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衡山謀士

　　一切都復(fù)于平靜。出人意料的，遝頹并不欲將父親安葬在梅山，而是要往衡山去。李媜瘍便勸道：“埋骨他鄉(xiāng)頗不吉利，對逝者亦是不敬，如非萬不得已，何至于此？”湫潯亦道：“伯父伯母伉儷情深，不宜兩地相隔。”遝頹卻只道：“徒兒知道父親和衡山非親非故，如此要求實是非分，若是師父和李掌門太過為難，徒兒另行它途便是?！崩顙o瘍見如此說，苦笑道：“你切莫如此做想，生份了。衡山子弟沒后都安葬在石廩峰，便讓囬妟安排一下?！变袧〉溃骸按巳ズ馍轿灏儆嗬?，只怕......”遝頹淡淡道：“我?guī)е赣H骨灰便是。”湫潯知道遝頹冷淡自己的原因，便不好再說什么。而且此時她的心緒亦很低落，?囙離去時依依不舍的眼神早已經(jīng)讓她心慌意亂，無心其它。只李囬妟隱隱猜到遝頹堅持將蔡夗偢安葬衡山的原因，但他向來不插手派中具體事務(wù)，更何況這種小事，且又有父親的意思在里頭，便亦沒做聲。而且，各大派搶奪蔡夗偢所遺帛書時的情態(tài)亦讓他的心情十分蕭索，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覺。連蔡夗偢轉(zhuǎn)給他關(guān)于匈奴的帛書亦沒未去看。諸事均交予許矪，自己帶著一行人直回衡山。

　　石廩峰是衡山五峰之一，衡山人喚之曰雷缽底。因形似倉廩而得名。峰上多山竹，山風(fēng)習(xí)習(xí)，頗為幽靜，遝頹孤零零的跪在父親的墳前，黃土新香，墓碑亦無一塊，很是凄然。遝頹心里暗暗發(fā)狠：“父親，您用性命還來的安寧，孩兒難以享受，血債便只能用血來洗刷。但請您放心，孩兒一定能保平安，亦能保妹妹平安?！弊源酥?，遝頹便再亦不曾踏足石廩峰，白日便隨著李媜瘍行醫(yī)制藥，晚間則是挑燈夜讀，諸子百家，無所不窺，往往一天之中，只有兩三個時辰的睡眠。但對于武學(xué)秘籍，卻多有規(guī)避，往往遇見衡山派派中子弟習(xí)武教授，亦是退避三舍，繞道而行，絕不流連。

　　這一晚，遝頹正和往常一樣在房間讀書，屋外忽然響起敲門聲，一人在門外道：“宵夜讀書，豈能無酒？遝頹若是不嫌唐突，可否容柟某入內(nèi)一唔？”遝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道：“這大半年的努力，終于要有成果了。”強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淡淡道：“小子不善飲酒，且讀書疑惑，正是煩擾，無心于此，枏先生請回?！睎瓜壬坪跽艘幌?，頓了頓，才道：“遝頹有何疑惑？柟某自負(fù)頗讀過幾本書，或可參詳一二。”遝頹早有預(yù)備，道：“看書不能明如何？”柟先生道：“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故不明?！边e頹道：“《大學(xué)》、《中庸》有何同異？”柟先生道：“子思括《大學(xué)》一書之義，為《中庸》首章。”遝頹道：：“孔子正名，先儒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輒立郢’。此意如何？”柟先生道：“恐難如此。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我就先去廢他？豈人情天理？孔子既肯與輒為政，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遝頹這幾問，是這大半年來精挑細(xì)選而成，原只想引起柟先生關(guān)注，不料柟先生隨口便解，不由得衷心佩服，反倒真有了求教之心，忙開門將柟先生迎進(jìn)房內(nèi)。

　　遝頹萬料不到讓李囬妟言聽計從的衡山派頭號謀士，竟只三十來歲年紀(jì)，一襲黑色深衣，既未戴冠，亦未束發(fā)，說不出的飄逸瀟灑。遝頹一見，便大是傾倒，羨慕不已。道：“《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枏先生一笑，道：“遝頹有太史公之才，枏某卻無夫子之能，不敢受此高言。”遝頹引用的那幾句，是司馬遷對孔子的贊語，雖是奉承，卻亦有自重之意，見枏先生一語識破，方才誠心作揖道：“枏先生請上坐?！睎徬壬嗖恢t讓，坦然受禮而坐，細(xì)細(xì)的看了遝頹幾眼，道：“少年人何至如此深沉？”遝頹心內(nèi)一沉，卻道：“枏先生之言，遝頹不甚明了。”枏先生道：“中人以上，可以語上矣；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矣。又云，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遝頹倘若果真不明枏某所言，枏某這就告辭。”說罷，起身便走。

　　遝頹心念急閃，心想枏先生如此人物，掩藏?zé)o益，迅即做出決斷：“枏先生見諒，遝頹只為親近枏先生，不得已而為之?！睎徬壬赜肿拢沽藘杀?，道：“衡山派中，盡是武人，只熱衷修習(xí)武功，好讀書謀略者無幾，有限幾人，不是資質(zhì)欠佳，便是年齡尚稚，莫說雕琢造化，便是想喝杯酒，聊會天，亦是難有合適之人。枏某亦是見才歡喜?！边e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看來能飲枏先生一杯酒，大是不易?！睎徬壬笮?，亦是一飲而盡，道：“然也?！边e頹續(xù)滿杯，問道：“枏先生從何而知遝頹心思？”枏先生道：“這些時日，你來書院借書，所借之書又深淺不一，淺則《論語》，深則《轂梁》，毫無次序，有如讀書啟蒙者，觀你之學(xué)問，焉能不知讀書之法？”

　　遝頹思索道：“知又如何？”枏先生道：“既知，便是用心不在讀書上。后來囬妟論及梅山之事，你一身血仇，若想雪恨，不能習(xí)武，便只能修文了。衡山派中，不習(xí)武而有權(quán)勢，或能助你復(fù)仇者，枏某而已，如此不是昭然若揭？”遝頹道：“枏先生如何斷定遝頹要復(fù)仇？父親之過往，晚輩這些時日亦頗有了解，并無錯漏，母親雖是無辜受戮，但遝頹已然應(yīng)允不涉江湖，父親以命相抵，遝頹豈敢有違背？”枏先生叩杯吟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遝頹知道這是《詩經(jīng)》中的一首《黍離》，卻不知枏先生是何意，問道：“枏先生？”枏先生道：“人性皆如此，遝頹若無此心，何以為人？”

　　遝頹心內(nèi)對違背父親遺命的深深愧疚豁然而解，道：“枏先生助我！”枏先生搖頭道：“枏某此身與衡山派無異，不能牽涉期間，亦不允他人將其牽涉期間?！边e頹想的便是借衡山派之力，否則自己無權(quán)無勢，談何報仇？見枏先生如此決絕，黯然道：“枏先生既然無心，何故來此？”枏先生沒接話，卻道：“衡山派勢力多年不出南方諸郡，現(xiàn)今要大進(jìn)中原，正缺謀劃之才，遝頹有意乎？”遝頹心道：“誰有閑心！”正要拒絕，忽的看到枏先生目光灼灼，心念一動，道：“遝頹才疏學(xué)淺，焉能謀事，但請先生提攜教益，遝頹不敢不盡心?！睎徬壬鷽]有接話，只道：“今日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