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繼業(yè)給父母和祖先的靈位,上了三柱香,向齊天道:“你好久沒回來,也過來上柱香?!饼R天依言拜過。
齊繼業(yè)在神案前的蒲團上坐下,道:“你現(xiàn)在長大了,有些事也到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了?!饼R天不敢同座,垂手侍在一旁。
齊繼業(yè)拍了拍身旁的薄團,示意他坐下,說道:“為父對你從小要求極嚴,想來你對我是敬畏多于敬愛。”
齊天默然不語。齊繼業(yè)接著道:“其實為父何嘗不知道,這并不是父子間盡美的相處之道。像為父小的時候,你祖父戒馬再忙,偶爾也會帶著我出去玩耍、可是這樣的樂趣,你從來沒有享受過。你也知道,爹爹我身體虛弱,隨時都有性命之虞?!?p> 齊天連忙道:“父親你吉人天相,自必長命百歲,兒孫滿堂。”齊繼業(yè)輕笑道:“你在江湖上走一遭,不僅學了一身武藝,連耍嘴皮子的功夫,那也突飛猛進?!饼R天訕訕一笑。
齊繼業(yè)續(xù)道:“為父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這病要不是天天用名貴的藥材將養(yǎng),換著平常人家,能活到一半,就謝天謝地了?!?p> 齊天黯然道:“天兒沒用,這次江湖之行,既沒能完成奶奶的遺命,也沒尋著神醫(yī)劉前輩給父親醫(yī)治。”
齊繼業(yè)微笑著道:“可能給爹和你娘,找著一個兒媳婦,此行倒也不虧?!饼R天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像他父子今日這般閑話家常、談笑不拘的情形,以往可是從未有之。
齊繼業(yè)繼續(xù)道:“你可知‘代王’這個封號的由來?”齊天遲疑道:“那是先帝念著祖父開國有功而嘉獎?!?p> 齊繼業(yè)搖頭道:“縱觀歷代王朝,打天下的臣子中,功勞之甚,雖未有比你祖父為過,可功勞大的也不在少數(shù),幾曾見過代王這一賜封?”
齊天道:“難道先帝賜這封號,還有另外的含意。”齊繼業(yè)不答,站起身來,費力挪開案桌,指著之前桌腳壓著的一口方磚,吩咐齊天挖了出去,里面置著一只黑色的匣子,他打開匣子,里面用皇綾包著一道圣旨。
齊繼業(yè)解開黃綾,將圣旨交給齊天,示意他打開。齊天展開,只見上面寥寥寫著:“大唐開國皇帝李競成手諭:代王齊邈遠一脈,持此諭旨,隨時可代大唐而王,凡大唐子弟,若有違忤,人神共誅。”后面寫著“華歷六一八年玄月十八日李競成血誓”,上面押著一方寶璽印文,烙著“既壽永昌,受命于天”八字。
齊天大吃一驚,細看手諭上的字跡,粗硬暗紅,顯是咬破手指,用血寫就。他知華歷六一八年,乃大唐建國之年,九月十八是先帝登基之日。祖父與先帝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他從小耳熟能詳,卻不料竟有這段隱密。
若是真實無誤,憑此手諭,昭示天下,代王便是大唐的正主。任是齊天現(xiàn)在武功一流,也不禁雙手發(fā)抖,渾身大汗。
圣旨上的內容,齊繼業(yè)早已知悉,卻不再看,臉色凝重的道:“如此天大的殊榮,雖是先帝感懷這大唐的江山,全憑你祖父打下,推讓不得,出此下策。這是先帝的仁義,可到了下代或下下代的大唐皇帝,未免也如此想?代王府的后人,若是庸庸碌碌,李家還能安心坐他的龍椅,可若代王府的后人,出了聰明才俊、能力高強之士,只怕就沒那么安心了?!?p> 齊天遲疑道:“父親的意思是皇上也知道這道秘旨?”齊繼業(yè)搖了搖頭,道:“無論知否,為了齊家一脈,為父也不得謹慎從事?!?p> 齊天這才明白,父親禁止自己學武,原是怕引起皇室的猜忌,為了保全自己。
齊繼業(yè)拍了拍兒子的肩,道:“好在你雖然學武,卻非那些半吊子水,聽你所講,以你現(xiàn)在的武功,自保應該綽綽有余,倒讓為父放心不少?!?p> 齊天寬慰道:“父親不用擔心,圣上仁慈,頗有先帝遺風,又和母親一奶同胞,自不會對代王府不利?!?p> 齊繼業(yè)道:“對圣上為父倒從沒擔心過??衫钍系淖谟H和相國府呢?他們因著圣上而榮,如何容的下危及他們富貴的存在?”
