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是蒙圈的,現(xiàn)在鄭國搞不了了,順道滅了個滑國怎么就惹惱了晉國。
秦軍沒有按照既定的計劃偷襲到鄭國,消滅滑國肯定也是不在計劃之內(nèi)的,所以秦國士兵們也是蒙圈的,我們到底是來干嘛的。
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了。
當他們在崤山遭遇到身穿黑色喪服的晉襄公率領的晉軍時,他們才明白原來他們此次出征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崤山這里畫上一個句號。
當疲敝而又軍心渙散的秦軍遇上了精神煥發(fā)而又紀律嚴明的晉軍時,那么他們只能以孟明、西乞、白乙三位將領全部被俘的結果為晉國的晉文公帶去一場最隆重的喪禮。而秦軍除了他們?nèi)齻€之外,大部分的秦國士兵則將身首異處,埋骨崤山。
秦軍全軍覆沒,三個將領全部被俘,這樣的消息立馬傳遍了整個晉國,所有的晉國人都體驗到了在晉文公的喪禮其間一場大勝為晉國帶來的喜悅,這個喜悅沖淡了一點喪禮的沮喪。
但這所有喜悅的人中不包括晉襄公的嫡母文嬴(也就是懷嬴,之前跟晉懷公叫懷嬴,后來跟晉文公了就叫文嬴,晉文公回國后給了文嬴極高的地位,在他的女人之間排名第一,所以在晉國文嬴是國母級別的,晉襄公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也要尊稱她為母親)。
當文嬴聽到秦軍戰(zhàn)敗的消息時,她并沒有像其他的晉國人一樣歡呼雀躍,當晉襄公把三位俘虜?shù)那剀妼㈩I押解回國都的時候,她找到了晉襄公,并且要求晉襄公放了這三個人。
考慮到文嬴身為秦穆公女兒的身份,當晉襄公聽到她的這個要求時當然也就沒有太多的驚訝,但也沒有立即答應他。
晉襄公想聽一下文嬴的說辭,看她會用什么理由來說服自己,如果文嬴只是向他傾訴念在自己跟那三個人是老鄉(xiāng)的份上放了他們一馬,那么晉襄公是一定不會答應她的。因為這個理由在晉襄公聽來一點都沒有說服力,三軍將士浴血奮戰(zhàn)俘虜來的敵軍就因為是你的老鄉(xiāng)就要放了,那不是笑話嗎。
當然,文嬴最終也不是這么說的,以至于當晉襄公把孟明三人放走后晉國的大夫們才有所察覺。
文嬴并沒有向晉襄公訴說她的老鄉(xiāng)情誼,而是告訴晉襄公這次秦軍全軍覆沒的主要責任就在于孟明,而秦穆公在秦國早就后悔了,打了這場敗仗,秦穆公早就把這個恥辱記到了孟明的身上,就等著他們回去刮他們的肉呢。
現(xiàn)在孟明被晉國俘虜了,在晉國最多也就是個死刑,可是他們敗仗都吃了還會在乎死不死嗎。晉國怎么處置孟明,孟明是完全不在乎的。所以不如把他們放回秦國去交給秦穆公處理,這樣不但可以解了秦穆公的心頭之恨,晉國還可以不用背上殘殺俘虜?shù)牧R名。
完美,簡直是完美,文嬴的說辭太完美了,不是我這么認為的,是晉襄公這么認為的。
既可以殺了秦國的將領,晉國又可以不用背負殺俘的罵名。所以二話不說,晉襄公就把將士們浴血奮戰(zhàn)俘虜?shù)拿厦?、西乞、白乙三個人放走了。
他沒有跟人商量,身為國君,他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
可是,當主張崤山這場戰(zhàn)役的先軫聽到晉襄公把將士們辛辛苦苦抓回來的俘虜放走了時,頓時勃然大怒,立馬進宮朝見晉襄公。
也不管你是國君怎么的,張嘴就是罵。
挨了先軫一頓罵,晉襄公便意識到了自己的草率,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低級錯誤給這些有功之人帶來了多大的心理傷害。
但是事情已經(jīng)不可挽回了,所以他只能膽怯地向先軫解釋道:“是文嬴夫人代他們求情了,我才放掉他們的?!?p> 不提文嬴還好,一提起先軫更是火大了:“將士們費了多大的力氣抓住的,你就因為一個女人的幾句話就把他們在眼皮底下放走了,這樣糟蹋自己的戰(zhàn)果遲早是要亡國的?!?p> 亡國?
