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億眼神忽閃,未多說什么,直直得盯著魚幼薇的嘴。
她的嘴唇可能是因得凌亂的口脂顯得嘟嘟的,很想讓人忍不住吻上去。
他扶住她的肩膀,就勢俯身下去,卻被魚幼薇一下給避閃開了。
李億未理會,想著她剛及笄,總歸羞澀,因而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頭。
就在快要吻上的時候,魚幼薇忽地叫道:“李,李億哥哥。”
哥哥?李億因這聲叫喊突然愣住。
這讓他想起他們剛相識不久時,他故作玩笑著說讓她叫自己哥哥,她卻不以為然,一直稱自己為“李先生”。
再后來,就是前一陣子,她突然叫自己李億。
再到此時此刻,變成了李億哥哥。
他松開手,注視著面前的這個已經(jīng)嫁給自己的人,一個突然看起來如此陌生的人。
“我……我還沒準備好,我們今天可不可以先不……”魚幼薇羞于啟齒自己想說的話。
“好?!崩顑|未等她說完,回答得痛快,“睡吧。”
他將魚幼薇側(cè)身抱起,嚇得她渾身緊繃又顫抖,卻只將她平放在床榻的內(nèi)側(cè),自己又躺在她身邊,閉上眼睛,仿佛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幾人在溫宅給溫庭筠送行。
魚幼薇今天穿了一件淡紅色的羅裙,裙上的絳帶看起來卻不甚協(xié)調(diào),好像不是這條裙子的。發(fā)髻間只斜插一只素色的蘭花釵子,面色憔悴,看不出半分新婦的姿容。
溫庭筠翻身騎在一匹瘦弱的馬上,未帶什么行囊,也未多回顧。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由酸楚,一句溫庭筠還是不敢喊出口。
“師父!”魚幼薇喊到。
溫庭筠回頭,擺了擺手,好似在道一句“勿念”。
她今天沒有哭,沒有哀求,沒有聲嘶力竭。只是突覺渾身無力,心底都被掏空了似的。
她以為自己說要嫁給李億,他就會心急如焚,會夜不能寐,會帶她一起走,卻沒想到如此舉動竟是對他構(gòu)不成半分威脅,不過讓他走得更加放心痛快罷了。
從此山河遙遙,音信渺渺,此生還會有重逢之日嗎?
如此想著頓覺天旋地轉(zhuǎn),李億見狀趕緊將魚幼薇攔腰抱起,不僅引得溫憲和鄭嬉側(cè)目,連行來送往的過路人也忍不住瞥上兩眼。
溫憲忍不住關(guān)心魚幼薇的情況,卻又看不下去李億如此動作,一拂袖轉(zhuǎn)身進了溫宅,鄭嬉匆匆向李億行了個禮,也跟著走了。
鄭嬉只心想,魚幼薇真算是嫁對了人。
一個事事以她為重,不忍她受一點傷痛的人。
-世事無常,送走溫庭筠的第二年夏天,一心追求長生的皇帝,竟一夜之間就駕崩西去了。
一時間朝局混亂,各大臣之間明爭暗斗,籠絡(luò)權(quán)貴,推舉新帝,最后還是宣宗的長子李漼在諸權(quán)臣的力保下承襲了皇位,此間曰“咸通元年”,后人稱為懿宗。
不想這新帝并未承襲先帝半分勤勉,整日醉心于歌舞美人,朝政一概不理,放權(quán)于令狐绹,更甚于諂媚宦官手里。
李億雖位至狀元,卻只在懿宗身邊當了個補闕,官位實在不高,卻也常伴君側(cè)。
所謂伴君如伴虎,況且懿宗是個什么也聽不進去的,竟不知如此官職倒是福是禍。
再加上令狐绹是個不饒人的,竟還耿耿于懷溫庭筠之事,官場上免不了排擠李億、溫憲二人。
李億畢竟有大族出身在,還算好過,無需上朝,自然也無了些許冗雜繁瑣的頭疼事,每天有充足的時間陪伴魚幼薇左右。
魚幼薇除了與李億寫詩對賦,常出城去溫宅與鄭嬉作伴。
說是時常去與她作伴,不如說是去照顧她原來住的院子里那棵小柳樹。
溫憲告訴她說這是溫庭筠離開長安之前親手種下的。
魚幼薇每次給這棵柳樹澆水時,心里總是五味雜陳,溫庭筠偏喜歡如此這般。一邊告訴自己他是騙人的,一邊卻又為她圓夢。
澆完了水又同鄭嬉邊在溫宅邊溜達邊說了一會兒話,正好碰見溫憲回來了。
“下朝了?”鄭嬉忘了自己正與魚幼薇交談什么,轉(zhuǎn)身去問他。
“嗯?!?p> “今天這么早?”
