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還未下山便聽見雷聲轟隆,夏淵道,“陛下,要下雨了?!?p> 蕭越看了看天,沒有說話,繼續(xù)往山下走。
想來是自己太過沖動,阮寧雖不拘,但向來清凈自持,不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剛走到山下,傾盆大雨瞬間砸下來,夏淵忙掀起車簾,蕭越一低頭上去,“回宮?!?p> 敏行自小就怕雷聲轟隆,每逢下雨天便睡不著覺,靠翻書解困,以前雷雨時候,他不忙便接了她在身邊,燃燭之側(cè),她翻書消磨時間,他徹夜批折子。
想到敏行想睡又不敢睡的樣子,蕭越催促,“快些?!?p> 敏行戌時迷迷糊糊醒來,聽窗外隱約有風雨之聲,起身去看,果然入秋之雨正冰冷冷的淅瀝,一片蕭索,撲面寒氣。
走到靈雀宮宮門口,蕭越有些踟躕,在雨中立了一會兒,他抬腳往回走。夏淵忙舉著傘緊跟上,心想陛下最近真是越來越難以捉摸。
走到搖光苑,蕭越拐進去,夏淵才敲了兩下門,便有小太監(jiān)開門,一見是圣上冒雨前來,激動地話都說不利索,“陛陛陛……陛下萬歲!”
蕭越皺眉看了他一眼,抬腳往里面走。
陳婕妤已睡下,聽見海棠簾叮咚響,迷迷糊糊醒來,一睜眼便看見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她揉揉眼睛,以為是在做夢,正驚疑,蕭越輕笑,“怎么?打擾你休息了?”
陳婕妤這才反應(yīng)過來真是陛下,忙撲他懷里,摟著蕭越脖頸撒嬌,滿是委屈,“妾身還以為又是在夢里?!?p> 蕭越自顧自解開衣衫,“外面下雨,來你這兒避避?!?p> 陳婕妤感動的簡直要淚眼汪汪了,已經(jīng)是半夜,陛下改完折子還跑到自己住處,她一顆少女心不禁又驚又喜。
看她一臉哀怨,蕭越捏了捏她臉頰,“睡罷,朕抱著你?!?p> 對陳婕妤來說這真是意外之喜。她近來日日盼著,奈何圣上已連日不到后宮,今日聽說圣上責罰了太子,心想估計又要泡湯,沒想到陛下今晚竟然來了。
有道是,神女有意攜云至,襄王無心入夢來。
蕭越看枕邊陳婕妤臉頰微紅,睡得香甜,翻來覆去了一會兒,聽見窗外雷聲依舊轟隆,不由得輾轉(zhuǎn)反側(cè)。
陳婕妤聽到動靜醒來,“陛下要干嘛?喚宮人就是?!?p> “你睡罷。朕走了?!?p> 陳婕妤驚訝,“這么晚,陛下要去哪兒?”
蕭越道,“回承天殿?!?p> 陳婕妤知留不住,忙起身幫他穿好衣服,玉墜香囊一樣一樣給他在腰間掛好,目光繾綣依依不舍的送他出去。
蕭越趕到靈雀宮,宮人早已歇下,值夜的小內(nèi)監(jiān)聽見敲門聲,忙從睡夢中驚醒開門,一看是蕭越,驚恐的跪下,“奴才開門晚了,望陛下贖罪?!?p> 蕭越不搭理他,徑直進去。
聽見敲門聲,踏雪道,“誰呀?”