先軫這就把話說得有點過分了,晉襄公也許可以接受你的批評,但是不一定會允許你對晉國詛咒。
但氣頭上的先軫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晉襄公面前發(fā)泄完他的怒火后,頭也不回就走了,臨走的時候還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當然,晉襄公并沒有跟先軫計較這些,不過先軫的每一句話他都聽進去了,所以他現(xiàn)在最想做的就是怎么補救自己的過失。
時間還早,也許孟明還沒有走遠,晉襄公立馬派出了大夫陽處父前去追趕孟明。
可是,陽處父能追的上孟明嗎?
死里逃生的孟明在這個時候難道不知道時間對自己來講意味著什么嗎,難道他還會放慢腳步沿途欣賞晉國的風景嗎,難道他不知道馬不停蹄的加速向秦國趕去嗎。
當然,陽處父也是盡職的,終究還是趕上他們了,只是那時已經(jīng)是在黃河邊上了。
看著他們?nèi)说巧洗瑵u漸遠去,陽處父不急不慢的解下戰(zhàn)車上的一匹馬對船上的孟明說:“這是我們國君贈送給他們的?!?p> 陽處父裝得很鎮(zhèn)定,他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讓孟明回來取馬。但他不知道孟明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孟明沒有任何一個時候比現(xiàn)在更知道時間對自己來講意味什么,他在路上幻想過了無數(shù)次晉國的人馬半路殺出來然后再把自己押回去,他知道在那里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所以,當孟明站在船上看著岸邊的陽處父時,他知道自己最危險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了,只有回到秦國,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對于陽處父的伎倆,孟明扣頭拜謝:“承蒙國君的不殺之恩,我們自會回到秦國受刑,拖您的福,要是回到秦國沒有被殺,那么三年之后我們一定還會回來報答貴君的不殺之恩的?!?p> 孟明能這么說話,他是有底氣的,他知道自己并不會像文嬴說的那樣被秦穆公把戰(zhàn)敗的恥辱記到身上。
孟明是對的,當他走向秦國國都的時候,在郊外他遠遠的就看到了一群穿著白色喪服的人,領頭的人正是秦穆公。
秦穆公哭著告訴回來的三人,都怪自己沒有聽從蹇叔的話,才讓你們受到這莫大的恥辱,自己為此感到痛心疾首。
秦穆公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孟明的心也就放下來了,慢慢的也就從被晉國俘虜?shù)年幱爸凶叱鰜砹恕?p> 秦穆公不僅沒有處罰戰(zhàn)敗的孟明,而且還對他官復原職,這讓孟明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一股熊熊烈火,三年之后再到晉國去報答不殺之恩絕不是一句簡單的說辭。
同樣作為霸主,相比起齊桓公的四十三年,晉文公的九年實在是太短了。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講這更加的讓我們確信晉文公的霸主之位是當之無愧的,他只用了九年的時間就達到了齊桓公四十三年的高度。
試想一下,如果上天也給了晉文公四十三年的時間,那么我們今天看到的春秋還會是這個樣子的嗎?
