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一個患者進來的時候,侯曉心里“咯噔”一下子。
來的也是準媽媽,來復查的。
上一次檢查,準媽媽子宮里的孕卵發(fā)育并不好。但是準媽媽,不肯放棄,侯曉也不愿意放棄。沒想到這次又撞在他手里。
“醫(yī)生……”
準媽媽認出了他,微笑著點了點頭。那一抹微笑很勉強,很緊張。
侯曉無聲笑著點了點頭,大眼睛微微彎了一下,睫毛有些抖。
看著她緊張地上了檢查床,侯曉有些不忍心。
“姓名?”
他扭頭問身邊打報告的小姑娘。
“童麗。”
小姑娘回答。
“噢……”
侯曉扭頭又去看準媽媽,眼光有些復雜。他希望有奇跡發(fā)生。
其實,沒一個生命的誕生都是奇跡。他心里多希望這個奇跡能再次出現。
他掃了一眼申請單:7周,距離末次月經7周,那么,子宮里的小生命應該有蠶豆大小了,應該有卵黃囊,有胎芽,有最神奇的心管搏動。
侯曉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很不愿意把探頭貼上去。
準媽媽又滿懷希望地等待了一周,這一周或許是她一生中最難熬的七天,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難挨。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去看侯曉的臉色。
侯曉的探頭輕輕貼在了她的小腹上。液晶屏幕顯示器里,準媽媽的子宮很清晰,宮腔內有一枚孕卵的回聲。
孕囊的張力很差,幾乎是干癟的。
侯曉心里很不舒服,他極力旋轉著探頭,想要找出一點點新生命存在的跡象。
然而,沒有。
宮內孕卵停育……
侯曉有些無奈地說道,看向準媽媽的目光中滿是歉意。
“什么是宮內停育?”
準媽媽有些驚慌失措,很緊張,看向侯曉的目光很無助,很脆弱。
侯曉最害怕看這種目光,讓他有深深的負罪感。
“宮內停育,就是說孕囊停止發(fā)育,這一次懷孕沒有成功?!?p> 侯曉低聲解釋。
“噢……”
準媽媽的聲音很小,她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眼角有眼淚。
侯曉只能扭過頭去不看她,不忍心。他盯著屏幕發(fā)呆。突然就想起下午徐雅給他打的那一通電話來。
他們兩個也無疾而終了吧。
當初是他提出的分手。一切都和徐雅沒有半毛錢關系。
她很好,哪里都好,近乎完美。
可是兩人走得越近,他心里就越恐慌。他感覺自己不配擁有這么近乎完美的女人。
特別是徐雅已經暗示他,她想要穩(wěn)定的婚姻,想要生一個他的Baby.
侯曉徹底驚恐了。他不敢想象,自己要做爸爸么?
他不會做爸爸,他不知道父愛是什么滋味兒,怎么能給別人父愛?
他害怕自己會傷了別人。所以他寧可放手。
看著準媽媽踉蹌著離開,侯曉有氣無力地叫了下一個病人。
還好,這次是一個小伙子,他不會懷孕。
小伙子白白凈凈,高高瘦瘦,瞄一眼就知道他家境不算富裕,衣服雖然整潔干凈,但質量不怎么好。
“怎么了?”
侯曉接過申請單瞄了一眼:室缺?
那個大大的問號,把他的心都勾得難受起來。
“我前幾天昏倒了,醫(yī)生給聽了聽,懷疑是先心病……”
小伙子有點兒緊張。
“好,躺下吧?!?p> 侯曉看了小伙子一眼,他很緊張,緊張得有些發(fā)抖。
侯曉又仔細瞄了一眼申請單:24歲。
“上學么?”
他溫和地問道。
“沒有,家里條件不好,弟妹都要上學,我打工。”
小伙子側身躺下,露出瘦骨嶙峋的上身。
切換好心臟探頭,侯曉有些遲疑,但還是涂抹好耦合劑,把探頭貼在小伙子的胸口。
他的確很瘦,探頭放在上面有些硌。正常探查位置都是肺氣,心影模模糊糊。
侯曉把探頭向下移了一個肋間,彩超顯示屏里的心臟回聲立刻清晰異常。
他只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
“醫(yī)生,我沒什么事兒吧?我家里都靠我一個人賺錢呢,我父親前幾年去世了,我母親也身體不好……”
小伙子很緊張,似乎在央求侯曉:哪怕是騙他,也不要告訴他,他的心臟有問題。
顯示屏里是一顆很碩大的心臟,左房增大,左室右室增大,室間隔肌部缺損,寬度超過了2cm,雙向分流。
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室缺。
“醫(yī)生,我沒事兒吧?”
小伙子又追問,聲音更緊張了。
“嗯……有事兒……”
侯曉巴不得能騙他說沒事兒,他一切正常??上麤]法兒說謊話。
“什么事兒,嚴重么?要做手術么?”
小伙子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應該做,缺口太大了,已經影響到心功能了,再拖下去可能會心衰……”
言盡于此。
侯曉沒有辦法再說什么。不是他心腸硬,是他見過的這種患者太多了。他不會麻木,一次一次為此抱歉,可他無能為力。
“出報告,按室缺出。”
他一邊測量數據,一邊扭頭對打報告的小姑娘說道。
“好……”
小姑娘是今年的本科畢業(yè)生,學臨床的,已經打了一年的超聲報告,叫薛嬌。
“呼呼呼……”
寂靜的檢查室內,血流湍急的聲音尖銳而突兀。
小伙子一聲也不吭了,侯曉的幾句話把他打入了地獄。
眼前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該怎么走了。
做手術需要幾萬塊錢,或許不算多,對他來說真的是天文數字。
侯曉靜悄悄做完了檢查,把報告單遞給小伙子,看他失魂落魄地離開。
“下一個……”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回響。
“侯老師,沒有患者了,已經到時間了?!?p> 薛嬌笑瞇瞇說道。
他這才發(fā)現窗戶外的光線確實已經沒有那么猛烈了。
“你快回家吧,我夜班?!?p> 侯曉對薛嬌點了點頭。年輕就是好,朝氣蓬勃,一點兒煩惱都沒有。
“好,那我走了?!?p> 看著她活力四射地跳躍出去,侯曉突然感覺好郁悶。他打開窗戶,一股熱浪席卷而入,更煩躁。
“我慢慢地聽,雪落下的聲音……”
電話鈴響起。
是大嫂來的。
除了他哥回來要聚一聚,她從來不給自己打電話。想必又是他那個出色的哥哥回國了。
“喂……曉曉,你快來一趟,爸爸病了,我不方便……你哥又不在……”
侯曉皺眉:“怎么了,什么???”
“重感冒,要輸液啊,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我還要看瑤瑤……”
大嫂急切地說,似乎一個感冒就是多了不起的病一樣。
“沒時間,我上班兒呢?!?p> 侯曉冷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