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陰聲道:“不知人家為了何惡,讓小娘子如此幸災(zāi)樂禍?”語氣中頗有怒氣。
傾城道:“閣下遠道而來,那是有所不知。那譚館主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最甚者莫過于背妻出軌,殘害小妾。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人人得而誅之?”
那人復(fù)又默然不語,也不知想些什么。傾城繼續(xù)道:“至于強取豪奪,更是不在話下。哦,話說你這馬,不會也是如此得來?來歷不明的東西,萬一惹上官司,到時有理說不清,要不一起到衙門,請師爺擬張契書,咱們簽字畫押?!?p> 那人哼聲道:“小娘子要是信不過,這買賣就此作罷?!彼鳛榉恐?,按說應(yīng)該請別人出去才是,可他一轉(zhuǎn)身,自己走了出去。
傾城待要喊成師叔攔下,那人步伐雖然不大,步子卻是極快,便這一瞬間,已下得樓去。
過了片刻,又是一陣“噠噠”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卻是那人去而復(fù)返。
傾城喜道:“閣下想通了?能掏得出這么大筆銀子的買主,別說在宣城屈指可數(shù),就是放眼天下,怕也不會太多?!?p> 那人道:“小娘子剛才說‘落花武館’的館主夫人削發(fā)為尼,卻不知去處何處出家?”
傾城道:“這個你總算問對人了?!蹦侨思钡溃骸案仪樾∧镒又??”
傾城聽他聲音急促,顯得頗為緊張,心念一轉(zhuǎn)道:“事關(guān)夫人名節(jié),還恕不便細說?!?p> 那人道:“出家而已,怎的還牽扯上名節(jié),小娘子盡愛夸大其詞?!?p> 傾城道:“出家當然有原因,要不好端端的,誰舍得人間富貴。”
那人沉吟道:“據(jù)說館主夫人的武功,并不在其夫‘落花手’之下?!?p> 傾城道:“武功再高,也怕有心暗算,尤其是熟人,那更防不勝防。我趕到的時候,只見車夫提著褲子,急匆匆而去,夫人一個人昏在車里,鬢發(fā)散亂、衣衫不整。”
那人反手一掌,“嘭”的一聲,將身邊的茶幾打塌。他楞了一愣,自知反應(yīng)過大,解釋說道:“我輩江湖中人,耳聞不平,憤而發(fā)之,倒讓各位吃驚了。不知后來如何?”
傾城輕聲嘆道:“后來的事,本來不便和你多說。但妾身寓居宣城,夫人交代的事,怕是很難辦到。正好你行走江湖,往后若是遇見‘流水劍’張辛苦大俠,還情幫忙帶個口訊?!?p> 那人身軀一震,點了點頭。傾城道:“夫人說‘我和‘落花流水’兩位師哥同門學(xué)藝,雖對張師哥一直心有所屬……”
那人插口道:“不可能吧!你沒記錯?”雖然長袍籠身,看不見表情,可衣服瑟瑟抖動,顯然很是激動。
傾城道:“你要不信,不聽也罷。妾身年紀輕輕,難道隔日的事,還會記不清楚?”
那人連忙賠禮,竟是鞠了一躬:“都是鄙人不對,小娘子請接著說?!?p> 傾城哼聲道:“這還差不多。”接著道:“夫人說‘奈何師命難違’……”
那人打斷道:“師命難違?”見對方臉有不豫之色,怕自己三番兩次的質(zhì)疑惹人著惱,反替對方解釋:“穆夫人師父雖是她父親,可穆夫人自小跟隨‘落花流水’一同學(xué)藝,時間長了,跟著相稱,倒也在情在理?!?p> 傾城心中暗叫一聲:“好險”,不動聲色的道:“夫人說她不得已嫁給譚師兄,心里卻一直放不下張師哥,這次山莊被毀,到頭不過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讓她對這段婚姻徹底的死心。眼看著和張師哥轉(zhuǎn)機在望,不料天不從人愿,被車夫玷污了身子,從此只能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在菩薩面前日夜為張師哥祈求平安?!?p> 那人整個身子就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突然抓住傾城胳膊,急聲道:“她人在哪里出家,快告訴我?”
