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jīng)升起,天空被雨洗刷得清亮碧藍(lán),秋高氣爽,鴻雁南飛。
饕餮早已醒來,或許他本來就是一夜未睡,不過此刻看起來仍是精神飽滿,披著長袍坐在床頭,威嚴(yán)的臉上掛著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如果一個人已經(jīng)養(yǎng)成睡得少醒得早的習(xí)慣,那就證明這個人不是精力特別充沛,就是這個人已經(jīng)老了。
饕餮早就已經(jīng)養(yǎng)成這個習(xí)慣,因為他確實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墒菍τ谧约阂呀?jīng)老了這點,他卻打死也不承認(rèn)。
庭院的樹又高又密,遮擋住初升的陽光,所以屋子里并沒有變得很明亮,倒顯得黯淡下去了。看來陽光并不能照遍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或者說,世界上的某些地方本就是寧愿黑暗是它本身,因為黑暗往往代表著可怕而又神秘的力量。
“蘋果”仍在熟睡。柔和的光線下,她的臉色顯得嬌嫩而紅潤,明艷動人。她的呼吸均勻而悠長,帶著身心充分滿足后的疲憊。
饕餮看著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了。他感覺自己很年輕,年輕的不得了——一個男人如果還能征服一個很難滿足的女人,有誰敢說他老了呢?
他感覺自己依然很強壯,內(nèi)心的恐懼已經(jīng)被這種征服的快感所代替。每一次征服之后,他就會感覺自己仍然是那個強大的饕餮,那個無往而不勝的天龍門六堂堂主——饕餮!
可是,嘲風(fēng)給他傳遞的信息或者說指示,還是讓他隱隱覺得有一絲不安,所以他覺得對這件事還是要謹(jǐn)慎一些才好。
如果一個人總是妄自尊大的話,難免有一天要吃苦頭的。
充分自信,卻絕不輕視任何一個對手,這才是無往而不勝的法寶。
饕餮能夠有今天的身份地位,就是因為他身上有兩件寶,一個是強烈的征服欲給他巨大的勇氣,一個是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的智慧。
所以一想到這兩點,他看著還在沉睡的“蘋果”,臉上的笑意就漸漸地消失了,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緩步走到門外。
一夜風(fēng)雨,地上已經(jīng)落了一層秋葉,有的葉片很黃,已經(jīng)干枯,有的葉片卻仍有綠色,猶帶著對枝頭的不舍。
每棵樹下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落葉,這并不奇怪??墒趋吟押鋈话l(fā)現(xiàn)有一棵樹下的落葉很奇怪,不但數(shù)量要比別的樹下的落葉多,而且隱約可以看出,它們并不是雜亂無章地四下散落著,而是呈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圓形,圓周外面的落葉很多,圓周里面的落葉卻很少。
都說好奇害死貓,可惜饕餮不是貓。對于一個具有敏銳的觀察能力和敏捷的思維能力的人來說,“好奇”往往會使他能夠觀察到某些事物的奧秘,從而推論出奧秘背后隱藏的真相。
饕餮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幾步走到那棵大樹下面,仔細(xì)看了一會,然后逐次走到另幾棵樹下看了看,又返回原地。通過觀察比較,他驗證了自己的眼力沒有問題,這棵大樹底下的落葉確實與別的大樹底下的落葉不一樣,而且絕對不僅僅是風(fēng)雨造成的結(jié)果,還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使樹葉受到了更大的摧殘。他把自己的雙腳放進(jìn)圓心,身體轉(zhuǎn)了一圈,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那種神秘的力量是從某個人身體里激發(fā)出來的內(nèi)力,或者說是某個人身上的殺氣!
“他奶奶的!這個人是誰?他想要殺誰?他能無聲無息地潛進(jìn)院子里,甚至我都沒有發(fā)覺,顯然他的武功很高,但是他并沒有把握能殺了他想要殺的人,所以他只能站在這里暗自較勁,或者是在等待機會……”饕餮閉著眼睛思索著。
周圍很靜,甚至可以聽到葉子落到地面的聲音。
在凝神思索中,饕餮忽然隱約聽見“蘋果”好像翻了個身,同時伴隨著幾聲囈語,他一下子茅塞頓開,霍地睜開眼睛,盯著腳下的落葉目光漸漸變冷,竟似凝成了秋霜。
云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
雁陣掠影,棲鴉驚寒??萑~如蝶,飄然飛過眼前,饕餮倏地伸出手,夾住一片枯葉,兩眼死死盯著,就像看著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獰笑,低聲罵道:“他奶奶的,馬上就要霜降了……”
如家客棧。
冰冷的尸體,使照射進(jìn)來的陽光也帶著冰冷之意。
吳省方注視著梅二先生,突然板起臉,可是就算他板著臉,也仿佛帶著幾分笑意。盡管他知道自己的這副“尊容”在這種情況下是多么地不合時宜,他也無可奈何;倘若梅二先生此刻能看見他這副“尊容”,想給他一記老大的耳刮子,他也只好把自己的臉遞過去——誰叫他長著彎彎的眼,彎彎的眉,彎彎的嘴呢?
所以他使勁地板起臉,冷冷說道:“原來燕北五俠退隱江湖,是因為被劍魔嚇破了膽……”
“沒錯!”梅二先生突然哈哈大笑道,“老夫豈止是嚇破了膽,而且還傷了心。想那些所謂的正道高手,平日里哪個不是自高自大,目中無人?可是一旦面臨生死大義之際,卻都作了縮頭烏龜,但求自保,然而誅魔大會過后,人人又把縮起的頭伸了出來,又變得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了。想想那些嘴臉,著實可笑得很。何為道?何為魔?不過是某些人修飾門面的說詞罷了,燕北五俠本事低微技不如人,自然不配挑戰(zhàn)劍魔,卻也不屑與這等人為伍!”
吳省方眼珠一轉(zhuǎn),道:“聽梅老前輩的言外之意,對那劍魔非但沒有什么敵意,卻有幾分敬服之心,是么?”
梅二先生冷笑道:“至少他光明正大,行為磊落,不像某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卻耍弄陰謀詭計,做些暗箭傷人的勾當(dāng)!”頓了一頓,梅二先生又慨嘆道,“何況,似他那等豪邁的氣概,天下又有幾人能有……”
吳省方臉上似乎又有了笑意,道:“既然如此,為何方才梅老前輩說認(rèn)識這把劍的時候,言語中卻有嫌棄憎惡之意?這與梅老前輩對劍魔的敬服之心豈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這……”梅二先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閉著眼睛冷笑不止。
“劍非魔劍,人心有魔,心若有道,劍焉能魔?”吳省方又道,“何況取用之道,存乎一心耳,豈不聞永州之野產(chǎn)異蛇:黑質(zhì)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fēng)、攣踠、瘺癘,去死肌,殺三蟲……所以依晚輩看來,即便是這把劍真的有了魔性,也要看怎么用它,誰來用它,前輩以然否?”
梅二先生微微點頭,似乎表示贊同,然而仍是冷冷問道:“話雖如此,可是老夫又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誰?你是如何得到的這把劍?老夫又如何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