“開門?!?p> 踏雪一聽是陛下聲音,忙起身要去開門。
敏行果然沒睡,聽見蕭越聲音,她立刻吩咐道,“不許開門。讓他走。”
踏雪只得隔著門說,“陛下恕罪,郡主已歇下了?!?p> 蕭越道,“朕說兩句話便走。”
踏雪看看敏行,有些糾結(jié),“郡主,陛下這樣關(guān)心你,知道你打雷天睡不著,大老遠過來,讓他進來罷?!?p> 不待敏行答應(yīng),已披衣去開了門。
踏雪可不敢將圣上關(guān)門外面。
敏行余光看見蕭越帶著冷雨進來,渾身盡濕,只低了頭繼續(xù)畫那半幅殘荷圖。
蕭越換了衣衫,走過來俯身看她用細筆勾那枯荷葉。畫已成大半,輪廓細節(jié)已有,只剩著色,可見她已畫了幾個時辰。想想自己那會正在陳婕妤那,不由有些歉疚。
“你且歇一歇,都勞神這幾個時辰了?!?p> 敏行不言語,繼續(xù)點荷葉黃綠之色。蕭越磨了約一指甲蓋石粉,兌水,調(diào)好顏色,在筆筒撿了支筆,俯身細細將荷花色點成褚紅,顏色反差明顯,更添冷清。
敏行本想點淡粉色,他這樣一點,果然高明很多。她學(xué)畫師出于蕭越,用筆多冷清,她的冷清是置身事外的冷清,蕭越的冷清是繁華之中的冷清,比她更添悲涼。
她將荷葉著色畢,蕭越荷花色也將將收筆。
敏行又撿了根筆蘸墨,略一思索,題了句“芰荷當秋風,遇雨仍從容”。
蕭越看半天,道,“太過悲涼。”
敏行不搭話,只喚踏雪收拾桌面。自己起身去洗漱,自顧自斜倚了榻上隨手撿了本書看。
隔著珠簾,蕭越坐在外間桌邊翻書,敏行瞥眼看見他側(cè)臉,俊朗剛毅,神情認真,身子紋絲不動,只有黝黑深沉的眼珠在字行間移動。
窗外冷雨依舊淅瀝,看了眼更漏,深夜還長。翻了會書,略有些口渴,想要喚踏雪倒杯茶來,又覺得時辰太晚,想要起身,又不想去外面,如此踟躕了片刻,蕭越頭也沒抬,捏了青瓷茶壺斟了兩杯茶,一杯推到她常坐的位置,一杯自顧自端起來飲,眼神依舊在書上。
好一會兒,蕭越開口,“茶要涼了。”
敏行隔著珠簾不時看蕭越一眼,不時看更漏一眼,聽他說話,恍然驚覺,磨蹭了會兒,這才起身走到外間,坐下來,雙手捧了盅子,正匆匆忙忙一氣兒喝完,準備起身回去,蕭越抬眼看她,笑道,“夜還長,不如玩?zhèn)€小令打發(fā)時間罷。”
敏行握著杯子坐在桌邊,不置可否,蕭越已自顧自起身拿了紙筆過來,“在紙上寫下花名,這花名需得四個字形容。抓到花名的人念一句相應(yīng)詩詞,另一人猜是何種花,謎底也得一句詩形容。”
說著已寫完一張字條,蕭越拿起來吹了吹,桌上挪了只碧玉盤來,卷好放進去,“你也寫。唔,只我出題,不公平?!闭f完輕笑了下。
敏行:“……”
蕭越取了一支筆放她手邊,剛聽他講規(guī)則,敏行心想這小令倒新雅有趣,長夜漫長,不妨打發(fā)下時間。
見她動筆寫,蕭越笑,“猜錯了可是要罰的?!?p> 敏行繼續(xù)寫,頭也未抬,“你說說?!?p> 蕭越微笑,“對者問一個問題,或提一個要求。錯者自罰酒一杯?!?p> 敏行想了想,這小令簡單,何至于喝酒,便點頭允了。
蕭越見她不反對,喚了夏淵,“前陣子釀的青梅酒,取來。”
兩人運筆如飛,不時便寫了數(shù)張花簽,夏淵已取了酒來,笑瞇瞇站在旁邊伸著頭瞅,蕭越瞥了他一眼,“睡覺去?!?p> 夏淵噢了聲,悻悻的出門。
這廂兩人寫好,蕭越道,“你先來拈,我猜。”
敏行信手捏了一張花簽,展開來一看,是蕭越出的題,上面寫著“國色天香”四字,暗道這個簡單,不用思索,她脫口而出,“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
蕭越立刻接上,“獨立人間第一香。我提要求,唔,給我倒杯茶?!?p> 敏行頓了下,取了茶壺給他滿上。
蕭越手向盤中撿了張花簽,展開一看,又是自己寫的謎面,“占盡春色”四字,他微微一笑,“借問酒家何處有?!?p> 敏行信口道,“小樓一夜聽春雨。給我倒杯茶。”
蕭越也給她倒了杯,笑道,“看來我出簡單了,難不到你?!?p> 敏行不言,撿了張花簽,展開一看,總算是自己寫的謎面,看著“東籬高士”四字,她緩緩道,“寧可枝頭抱香死?!?p> 蕭越略一思索,淡淡笑,“懷佳人兮不能忘?!?p> 敏行愣了下,“你這句有歧義?!?p> 蕭越點頭笑,“就是有歧義?!?p> 她說的歧義和他說的歧義分明不是一個意思,見她臉色微冷,蕭越搖頭笑,“罷了罷了,重念一句,荷盡已無擎雨蓋。我說的有歧義,就不勞駕你倒茶了。”說完拈了張花簽,上面寫著“瑤池仙品”四字,嗯,敏行出的。
