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那個寒冷到極致的冬天,夏禾獨自背著笨重的行囊走在林芝去往那曲的路上。由于是冬天,路上游客很少,隨處可見的都是前去朝圣的當?shù)啬撩?。雖說這不是夏禾第一次獨自遠行了,但是和城市,旺鎮(zhèn)相比這里終究是荒涼了一些,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竟然選擇徒步趕路。正午的陽光遠比她想象中強烈許多,由于準備不足,她也只好勉強用外套把頭包起來,忍受著暴曬混跡在朝圣的牧民中間,顯得謹慎而小心,盡管她刻意與他們保持著距離。她低著頭,在心里責怪自己:真不知道我在清高什么?不看攻略這個毛病真是害死人,遮陽帽都不知道戴一頂。
“嘔,嘔,嘔……”
這個開場便是她們的第一次相遇,夏禾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跟著地圖一直緩慢移動直到體力不支跌坐在路邊,瞇起眼睛看著不遠處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念青唐古拉山脈,感受著肆意吹來的雪風,不由地縮了一下脖子,一邊說著話一邊把包里的水壺取出來,仰頭灌了一口:“呵!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明明太陽曬到不行風卻這么冷,我今天不會走不到了吧。”
“嘔,嘔,嘔……”
“嗯?好像有人?”夏禾放下水壺,撐著手里的登山杖慢慢站起身來向四處張望,朝圣的人群早已將她遠遠地甩在了后面,此時整條路上就只有她一個人。但是她分明能聽到有人不停嘔吐的聲音,而且感覺就在附近,同情心作祟的她決定尋著聲音去找找看,收拾好背包,手里緊緊攥著提前準備好的防狼噴霧,已備不時之需。
“有人嗎?你在哪兒呢?你是生病了嗎?我現(xiàn)在過去,你要聽到的話就應一聲?!?p> “梆梆綁,綁綁綁?!毕暮倘褙炞⒌芈犃艘粫?,聲音似乎是從她右側路涯旁的一個小土丘傳出的。她胸口提著一口氣,小心翼翼朝那邊探過身去,沖入眼簾的是一個和她一樣游客裝扮的女子,年紀看上去和她相仿,女子坐在土丘旁,臉色蒼白的靠著身后的土丘,背包里的物品散落一地,她雙目緊閉,嘴唇干澀的裂開了好幾道口子,早已結痂的血跡發(fā)出刺眼的深褐色。女子手里握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石塊,用盡全部力氣一下一下敲擊在另一塊石頭上。
夏禾在她面前停滯了幾秒鐘,然后不由分說地脫下圍巾套在女子的脖子上,把自己喝剩的半瓶溫水灌給了她,“來,張嘴,這水還是溫的,你快喝了它?!?p> “咳咳,咳咳?!迸颖灰豢谒畣艿每人粤似饋?,人也比之前清醒了一些,“謝謝?!?p> “你怎么樣?還好嗎?你這高原反應有點兒嚴重啊,身體都這樣了怎么還敢一個人上路?你有同伴嗎?需不需要我?guī)闳フ宜齻儭!?p> “沒有,我,我是一個人?!?p> “來,扶你坐起來,還想喝水嗎?”
“嗯?!?p> “給,我喂你,慢點兒啊?!?p> “咳咳咳?!?p> “好點兒了吧?”
“呼!呼!呼!好多了,謝謝你啊?!?p> “客氣啥?都是出門在外的人,難免會遇到難事兒,況且我也沒有做什么?!?p> “在這個地方水和食物就是生命,你救了我的命?!?p> “說遠了,你能起來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yī)院?!?p> “這地方上哪里找醫(yī)院啊,我緩緩就好了?!?p> “你打算去哪啊,我要去那曲?!?p> “巧了,我也去那曲。”
“那,你不介意的話,一起走一段吧,到了縣里我們再分開,你最好還是找個診所看一下?!?p> “不介意,你愿意幫我那真是太好了,我怎么會介意呢?”
