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后一小時

　　候車室里很暖和，候車的旅客們互相交談的聲音嗡嗡嗡的，就像浮在候車室的上空似的，找不到源頭，卻又無處不在。這聲音與暖烘烘的空氣交融在一起，像極了催眠曲，陳靜瑋覺得自己站著都快睡著了。她往里靠了靠，把自己的臉離窗戶的縫隙處更近一些，讓窗外的冷風(fēng)能最大程度地刺激她臉上的皮膚，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火車站的清潔大姐很勤快，茶色的玻璃窗被擦得干凈明亮，能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臉，跟鏡子似的。百無聊奈的她覺得自己找到樂子了。她往后退了一步，讓自己離玻璃窗稍微遠一點，視野也隨之寬了一些，她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的臉，她仔細(xì)地看著這張臉，熟悉中還有點陌生感——眉毛挺黑，眼睛大而圓，鼻頭肉肉的，嘴角天生帶著向上的弧度，哪怕不做表情，看上去都像是在微笑，配上圓圓的臉型，可愛是真可愛了，但確實夠不上漂亮。她對著倒影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然后又露出了她慣常的笑臉。玻璃的倒影畢竟不是鏡子，模糊得剛剛好，就像自帶柔光美顏效果，她對此很滿意，點點頭，嗯，這個樣子還挺好看的。

　　她對著這面“鏡子”做各種表情自娛自樂時，她在倒影中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長羽絨服，把雙肩背包掛在右肩上的高個子男孩站在對著窗戶的候車室門口往里張望，像是在打量有沒有座位，該不該進來。是李樂琛來了！她高興地轉(zhuǎn)過身朝候車室門口跑去。

　　當(dāng)她帶著一臉傻笑出現(xiàn)在李樂琛面前時，李樂琛一臉“你是誰，你想干什么？”的表情持續(xù)了得有半分鐘，反應(yīng)過來這位杵在他面前，還一臉癡漢笑的是他新晉女朋友時，他張開雙臂微微躬身把陳靜瑋一把抱了起來，沒錯，是抱了起來，就差原地來個愛的魔力轉(zhuǎn)圈圈了。他頭靠在陳靜瑋的肩上，臉上帶著笑，對她說：“你來了，我比想象中的還要開心！”說完他把陳靜瑋放下來，很自然地牽著她往外走。

　　“你在這里等很久嗎？”走出候車室，空氣明顯清新很多。李樂琛帶著她走到了一個避風(fēng)的角落里站著，他的話音里帶著關(guān)切，陳靜瑋的手仍然在他手中，她心中暖暖的，幸福感從胸中滿溢出來，全都洋溢在了臉上。她抬頭看著李樂琛，覺得他的這張臉自己怎么也看不夠。

　　“一小會兒。也不算太久。你幾點的火車??？”

　　李樂琛抬手看了看表，現(xiàn)在時刻十二點二十，他的車是中午一點四十的。還有一小時。他想了一會兒，說：“只有一小時了。咱們?nèi)ツ睦镒咦甙伞Ｄ憷鋯?？?p>　　“不冷啊。我穿得挺多的?！彼f話時，呵出一團白氣，身體被室外的冷風(fēng)一吹，本能地縮了一縮。嘴上說不冷，身體卻很誠實。李樂琛牽著她的手，明顯感覺到她身體的反應(yīng)。他手上稍一用力，把陳靜瑋往他的方向拉了一把，兩人的距離又靠近了一些，他把兩人牽著的手揣進了他羽絨服的荷包里，低頭看著陳靜瑋笑著說：“暖和嗎？”

　　陳靜瑋覺得自己在他荷包里的那只手就像放在火爐邊烤著一般，暖和極了。都說十指連心，大概是手指被李樂琛的大手摩挲著，產(chǎn)生了熱量，連帶著她的心都熱熱的，心一熱，好像臉也跟著燙起來，她紅著臉抬頭看李樂琛，點點頭，不好意思地說到：“暖和?！?p>　　話音剛落，李樂琛又牽起她另一只手，大手包著她的手，輕輕揉搓了一下，放進了自己另一邊口袋。原本肩并肩站著的兩人，此刻已是面對面站著。兩只手都被李樂琛牽著插在他口袋里，陳靜瑋離他很近。李樂琛低下頭，能聞到陳靜瑋頭上清新的洗發(fā)水的味道?！斑@樣是不是更暖和了？”他的聲音帶著笑意，“舒蕾的味道。真好聞！”

　　陳靜瑋心跳得很快，這樣子與一個男生相處，這還是第一次。她再一次感覺到李樂琛與自己所認(rèn)識的男孩子們是有很大差別的。身邊那些熊孩子們，哪里可能這么自然而然地拉著她，又能聞出自己是用舒蕾洗發(fā)水洗的頭呢？她想起自己有次偷偷噴了大表姐的香水，楊浩然竟然問她沒事往身上捯飭那么濃的六神花露水干嘛，都嗆鼻子了！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初次戀愛所體驗到的所有幸?？鞓诽顫M了她小小的心臟，可她不得不承認(rèn)，大多數(shù)時候，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李樂琛，平時自己挺多話的，為什么面對李樂琛，自己似乎找不到什么值得一說的。

　　李樂琛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應(yīng)，他虛虛地把陳靜瑋環(huán)住，似乎是讓她躲在了自己的懷里，至少能為她擋住一些冷風(fēng)。他有時候也會想，明明和陳靜瑋是兩個世界里的人，如果自己再倦怠些，也許跟她就永遠不會有交集了，自己干嘛非要來招惹她呢？自己對她是喜歡嗎？也許是的，她純粹，簡單，天真爛漫，對這世界帶著一種毫無由來的善意，有點像小狗，你對她好一點，你就是她的全世界。李樂琛很想成為誰的全世界。

