn)了大帳。
秦衍面上有些怒色,放開未央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再睡一會,乖!”自已披上外袍穿了鞋子往屏風(fēng)外去了。
魏晚晚見秦衍披著衣袍出來,臉色便不甚好看。緊走幾步便伸手要給他整理衣袍,被秦衍側(cè)身讓過了。
“今日起你不必進(jìn)來大帳,這里自有蔣淘伺候,不敢勞動魏姑娘?!鼻匮苈暰€透著冰寒,越過魏晚晚看向衛(wèi)向東,“呈上來!”
魏晚晚臉色登時蒼白,想開口說些什么終是被秦衍的冷嚇退,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后又自覺動了起來,似無事一般將昨夜桌上的殘羹收拾了,端著便走。
“報!”門外聲音又起。
秦衍正看著京中來信擰著眉,頭也不抬便說道,“進(jìn)來!”
“報告將軍,南詔來犯,城下三十里扎營!”
秦衍微一沉吟,“怎地才來匯報?”
“回將軍,戚將軍親自帶人守關(guān),說將軍連日疲勞,敵軍未動所以暫壓了下來!”那人流利的說著話。
秦衍臉色不甚好看,“下去罷,傳戚將軍進(jìn)帳!”
那人走后,秦衍撩袍坐在案前,提筆寫字。
未央穿戴了自已的衣袍:交領(lǐng)的白絹內(nèi)衫,外袍亦是素白云錦,袖口和袍角用同色線暗繡了云紋,腰上是一條寬帶,上系著巴掌大的紫玉,深紫的長絳;束發(fā)于頂,拿一根紫玉簪別住,整個人看上去精致優(yōu)雅。
踱步轉(zhuǎn)出屏風(fēng),往秦衍落坐的矮榻上散坐了,隨意從桌角的書堆里撿一本書,歪靠著榻背自顧自看著。
自她一出來,秦衍的眼睛里便有火苗騰起,專注而熱烈。
未央被他瞧得不自在,伸長小腿踢了他一腳,也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將身子又側(cè)過去一些,便再不理他。
秦衍收回驚艷的神色,斂一斂神將筆填飽了墨繼續(xù)寫著。
須臾,戚敬勛和祁殤一前一后進(jìn)了大帳。
祁殤一眼看去,未央還是原來的未央,灑脫且無拘,不由得笑開。
秦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和戚敬勛商量迎敵之事。
“大哥,你不認(rèn)得我了嗎?”未央被祁殤瞧得不自在,白了他一眼,調(diào)侃道。
祁殤也不在意,收斂心神細(xì)聽軍情。
戚敬勛亦有所顧及的看向未央,不知她是何許人也,竟能和秦衍平起平坐旁若無人。
“無礙,繼續(xù)!”秦衍淡淡的說道。
“將軍,昨夜三理,南詔大軍開拔至關(guān)下三十里安營扎寨,看來是打算全面出擊了!”戚敬勛憂心的說道。
祁殤開口,“兩個月來,他們且戰(zhàn)且退,看來是在籌謀什么,如今大軍壓境,看來是胸有成竹了!”
“上次陣破,南詔再不來犯,原來是在謀劃著大事,此舉秦將軍怎么看?”戚敬勛一輩子都在邊境,動亂時有發(fā)生,他其實并不相信秦衍統(tǒng)兵會打仗,畢竟太也年輕了。
“敵不動,我不動!”秦衍淡淡的說道,向著門外喚了一聲:“衛(wèi)向東進(jìn)來!”
“將軍!”衛(wèi)向東拱手見禮。
“去看看探子查得怎么樣了,及時來報!”秦衍下令。
秦衍收起寫完的信裝進(jìn)信封,置于案上,“稍晚出城看了再議!戚將軍請回!”
戚敬勛走后,蔣淘就進(jìn)來詢問是否擺飯。
祁殤在秦衍冷凝的眼神中淡笑著斂衣坐下,“未央看得什么書?”
未央扔了手上的書,從榻上走下來坐在祁殤下首,“隨便看看,秦衍我餓了!”