“那好,你現(xiàn)在可以走嗎?咱們得趕緊趕路啦,天黑了不安全,而且我的水也不多了?!?p> “好,我能走?!?p> “如果一會兒再難受的話,你一定要說啊?!?p> “嗯?!眱蓚€人就這樣相互攙扶著開始了她們的朝圣之旅。
夏禾輕咂了一口盛在青花瓷杯中的槐花酒,眼神略帶些許迷離的望著院中凋敗的九月菊,微微嘆氣,“人在那種情況下是很容易抱團取暖的,說實話,我在遇到她之前是不怎么害怕的,但遇到她之后就莫名其妙生發(fā)出一陣后怕,與其說我不放心她,不如說是我自己更需要同伴?!?p> “我猜你們后來一直沒有分開?!?p> “對啊,我們相互扶持著好不容易去了縣里,我陪她找到了診所,可是她卻推脫著不愿意進去,一開始我以為她是考慮錢的問題,雖然也想幫她,但是我那時候真的很窮,實在無能為力。她也沒多說什么,拉著我就走了,后來,我們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契機催動的,走著走著就沒再分開?!?p> “再后來呢?”小雅把面前的酒杯斟滿,盤腿坐在草團上,做好了看熱鬧的準備。
“后來……”
那曲有很多可以朝拜的大小寺院,但夏禾從不靠近,她每次都會站在寺外的空地上等待她,身上背著兩個大包,依然可以站得筆直,虔誠而敬畏。女子問她為何不進去,她也只是笑笑不語。她們一前一后走在念青唐古拉山腳下,欣賞著屬于這一片凈土的獨特魅力,宏偉圣潔的雪山,總是能讓人保持冷靜,你是誰?你擁有什么?在這里,并不重要,每個人都是蕓蕓眾生。
“想什么呢?”
“我在想,留在這里好不好?”
“這里的確很安寧,但是,我的孩子不能跟著我顛沛流離?!?p> “孩子?你有孩子了?他跟你父母在一起嗎?”
“他跟我們在一起?!?p> “我們?難道你?”夏禾狐疑地伸手附上女子的肚子,想要感受那個正在孕育的小生命。
“是啊。”
“所以你之前嘔吐不是因為高反,而是孕吐?”
“都有吧,孩子很乖的,我來之前一直沒有什么反應,來了之后反應就越來越大,多少和這里的氣候有關系吧。”
“你真是瘋了,懷著孕呢做什么要來受這個罪?”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我原本是想打掉他的,沒想到來了之后越來越感覺到和他的聯(lián)結,所以我后悔了。你說,比起殺生,放生更令人歡喜吧?”
“呼!你既然改變主意了,就應該終止行程回去,而不是帶著他冒險?!?p> “本來也打算走完這趟就回去了,遇見你雖說是計劃之外的,但我跟你投緣,這幾天他也沒怎么鬧騰過,我想和你一起走完那曲,能拜幾個寺就拜幾個?!?p> “我們也逛的差不多了,原定的行程可以提前結束,今天就在客棧好好休整,明天坐最早的大巴返回LS?!?p> “你真的不需要為了我結束行程?!?p> “XZ就在這里,隨時都可以來,孩子可不是誰想生就能生的,他肯來,是你們前世今生修來的緣分,你應當珍惜。”
“可是……”
“你不要再說了,這件事情就聽我的?!毕暮痰那榫w顯然有些急躁,她絲毫聽不進女子的話,著急地拉著她走回客棧。
客棧里,女子淡然地坐在床邊,看著夏禾忙前忙后收拾兩人的背囊,“你,怎么了?我們明明只認識了三天,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你對我的關心是不是超出了陌生人的范疇?!?p> “我叫夏禾,你叫什么?”
“你說你叫什么?”
“夏天的夏,禾苗的禾?!毕暮掏O率掷锏膭幼?,鄭重其事地介紹自己的名字。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影子?!?p> “你,哦。那我們現(xiàn)在不是陌生人了,我更應該把你安全送到家?!?p> “你不恨我?”
“以前的事兒我都忘了,在這里,我們也算患難之交,過好眼下最重要?!?p> “回去的路上,聽聽我的故事吧!”
“好!”
“我?guī)湍闶帐??!?p> “嗯!”
如果這個世上真有奇跡的話,那對于影子來說,遇見夏禾便是此生最大的奇跡,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喬木會對她念念不忘了,因為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