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春和榛練跟著茗伊,同沐涵抄近路往【出芷亭】走去,一旁俱是玲瓏石砌成的假山,大小不一,高低錯落。引藤蘿穿梭石隙巖竅,獨有一股淡淡的異香。
沐涵分說道,“郎君的阿姐,也就是芷娘子,入宮前最愛的便是在此處撫琴,侍弄花草。不單這里,府上凡有草植的地方都是依著她的喜好布置的?!?p> 茗伊吸了吸鼻子,嗅著一陣一陣的清芬,“芳韻幽微,聞著讓人心安,好似把諸多煩悶似褥子上的褶子一般拂去。此間必有杜衡和白芷?!?p> 沐涵拍手道:“你的鼻子倒是靈敏,芷娘子不愛人力附會的熏香,只喜這些自然揮發(fā)的氣味。還讓一并種上蘼蕪、扶留和風連等香草。”
榛練也留心賞玩開來,指著像鳥的花株問道:“那花倒生得別致!”
沐涵順著看過去,“那叫鶴望蘭,倭國進貢的,芷娘子覺得好看,陛下全賞了她,她勻了些進府,府上的花匠丁克會養(yǎng)活,就生出這一大片?!?p> 茗伊點頭不語,向苒春示意,榛練幫著將袋子里挖空的竹節(jié),權搗了出來。
茗伊先就一個使用,把竹節(jié)打橫,往底下一瞧,傻樂道:“這孔倒是漏了,難為阿姐們心細?!?p> 苒春笑道:“既是要插花,定少不了灑水潤色,沒開個孔,根還不憋爛了!”
沐涵雖也見過娘子們附庸花藝,可全不曾這般行事,故留神細看。
茗伊以手扶土,見是粘性強的壤,笑不作聲。待把竹節(jié)填滿,順了把茝蘭,比劃了幾下,飾在左邊,復又擰了束紫蕓陪侍,少許忍冬作襯。兩支差了個頭的鶴望蘭岔將開來作擂,添了些要強的塵世喧囂,有趣的緊。
隨侍的三人漸漸看出些門道,不等茗伊囑咐,兀自往空的竹節(jié)里填土,給拾掇好的插花勤灑了水,擦拭粘上的污泥。
這幅【稚女擰艷圖】落在【岫云閣】上的幾位兒郎眼中,子墨禁不住太息了一聲,“若要是一般生在仕宦人家,還不知哪個有福氣的得了去?!?p> 怕橫生枝節(jié),尚琛未將始末和盤托出,打著扇子,“無妨,縱使無親無傍,我也許她余生安好?!?p> 高三郎冷哼,“妾能安好?”
尚琛收起折扇,淡淡地說:“看你的通房就知道了。”
添香侍立一旁,珠圓玉潤的她,一口銀牙暗暗咬合。
高三郎無語,子墨嗤笑。
尚琛饒不肯罷休,調(diào)侃道:“妾到底比通房來得體面?!?p> 高三郎待要發(fā)作,見流云、長川和蘭渡上前告了禮,欲上樓去。
子墨叫住,“你們手上拿著什么?”
流云忙道:“郎君,是花障,但做什么茗娘子不讓說,怕失了即景的趣味?!?p> 三位兒郎一聽,不覺好笑起來,這促狹的花招讓適才的不悅半點也無,只將玄飲子就著腐皮包子打發(fā),直盼人齊了,好把玩茶賞。
待茗伊將插花收拾停當,華琛鈺、常少春,楊羽蒙也來了,復添了廖縣公的三郎,廖承佑。
沐涵先往大娘子處走去,見有客造訪,上前告了禮,方道:“娘子,這是茗娘子頭起指摘的插花,共得了七個,還沒派上就給您送來了,說了讓您別棄嫌?!?p> 文大娘子詫異道:“平常不過拿銅瓶,瓷瓶和小瓶擺弄,還沒見過這般樣式,倒比那斗花匯上陳設的還精巧些!”
靠著伏幾慵懶臥著的黑皮娘子,只顧看著沐涵,冷笑道:“阿娘,這就是那天在街上埋汰我的婢子!”
冷不丁被點了名字,沐涵抬頭一看,雖著裝打扮似女兒態(tài),可這蠻橫的氣勢,無禮的風范,不正是那天斗茶輸了的黑皮郎君嗎?
文大娘子怔了片刻,沐涵雖是婢子,可也是落難的官眷之后,一向柔順,何曾有半點逾矩!把插花讓濯青放好,便正色道:“洛璃縣主,您這話可要說明白了,好讓我知道怎生給您賠罪?!?p> 一旁的縣公夫人,廖娘子抿了口紫蘇湯,理了理女兒眉間的鬢發(fā),淡淡地說:“前幾日,我家洛璃女扮男裝,為個破爐子,被府上的婢子搶白了一頓。”
文大娘子接口道:“那怎認得出是我府上的婢子?”
黑皮娘子撒嬌撒癡,驕矜地說:“還不是二郎同他一起,我偷瞧過他一回,方認得出。”
這一臉花癡樣都寫臉上了,文大娘子就差沒嘔出來。
沐涵咽下酸水,飲泣而跪,央求道:“不知是洛璃縣主,真是瞎了奴婢的狗眼,煩請縣主容諒,饒了奴婢!”
文大娘子心疼得什么似的,又不好表露出來,只道:“既是無心之過,洛璃是個寬厚孩子,娘子我討個嫌,就權且饒了她吧?!?p> 廖大娘子得了意,看向洛璃,見她也受用,便道:“多大點事,也值得你在文娘子面前說嘴!人家婢子頭也磕了,咱就此揭過吧。”
洛璃見沐涵做小伏低的模樣,高了興,傲嬌地說:“文娘子謬贊了,阿娘也忒把我看小了,一個奴才,跟街上的狗有啥兩樣,她吠了我一聲,我難道還懟過去?”
沐涵噙住眼角的淚水,半身匍匐在地,連拜了三拜,口里不忘念道:“謝洛璃縣主寬宏。”
茶蚤
屈原《九歌·湘夫人》: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故而在此引用杜衡白芷,借喻清芬脫俗,側面領略芷娘子的出塵絕艷。 中國插花典籍《瓶花譜》有載,“春冬用銅瓶……”文中的竹節(jié)插花興于五代,盛于宋,稱之為“筒”。茶蚤酷愛以四方竹入花道,故而杜撰于此。 花障,用藤條和竹子制作的籬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