　　“你聽過《最后一小時》嗎？感覺這首歌就像是為此時的我們寫的?！标愳o瑋腦中響起這首歌，細(xì)細(xì)咂摸著歌詞的滋味。

　　“沒有聽過，是誰唱的？”

　　“蘇慧倫啊。我很喜歡她的?！?p>　　“我只聽過她唱的《鴨子》、《檸檬樹》。你唱給我聽聽??！”

　　陳靜瑋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城市漫天烏云

　　連愛情都快要被太陽放棄

　　只丟下我和你

　　說一句 you love me

　　讓我們對世界還有回憶

　　偷偷開始秘密的約定

　　最后一小時我擁有你

　　一輩子在這里

　　時間一分一分在逝去

　　幸福一秒一秒在繼續(xù)

　　來不及管天晴

　　氣溫一度一度在降低

　　火柴一根一根快燒盡

　　最后一小時我擁有你

　　南北極黏一起

　　狂風(fēng)暴雨來不及哭泣

　　天崩地裂我也不在意

　　暴風(fēng)雪花滿地”

　　唱完后她睜大眼睛看著李樂琛，等著他點評兩句。李樂琛一臉笑意，看著她說：“I love you”，也不管陳靜瑋作何反應(yīng)，“這不是我們的最后一小時。我要我們對這世界有共同的回憶。”陳靜瑋聽了他的話，沒想到他認(rèn)真聽了歌詞，還對此做出了回應(yīng)。更讓她沒想到的是李樂琛接著說，“這歌聽起來有點怪……”

　　陳靜瑋一臉大囧，自己確實不太會唱歌，經(jīng)常被楊浩然嘲笑是“皇家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的”，跑調(diào)沒節(jié)奏感，她有點后悔，自己干嘛一沖動就唱了，丟死人了。她趕緊說：“這歌不怪的，是我唱得不好。你回家之后自己去找來聽啊！真的很好聽的！”

　　李樂琛點點頭，他說：“我也唱首歌給你聽吧。”說罷便唱了起來，

　　“oh，girl我強烈感到時間不夠

　　想牽著你的手對抗寂寞

　　輕柔像陣微風(fēng)

　　讓我從容不迫

　　一切都會不同

　　有了你在身邊

　　情人愛卻更多

　　虛情假意的話不說

　　只用一顆真心默默愛我

　　最珍貴的感動盡在不言中”

　　 李樂琛唱得很好聽，極富有感情，就算是清唱，都很能打動人。陳靜瑋生出與有榮焉的驕傲感。她望著李樂琛的眉眼，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歡。李樂琛也望著她，臉上寫滿了溫柔。

　　“我起得有些晚，還沒吃東西。要不咱們?nèi)コ渣c東西吧?！崩顦疯〗ㄗh到。

　　陳靜瑋點點頭表示贊同，可是對這周圍的吃的毫無信心，“火車站周邊的東西都很難吃呢！”

　　“我?guī)闳ヒ粋€婆婆開的店，她家牛肉面很好吃。”李樂琛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神情，“我以前逃課時經(jīng)常來這附近晃，這周圍的小吃店我都挺熟悉的?！?p>　　說話間已牽著陳靜瑋往火車站東邊的一片家屬區(qū)走去。一開始還有一些買水果和快餐的小店，越往里走越安靜。大概走了七八分鐘，穿過一個小門洞，來到一家小店。這家小店在居民樓里，不是正規(guī)的門面房，而是一樓的房子改造而成，向外的房間開大了門，門的左手邊是案板和灶臺，里面擺了兩三張桌子。里面還有幾間，看起來像是老板的住所。

　　李樂琛喊了一聲婆婆，一個戴著白色帽子的婆婆應(yīng)著聲從里間走了出來。婆婆圍著一條很舊的白圍裙，手上戴著袖套。臉上帶著笑，很和氣地打著招呼：“來了！？今天吃什么面啊？”

　　“婆婆，要兩碗牛肉面，面少，湯寬?！崩顦疯〈鸬?，“婆婆手可松了，每次下面都下得多?！?p>　　不多會兒，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就上桌了。牛肉燉得軟糯鮮香，配著綠色的青蔥和香菜，格外誘人。

　　“我經(jīng)常想吃婆婆煮的牛肉面。真羨慕你，想吃的話坐個公交車來吃就好，不像我，還得坐火車。”

　　“我才羨慕你呢，省城好多好吃的。以前我表姐去省城出差，我也跟著去了。她辦完事之后帶我去吃了好多好吃的?！?p>　　“以后我?guī)闳コ园?！我回去就去搜集好吃的，給你準(zhǔn)備一個美食地圖。你什么時候來省城，我?guī)е阋粯右粯拥厝コ?！?p>　　時間過得很快，一小時實在微不足道，到了說再見的時候，李樂琛堅持不讓陳靜瑋送他上車。兩人在候車室門前揮手告別，一個往里，一個往外。陳靜瑋實在不舍得分開，她走了幾步之后又回過頭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李樂琛也正站在候車室的門邊看著她，她朝他跑了過去，抱住了李樂琛，她眼淚汪汪地對他說：“李樂琛，我好喜歡你哦。不想讓你走?！?p>　　李樂琛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幫她把頭發(fā)攏好后掛到耳后，說：“我放假的時候再來看你。我會給你寫信打電話的?！?p>　　候車室里響起催促旅客上車的播音，李樂琛緊緊擁抱了陳靜瑋一下，轉(zhuǎn)身離開。陳靜瑋望著他在人群中尤為顯眼的身影逐漸消失，久久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