當然,歷史沒有試想的可能,上天的安排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之所以只給晉文公九年的時間,那是因為不想讓他有太多的時間像齊桓公那樣去犯錯,不想讓晉國像齊國一樣走向一個悲劇。
晉國需要新鮮的血液,時代需要進步和改變,上帝在設計著這一切,而晉國就是那個實驗品。
當死去的齊桓公那腐爛的尸臭味還未散去,當從那具腐爛的尸體上爬出來的蛆蟲還未長成飛起的蒼蠅時,中原的新一代霸主晉文公去世的消息就已經(jīng)傳到戎狄之地了。
當戎狄認為死去的晉文公留下的晉國也會像當年的齊國一樣,強大的國力在兒子們的角力中煙消云散時,他們選擇了長驅(qū)直入南下中原。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晉國不是齊國,在這里等待他們的并不是一個像十六年前的齊國一樣的晉國。
狄人這次到中原來搶東西并沒有直接找到還在喪期的晉國,而是找到了另外一個富裕的國家,齊國。
現(xiàn)如今的齊國早已經(jīng)沒有了當年北救燕國,匡扶王室的霸氣了。當他們面對兇猛的狄人時,只能明智地選擇了破財免災。
齊國人是軟弱的,但是得了便宜的狄人并沒有就此罷手,因為他們這次到中原來,搶劫齊國只是為了試探一下,他的試探對象正是晉國。
晉國在齊國被搶這件事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霸主的威風,晉國的沉默讓狄人產(chǎn)生了幻覺,他們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現(xiàn)在的晉國就跟當年齊桓公死后的齊國是一樣一樣的,已經(jīng)沒有了一點戰(zhàn)斗的勇氣。
這樣的錯覺讓他們產(chǎn)生了一個決定,南下中原一次太不不容易,為了少跑兩次路,狄人決定把下次要來搶的東西這一次到晉國去把他一起搶了。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就比較骨感了,當?shù)胰似鹆藫尳贂x國的心時,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一個怎么的對手。
晉襄公是一個不比晉文公遜色的人,在位九年的晉文公對繼承人的培養(yǎng)顯然比在位四十三的齊桓公考慮得周全。
晉文公死后,晉襄公是比較忙的,父親的喪事不能隨便,西邊的秦國又傾巢而出,東邊的齊國又被人打劫。作為霸主的他,沒有一件事是可以放得下的,所有他有點忙不過來。
不過當晉襄公還在對齊國被狄人打家劫舍了一番而自己卻忙于父親的喪事和對秦國的軍事沒有及時出手援救而自責時,狄人竟然自己送到面前來了。
晉襄公理解不了狄人的行為,但他此時肯定是比較開心的。
老爹的威名一定不能敗在我手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們這些王八羔子。
面對來犯的狄人,晉襄公內(nèi)心的欲望是非常強烈的,所以他的行動也是非常迅速的,御駕親征的他在晉國的箕地與狄人遭遇。
在這里,晉國與狄人的戰(zhàn)斗是處于一邊倒的形勢??墒茄劭粗鴳?zhàn)爭就要以一場勝利而結束的時候,在晉國的陣營中卻出了一個小插曲,這個小插曲不幸讓晉國的重臣先軫戰(zhàn)死陣亡。
先軫的死對晉國來講是個損失,是一個從開始就沒有人可以讓他避免的損失,這一切還要從先軫自己說起。
前陣子因為晉襄公放走了秦將孟明而被臭罵了一頓,罵人的先軫當時是很痛快的,可是回到家冷靜下來后的先軫越想越后怕,如果晉襄公把這個當做羞辱記在了心里,這會不會影響到自己將來在晉國的運勢,會不會對自己的整個家族和后代都帶來極大的影響。
這是可怕的,先軫為了不影響自己的家族和后代,所以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在這場與狄人的戰(zhàn)爭中,先軫意識到,如果要將因為自己的魯莽而使家族和后代遭到的迫害降到最低,那么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一個時機。
在先軫的這種思想指導下,晉國的陣營里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幕:原本一向給人感覺謀略頗深的先軫竟然像發(fā)了瘋似的沖到狄人的軍陣,連作戰(zhàn)時該有的頭盔都沒有戴。
先軫這樣的行為在戰(zhàn)場上只能給他帶來一個后果:壯烈犧牲。