傾城淡淡的道:“至于在哪出家,妾身答應(yīng)過夫人,除非見到‘流水劍’本人,要不絕不向任何人透露她的下落,別說閣下只是抓著妾身的手,就是將妾身手臂砍下來,那也休想得知。”
店小二在樓下聽見響動,上來查看:“是誰損壞東西?給我照價賠償,可沒得商量。”見沒人應(yīng)答,高聲喊道:“掌柜的,有人打爛……?。 弊詈笠粋€“啊”字,卻是被那人提著胸口,從窗口擲到院中。
小二摸了摸著地的屁股,不僅完好無缺,連疼痛也沒半點,揉了揉眼睛,二樓窗戶里面的人清晰可見,絕對不是做夢。他自知遇上武林高手,想起剛才自己霹雷火爆的脾氣來,心中不由一陣后怕。
那馬本來打著盹兒,被人擾到,側(cè)頭瞄了一眼,鼻中呼了兩道白氣,復(fù)又將頭倚著樹干。
那小二內(nèi)心受到的傷害,就和上次去喝花酒,被姑娘事后嘲笑如出一轍,心火唰的就冒了起來:“好你個畜生,居然也敢瞧不起老子?!彼搅R越怒,伸手便往那馬耳朵擰去。
那馬突一低頭,往上一頂,拱在小二胸前,直接挑飛出去,一屁股跌在地上。
小二爬將起來,屁股隱隱作疼,頓時惡向膽邊生,操起地上的掃帚,倒轉(zhuǎn)把柄,往馬屁股抽去。
那馬猛一蹶蹄,踢在小二額頭,這一下勢大力沉,頓時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傾城從窗口看見,心中確認無疑,說道:“閣下要是在遇見‘流水劍’張辛苦大俠,就請帶個口信,就說妾身有要事相告,讓他到宣城東街王府來會。”
那人默然不語。傾城又道:“既然閣下無意交易,那就不打擾了?!奔傺b起身要走。
那人突然道:“不瞞小娘子,鄙人正是張辛苦?”說著揭開面巾,露出一張面黃肌瘦的臉來,正是張辛苦。
換作對方任何說辭,張辛苦固然難以相信,但譚明月殺妾的隱私,天下只有三人知曉,傾城已經(jīng)沉潭而亡,自己沒有說過,當事人自然絕不會外露。唯一合理的解釋,不外穆英早有猜疑,派人暗中調(diào)查,已經(jīng)了然于心,要不何故風(fēng)雨無阻,日日往雙塔寺禮佛?
而他和穆英青梅竹馬,一直對這個小師妹戀戀不忘,只是他相貌本來不俊,又因為練功面黃肌瘦,以致自卑更甚,不得將這份情愫暗藏于心。師兄品行不端,師妹絕望之余,顧得自己一片深情,遂而芳心托付,也不是沒有可能?
傾城冷冷的道:“閣下是看妾身偏居一隅,好欺騙么?”張辛苦愕然道:“小娘子此話怎講?”聲音暗啞,和之前全然不用。他既亮出身份,自沒必要再變聲匿跡。
傾城道:“張大俠名動西北,中原鮮見行蹤,妾身無緣拜見,自然誰都能夠冒充。”張辛苦沉聲道:“小娘子要如何才肯相信?”
傾城沉思道:“聽聞張大俠一十三手流水劍威震武林,我家相公一位江湖朋友往日有幸得見,多有描述?!毖韵轮猓允且獜埿量嗨B房醇冶绢I(lǐng),自證身份。
張辛苦稍一遲疑道:“借讓一下?!眱A城向齊天與那成師叔各使了一個眼色。兩人會意,齊天退到窗邊,成師叔退到門口。
張辛苦不疑有他,從腰間抽出一柄細長的軟劍,當空一抖,伸得筆直。他挽了一個劍花,向前刺去,右膝微屈,看似前沖,忽一折肘,長劍自左肋向后刺出。
成師叔凝聲道:“‘瞻前顧后’。”待見人家左足一點,用右腳為軸,原地轉(zhuǎn)了一圈,長劍引而不發(fā),劍尖顫個不停。他又喊道:“‘水瀉八方’?!?p> 張辛苦收住劍道:“小娘子這下總該相信了吧?!蹦浅蓭熓宀恢獌A城葫蘆里買的什么藥,但這兩招確是“流水劍法”無疑,贊道:“張大俠好妙的劍法?!?p> 傾城道:“劍法是不錯,但你能保證沒有人學(xué)來招搖撞騙?”那成師叔語塞。
張辛苦只重新抽發(fā)軟劍,將“流水劍法”使將下去,劍招綿綿,劍意縵縵,端的有如流水一般悠悠不斷。
張辛苦一路劍法演完,臉不紅氣不喘,道:“可以了沒有?”傾城不去理他,徑向齊天與成師叔問道:“劍法你們也看過了,聯(lián)手對敵,有幾成把握?”
張辛苦眼皮一跳。成師叔如實道:“張大俠劍法微妙,就算老漢看過,勝負之數(shù),最多四六開,但若和公子聯(lián)手,少也有九成?!?p> 傾城聽成師叔如此說來,既有九穩(wěn)的把握,那距離十拿的勝算,想也相去不遠,她安下心來,放開嗓子,露出本來的聲音說道:“既然張大俠身份無誤,但我們就開門見山吧!”
張辛苦聽了出來,臉色大變,厲聲道:“是你?”臉上滿是不解。那“落花山莊”的寒潭,他雖沒親自下去探測過,但聽師兄所說,掉落下去絕無生還的可能。
傾城罵道:“張老賊,你圖謀我?guī)煿珜汃R,害他老人家喪身潭底,今天姑娘不將你千刀萬剮,難消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