“去年今日此門中?!?p> 敏行道,“灼灼其華。你坐的離我遠些?!?p> 這個要求……不開熏。
蕭越象征性的往旁邊挪了一丟丟。
敏行向盤中撿了張花簽,展開一看愣了下,正皺眉思索,蕭越笑,“難住你了?”說完閑閑倒了杯茶。
敏行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到“久客他鄉(xiāng)”是謂何花。又思考了一會,她認輸?shù)?,“實在不知?!?p> 蕭越接過來看了一眼,笑,“這個好猜也不好猜。我將謎面出與你罷,疏影橫斜水清淺?!?p> 敏行細細思索,可不是梅花!于是接道,“江南無所有。”
蕭越點點頭,面露微笑,伸手斟了一杯酒,做了個請的手勢。
敏行看了半天,端起來,用衣袖擋了淺淺啜飲。青梅酒甘冽,別有一種果香,幸好不是席上用的烈酒,尚可接受。
蕭越見她飲了,這才拈了花簽,看完笑道,“有趣。倒是便宜你了。草秀故春色。”
敏行正想他說的便宜她了是什么意思,一聽這句詩,忍不住嘴角彎了下,原來是自己寫的占盡風情四字。
“人在天涯鬢已斑。再離我遠些?!?p> 蕭越見她笑,不禁怔了下。
他已經(jīng)太久沒見她笑。
好一會兒,他道,“我寫個占盡春色,你寫個占盡風情,難得?!?p> 敏行見他看著他,一想剛才有些失態(tài),心里便有些懊惱,“我提了要求,你再離我遠些?!?p> 蕭越搖頭笑,離她遠了一丟丟。見他每次都象征性的挪一下,敏行頗有些氣悶,又不想和他多說話,于是她展開花簽看,上面寫著“風露清愁”四字。
“山有扶蘇?!?p> 蕭越猶自恍神,耳邊傳來清冷嗓音,他回過神來,“西風愁起綠波間。唔,今天有些累,你幫我,捏捏肩膀。不準拒絕,愿賭服輸。”
敏行驚訝的看著他,見他一臉坦然,好整以暇的坐等她愿賭服輸,于是她只得起身,捏了他兩下肩膀又坐回去。
柔荑覆上來,在肩頭劃過,蕭越有些情動,強自穩(wěn)了穩(wěn)心神,他笑,“你耍賴。”
敏行道,“跟你學(xué)的?!?p> 蕭越笑,捏了張花簽,上寫“瀛洲玉雨”。
“玉容寂寞淚闌干?!?p> 敏行道,“忽如一夜春風來。”
蕭越笑,“不對,不對。你這謎底可不是形容梨花的?!?p> 敏行道,“你說的謎面也不是形容梨花的?!?p> 蕭越搖頭笑,“罷了罷了,我們各退一步,各飲一杯?!?p> 敏行見他說的有理,無可奈何的拿起杯子,不自覺的抿了嘴,頗有些氣鼓鼓。
蕭越見她難得流露出小女兒情態(tài),不由得微笑。
敏行又拈了張,想了想,道,“銀瓶清浸廣寒家?!?p> 蕭越道,“屋貯阿嬌純用金?!?p> 敏行可算抓住他的錯處,立刻道,“這句詩不對?!?p> 蕭越看著她,似笑非笑,“哦?怎么不對?”
敏行見他耍無賴,起身道,“不玩了。”
蕭越按按手,示意她坐下,忍笑道,“重說一句,何年分種小山家。如此可以了罷?”
說完怕她走,忙展開花簽?zāi)睿皷|園先見一枝芳?!?p> 敏行道,“昔年相望抵天涯?!?p> 蕭越指著她搖頭笑,“你耍賴。這詩沒法判斷到底說的何種花?!?p> 敏行針鋒相對,“跟你學(xué)的?!?p> 蕭越笑,“你撿花簽?!?p> 敏行撿了個,展開一看,又愣住了。
這人出的題怎么這樣怪!
蕭越見她又愣住,笑道,“你不如先飲酒?!?p> 敏行想了想,有些泄氣,只得飲酒。蕭越拿來看,“唔,珍珠屏風。這種花,宮中最多,取多子多福之意?!?p> 敏行一杯酒未飲完,脫口而出,“動人春色不虛多?”
蕭越點頭,“我為傷春心自醉。這張花簽簡單。莫言富貴長可托?!?p> 敏行道,“有女同車。”說完她頓了頓,“我不喜歡玫瑰花香?!?p> 蕭越愣了下,才知道她說什么。
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蕭越嘴角微微彎起,“來人,備水洗沐?!?p> ————————————
本來這章游戲是射覆,寫了兩個回合后發(fā)現(xiàn)太費腦子,于是推倒寫了個簡單的猜花名。純屬杜撰,不甚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