話音未落,只見魏晚晚親手端著一個大托盤進(jìn)來,將盤中的食物一一擺在地中間昨夜那張桌子上,滿臉溫柔的看向秦衍,“將軍用膳罷!”
未央看去,桌上只一雙碗筷,一大碗白粥,一碟饅頭,四碟小菜。
她不由得好笑,看來自已不受歡迎??!
秦衍站起身來,似乎未曾看見魏晚晚的示好,直接走到未央身邊坐下,將桌上唯一的那雙筷子遞到她的手中,“不是餓了,還不快吃!”
祁殤笑而不語。
秦衍擰眉喚道:“蔣淘?”
蔣淘小跑著進(jìn)來,“公子!”
“再去備兩副碗筷!”秦衍不見動怒,一臉平常神色。
魏晚晚有些郁郁。
那少年換了衣衫原是這等風(fēng)貌,卻是在哪里見過,只是想不起來了。
祁殤始終嘴角含笑,也不和秦衍客氣,接了蔣淘遞過來的碗筷無聲的用飯。
三人用罷早膳又喝了茶,這才讓蔣淘備下了馬,一行數(shù)人出關(guān)南去。
出關(guān)南行十里在一個小山峰上駐了馬,只見詔營連綿,在林中排開了龐大的陣勢,借山體林木掩映,不知有多少營帳。
戚堯打馬上前,“秦將軍,待末將上前查探一番!”
秦衍濃眉下眼神凜冽,“準(zhǔn)!”
戚堯打馬欲行,被祁殤攔了,“戚少將軍,詔營前十里不可冒進(jìn),謹(jǐn)記!”
未央騎在馬上抬眸遠(yuǎn)視,此處去瞧詔營并無異樣,但這份安靜和坦然本身就是警告,她同意祁殤所言,淡聲音接話道,“大哥所言甚是!”
戚堯領(lǐng)了幾個人拍馬走了。
“南詔兵此番全軍來犯,他是篤定了這一戰(zhàn)必勝,不然以南詔王的陰鷙不會如此不顧及才是!”祁殤憂心的說道。
秦衍騎在馬上,肩背筆直,“林中無路且兇險萬分,南詔王只要守住這唯一的往來之路,在林中設(shè)下埋伏機(jī)關(guān),到也真不用怕我軍襲擊他的本巢,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
“可是如此這般,除非他主動進(jìn)擊,不然只會勞民傷財罷了。”祁殤說道。
秦衍飛身從馬上騰起直落在樹冠之上,冬日的晴空被濃密的枝葉完全隔絕在了林木以外,林中潮濕陰寒,極度的不舒服。
“棲霞關(guān)地處林地之邊,易攻難守,如若南詔兵力強(qiáng)大可圍城或繞關(guān)而進(jìn),他族世代居于林中,比之我朝更了解如何進(jìn)退。”秦衍落回馬背,寒聲而語。
祁殤沉吟了片刻才又接道,“關(guān)內(nèi)不足百里便是武陵城,如若南詔兵冒進(jìn),死傷將不講其數(shù),于此時的東楚怕是致命打擊。”
“戚將軍,關(guān)內(nèi)至武陵城有多少村鎮(zhèn)及人口?”秦衍問道。
戚敬勛看了看秦衍答道,“三鎮(zhèn)十一村,人口莫知,不會超過五千人,皆以山林賴以生存?!?p> “如若遷此等龐多的人口進(jìn)武陵城極是不妥啊,武陵城本就不富,還要支撐關(guān)上戰(zhàn)事,難以為計!”祁殤搖頭。
半晌后秦衍才開口,“關(guān)西有密林百里,雖無通兵之路,卻也是我軍不及守衛(wèi)之處,如若南詔兵繞西唐邊境而過,連武陵城亦要受戰(zhàn)亂之疫?!?p> “雖則如此,可是百姓無辜,池魚之亂多由內(nèi)而外,如今之象,怕是只有此途可行!”祁殤亦點頭稱是。
未央看向遠(yuǎn)處的山巒,眉間晦澀。
秦衍順著她的視線遠(yuǎn)眺,一時誰也不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