“嗯。皇上什么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說不上朝就不上朝了。”
“我給你備好午飯了,正好?!编嶆覍擂蔚剞D(zhuǎn)移話題。
“不吃了,沒胃口?!睖貞椧参磳︳~幼薇問候一聲,閃身就走開了。
看來是真的心情不大好。
“他總這樣……我先去了啊?!编嶆倚÷暿疽怍~幼薇,指了指溫憲的去向。
“去吧?!濒~幼薇示意她也要走。
李億早等在溫宅門口了,只是今天未見轎輦,單他一人騎了匹馬。
“李億哥哥,這是……”魚幼薇疑問。
自他們成親那晚至今,已過了一年有余,她卻一直慣性地稱他為李億哥哥。
雖每叫一次都是刺骨的尷尬,卻是保持他們之間距離的最好辦法。
“上來,幼薇?!崩顑|在馬上向她伸出手。
魚幼薇躊躇了片刻,還是把手遞了過去,李億輕輕一拉,讓她翻身上馬坐在自己懷中。
她不敢回頭,怕距離他太近,緊緊地伏在馬背上,卻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胸膛緊貼著自己的后背,隔著夏日里薄薄的衣服上下摩擦著。
“我們?nèi)ツ膬海俊彪S著馬奔跑時的起起伏伏,顯得她的語調(diào)也起起伏伏的。
“你不是說自打住進了長安城,總是想念鄠杜郊野里的花草嗎,不如趁今日出城,一睹為快?!?p> 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他竟然一直記在心上。
待到了花開遍野的地方,李億將馬蹄慢了下來,道旁的石榴花都在空中火紅的飄搖著,可她們的美麗卻真想讓人“引火燒身”。
“太美了。”魚幼薇感覺到自己的雙眼突然迷蒙起來。自從溫庭筠走后,她再也沒有如此仔細的看過石榴花。
“正所謂,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孟東野所云正是眼前如此吧!”李億感嘆。
馬蹄疾馳,身邊的人也春風(fēng)得意,只是她想象中陪她看盡長安花的人,一直都不是身邊的這個。
魚幼薇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欲翻身下馬,卻被李億制止。
“大夫一直說你腳傷已成頑疾,以后能少勞動腿腳,就盡量少動些?!?p> “我就是想走一走嘛,沒有大礙的?!濒~幼薇忽地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喜歡對著李億撒嬌似的,因為她如此說什么,李億都會答應(yīng)的。
“那你別動,我扶你下來?!崩顑|先跳下馬背,又將魚幼薇抱下來。
魚幼薇勉強沖他笑了笑,向田野深處踱步。
李億不忍打擾她,只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這樣陪著我很無趣吧?”魚幼薇回頭,不好意思的問。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今日就讓我也效仿一下前人。”
魚幼薇忽覺這句話刺中了自己的心。
他可以慢慢等自己。慢慢等自己的心回來。
想至如此,只見李億將風(fēng)中飄蕩著的一朵石榴花捉住,別在了魚幼薇鬢發(fā)間。
空氣仿佛就在這一刻又靜止了,思緒恍若飛回了他們成親的那個夜晚。
李億又欲低頭吻她。
忍住,忍住。不要躲開。
如此想著,魚幼薇還是躲閃開來。
李億故作無事的四周環(huán)顧一番:“繼續(xù)往前走走吧,也許還會有沒見過的花?!?p> “嗯?!濒~幼薇暗自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