當然,這正是先軫想要的,在死之前他就曾說了,當初敢在國君面前發(fā)泄自己的不滿,就算國君沒有懲罰我,難道我自己還不懲罰自己。
先軫是一個精明的政客,他知道在這個分封宗主制的國家里,有為國出征戰(zhàn)死沙場的功勛,這樣的家族和后代在晉國是不會過早衰敗的。
先軫以為自己猜透了晉襄公的心思,所以他覺得晉襄公看自己再怎么不順眼,他也不可能短時間內(nèi)就把自己一族打倒。
先軫是聰明的,不管國君是誰,他的這一招絕對是有效的。
只不過先軫沒有想過自己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有意義嗎,他沒有想過自己可能錯怪了晉襄公,也許晉襄公根本就沒有打算要把他怎么樣。
事實的情況是先軫對晉襄公確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當初先軫說完那句詛咒晉國亡國的話時。聽到這話的晉襄公就已經(jīng)有點內(nèi)疚了,他覺得先軫說的完全在理,該自責的是自己。
只是先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才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晉襄公是仁慈的,先軫的死讓他更加的感到愧疚,于是他把對先軫的滿腔愧疚都轉(zhuǎn)移到了先軫的兒子先且居身上。
現(xiàn)在看來先軫至少還是達到了自己的目,先且居不僅繼承了先軫的爵位,還繼承了先軫在軍中的職位,并且,還讓晉襄公對他的家族有了更深的信任。
如果先軫在天有靈,他也許還是不知道自己的死是沒有意義的,但他肯定會知道自己的死是非常有價值的。
先軫的死是對晉國和晉襄公來說是個意外,但這并沒有影響到晉襄公戰(zhàn)勝狄人,后晉文公時代的晉國做著與后齊桓公時代的齊國完全不一樣的事。
只因為一個人的差距,晉襄公。
在古代,一個人左右一個國家的命運,當一個衰敗的國家急需改變國運時,他們的共識往往就是換一任國君,往往他們也就是這么做的,在現(xiàn)在看來這是一種非常落后的制度。一個國君能把一個衰敗中的國家?guī)氲椒比A盛世,那么一個國君也就能把一個擁有繁華盛世的大國帶入到一個難以翻身的陰溝,一個國家的命運在這樣的制度下呈現(xiàn)出了太大的不穩(wěn)定性,在這個不穩(wěn)定性的后面是萬千的生靈,每一次的波動都是萬千生靈的一個劫難。
然而,這個非常落后的制度在兩千多年前卻是一種當時最先進的制度,在這個制度下他們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璀璨的文化,一個用萬千生靈堆砌起來的文化。這個文化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尸臭味,但同時又幻化成骨肉和血液融入到一個民族的心里和滲透到這個民族人民的每一寸肌膚里。
晉襄公是一個可以延續(xù)晉文公霸業(yè)的男人,當他擊敗了南下來犯的狄人后,另一個挑戰(zhàn)晉國霸主地位的人又出現(xiàn)了。
準確的說應該是晉襄公嗅到了一股自南方飄來的氣味,這股氣味正是南方大國楚國蠢蠢欲動時散發(fā)出來的。
晉文公的死除了刺激到了北方的戎狄外,南方的楚國也為此而歡呼雀躍,他們的想法跟戎狄是一樣的,以為沒有了晉文公的晉國也會像齊國那樣消沉下去,所以他們認為這是楚國的機會,再次爭霸中原的機會。
楚國的意識是危險的,為了讓楚國認識到事情的真相,晉襄公決定要率先開始行動了。
楚國向來是很難搞定的,無論是齊桓公還是晉文公,他們都從未讓楚國真正臣服于中原,因為楚國人的原則是:打不打得贏你是一回事,怕不怕你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這樣的處世原則下,楚國的氣焰向來都是囂張的,在這囂張的氣焰下,不少的小諸侯都緊緊的抱著楚國這條大腿了。但這些小諸侯他們的命運往往注定是悲苦的,因為不管他們是抱著楚國的大腿還是抱著中原霸主的大腿,當爭霸大勢拉開的時候,第一個受傷的永遠會是他們。
這一次許國就充當了晉襄公的第一個出氣筒,因為他親附楚國的樣子,真的很欠打。
虛張聲勢的打人從來不是一個人行動的,所以晉襄公帶上了陳國和鄭國,討伐一個小小的許國,這個陣勢肯定是能把他嚇壞的。
結局正如晉襄公所料,許國自知不是晉國聯(lián)軍的對手,所以他也不打算抵抗。
不過不打算抵抗并不代表著不抵抗,許國的做法是去找到了他的大哥楚國,緊緊的抱住了楚國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