齊繼業(yè)凝聲道:“你這次進宮面圣,皇上要是問起你江湖的經(jīng)歷,學武這件事,經(jīng)開遠門和胡不歸,那是瞞不住了??稍卺降玫健幏皇?,就不用提起了。”
齊天心想,父親終是信不過皇上。齊繼業(yè)似是知他心事,道:“姜太公以不世之才,立下不世之功,開百家流派,所著遺書,單就用兵一道,便神鬼莫測。要讓有心的人知道,這本不世奇書,落在你的手上,對代王府的顧忌,難免與日俱增。你羽翼未豐,過早面對詭譎的風波,為父怕你應付吃力?!?p> 齊天愣住道:“父親的意思是這一天將來在所難免?”
齊繼業(yè)嘆了口氣道:“皇上雖不昏庸,可寵信武后,縱容相爺坐大,如今相國大權獨攬,結黨營私,朝綱獨斷,皇上年邁,年體和精力大不如前,好多事有心無力。朝堂上風雨滿庭,代王府再明哲保身,終是不能放任天下傾覆,和相國府翻臉,那也知是遲早的事。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代王府能沉的住氣,相爺也容不下代王府這個絆腳石。這不你在開遠門稍露頭角,胡不歸就上門來了?!?p> 齊天冷冷的道:“誰敢危及爹娘,任他王候將相,孩子也必取他項上人頭?!彼隁q雖然不大,可居尊養(yǎng)貴,又手上染血,這幾句話說來,自有一股凜冽之氣。
齊繼業(yè)望了兒子一眼,心情復雜,他自己因著體弱之故,處處韜光養(yǎng)晦,就算年少之時,也從未露過鋒芒。久而久之,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鋒芒,或許曾經(jīng)有過,可藏的久了,也早己暗淡無光。有時想想,自己這一生,外人看來風光無限,可實在窩囊的很。所幸挨到現(xiàn)在,終于盼到兒子長大,足以肩負起代王府的未來。
齊繼業(yè)高興之余,想到日后的風波,全要兒子獨自承受,不禁又是擔憂。他默然半響,突然正色說道:“這道諭旨,為父今天就交給你了。可有一事,你務必記在心上。當年大唐的天下,說是你祖父一個人打下來的也不為過,可當今大唐的天下,終是李家為尊。先帝對你祖父有知遇之懷,皇上也對我家恩厚,無論外人如何挑撥離間,只要李家一天沒對我齊家翻臉無情,你便不可一日有異心。若違父言,為父就死也不會原諒你!”
齊天聽父親說的鄭重,嚇得渾身發(fā)抖,連忙跪在地上道:“父親的話,孩兒謹記在心,永世不忘。”
齊繼業(yè)展顏道:“如此就好?!彼麖陀謬@了口氣,道:“這雖然不是你祖父的原話,可大概意思也差不多。希望李齊兩家能夠世代結好,永遠也不會有那天。”
齊繼業(yè)將兒子扶起,道:“咱們先出去吧?!饼R天道:“我想多陪下祖母?!饼R繼業(yè)知他祖孫生前感情極深,當下不再多說,獨自而去。
齊天見香燃盡,又點了三柱香插上,跪在地下,想和祖母靈位敘敘別往,可離家數(shù)載,經(jīng)歷甚多,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見那戴著面具的老人依舊在打掃,走過去道:“耳伯我來幫你。”
那叫耳東的老人搖了搖頭。齊天道:“好吧,我不搶你的事,你打掃,我?guī)湍惆茨??!鞭D到老人背后,雙手搭在他肩上,張開十指揉捏。
那老人慌忙轉過身,連連搖頭,意思是說不敢。齊天道:“那耳伯陪我說說話?!蹦抢先诉@才點了點頭。
齊天拉著耳東的手,在地上的蒲團坐下,道:“小天剛才講的,耳伯都聽見了?!倍鷸|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齊天自從問事開始,耳東就在府里,一直跟著祖母,祖母過世后,老人便接過打點祖先堂的任務,早晚一次,寒暑不輟。他倆相處甚密,耳東雖啞,可時間久了,點頭與搖頭的意思,齊天也能捉摸七七八八,知他意思是說,有些話聽的不全。
齊天道:“那小天說到傾城姑娘一節(jié),耳伯聽到?jīng)]有?”耳東點了點頭。齊天笑道:“那耳伯想不想知道,人家長的什么樣?”耳東連連點頭。
齊天想了想道:“耳伯年輕的時候,想也認識不少漂亮的姑娘,見過的漂亮的姑娘更是不在少數(shù)?”耳東點了點頭。
齊天道:“可耳伯見過或認識那么多漂亮的姑娘,加起來也未必有人家漂亮。”耳伯這次搖了搖頭,表示不信。
齊天笑道:“耳伯你不信,到時小天帶給你看看,你就知道了,世上怎么會有那么漂亮的姑娘。”
耳東忍不住咧嘴一笑,一張血噴噴的大口,里面一顆牙也沒有,看來極是恐怖。
齊天愣了一愣,像人家現(xiàn)在這般開懷大笑,就像父親剛才談笑風生一樣,那都是他生平僅見。耳東自知失態(tài),連忙閉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