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船上,時間卻仿佛靜止了。
一矛貫胸,慶忌居然沒有倒下去,高大的身子仿佛一座沉穩(wěn)的大山傲然定在甲板上。
要離感覺,他和慶忌之間從來沒有貼得如此之近,哪怕最親密交流的時候。
殷紅的鮮血順著長柄流到他的手上,他分明看到慶忌的臉上露出了異常復(fù)雜的神情,震驚,失望還是落寞……
此時的要離一身真力消耗一空,晃了幾晃幾欲跌倒。
慶忌右手握劍,卻伸出左手扶住了他的身子,凄然一笑道:“為何?”
“我是吳王派來的刺客!”要離嘆了口氣。
慶忌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道:“你應(yīng)該知道的,我對你不薄?!?p> “我……”
要離無言以對。
其實他比誰都清楚,慶忌說得一點沒錯,自從投奔之后,吳國公子對他照顧有加,當與鞠余等人為難他時,也多數(shù)站在他這個外來者身邊,還為他打造了最好的武器,拿他當親兄弟一樣對待……
“為何如此無情?”慶忌一聲嘆息。
要離呆住了,張了張嘴,要說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感情是刺客的毒藥!”
他想說這句話,可是隨之又否定了,一個刺客真的沒有感情嗎?
若無感情,何以拔刀?
但……若有感情,為何拔刀?
?“公子!”
數(shù)十名死士從船艙中沖了過來,看到這情景瞬間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短暫的驚愣后幾名死士一擁而上,將要離拖開死死地按倒在甲板上,明晃晃的兵器架到了要離的脖根。
“可恨!要離原來是一個刺客!”有人驚呼道。
“殺了他!”眾人目中噴火,齊聲怒吼。
“算了!”慶忌卻擺了擺手。
“為何?”眾將士愣住了。
“放眼天下,敢加刃于我慶忌者唯此一人也!”慶忌忽然縱聲大笑,豪邁地道,“此要離,乃是天下之勇士,我慶忌也是天下之勇士,豈可一日之間殺兩個天下勇士?!”
眾人沉默不語。
“你們不要殺要離,放他回吳國,以旌表他的忠心。”慶忌咳出了一口鮮血,又囑咐左右。
“有杕之杜,其葉湑湑。獨行踽踽。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
慶忌眼望吳國方向,小聲哼起了那首《杕杜》,一股壯志未酬的悲涼,難回故土的凄愴油然而生。
他渴望兄弟,然而最終只能在孤獨中死去,落寞彌漫在江面上,久久不去……
歌聲中,他右手握住了半截長矛,猛力抽出,血流如注。
慶忌仰面而倒,鮮血染紅了甲板。
眾軍士放聲慟哭,泣不成聲。
兩行熱淚順著要離的臉頰流了下來,卻絕非鱷魚的眼淚。他毅然斷臂,憑著一腔熱血而來,可是真正將長矛刺入慶忌胸中的那一剎那,卻迷惘了。
陡然發(fā)現(xiàn),他根本感覺不到絲毫勝利者的喜悅,相反心里卻是空蕩蕩的。
這個結(jié)局,根本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那個千金一諾,還有為師兄報仇,真的如此重要嗎?
以至重要到違背自己的內(nèi)心,重要到絕情絕義?
“勇士要離,為了你的忠義之名,趕緊去吧!”架在脖子上的戈戟撤走了,有人將一口唾沫狠狠地吐到了甲板上。
聽得出,這句話分明透著一股濃濃的譏諷。
要離沒有走,直起身子,凜然道:“為一君殺另一君之子,是為不仁!公子對我不薄,我卻反戈一擊,是為不義。似我這種不仁不義之徒,有何顏面茍活于世?”
他本來就沒有打算活著回去,說罷俯身拔出甲板上斜插著的那把勝邪劍,橫劍頸項……
鮮血是那么炙熱,混合著悲涼的色彩……
真的勇士從來都是心有不懼,無論生與死。
至此,要離與慶忌上演了一出震驚古今的國士無雙,他們以死詮釋了什么是真正的天下勇士……
這一年是公元前514年,初冬。
慶忌一死,群龍無首,討伐吳國一事自然失去了意義。軍中的幾名卒長集合一起,經(jīng)過商議,決定遵照慶忌的遺命。
他們用二人乘坐的大翼載著,將二人的尸首運回了吳國。
闔閭聽從伍子胥的建議,將要離葬在了專諸墓旁,永遠陪在了師兄的身側(cè)。
而慶忌,畢竟是曾經(jīng)的吳國公子,現(xiàn)吳王的親侄子,厚葬在西湖岸畔,人們感嘆他的大智大勇,特在西湖建了一座慶忌塔,以示懷念。
……
要離刺殺慶忌的江岸邊。
川流不息的江水似乎睡著了,水面平靜如鑒,只有水底下暗流涌動,誰會想到就在這里,曾有兩名天下勇士幾乎同一時刻絕命于此。
此刻,一身青衫的王詡站在岸邊的一塊青石上,眼望江水,神色肅然。
與九嬰一戰(zhàn)雖然重創(chuàng)了對方的一道幻象,也耗費了王詡一身真氣,休息了三日,王詡才來到江邊收取要離的魂魄。
沉默了一會兒,他取出了養(yǎng)魂符,神念飛出覆蓋江面,輕聲喚道:“要離現(xiàn)身……”
片刻之后,江水嗚咽。
一道虛影從水中緩緩飛起,身材矮小,正是自刎而亡的要離。
這是他的魂魄,除了在云夢谷學藝數(shù)載,要離在太湖邊做了一輩子的漁夫,自然地魂歸水中。
此時的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面見吳王前的形容,神色卻有些頹廢。聽到王詡的召喚聲,他便向王詡飛來,不一會兒停在王詡面前。
他沒有直接飛入養(yǎng)魂符,卻問道:“老師,我這樣做……對了嗎?”
王詡無言以對。
他不想輕易下結(jié)論。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么絕對。有時候所謂的對與錯、正義與邪惡界定起來很難,正所謂一千個人眼中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慶忌為了報父仇枕戈待旦,要離為報師兄之苦心孤詣,你能說誰對誰錯嗎?
接下來,王詡會將要離收入養(yǎng)魂符內(nèi),將來為他尋找恰當?shù)娜诉x。雖然暫時還沒有想好讓要離與哪位歷史人物的融合,不過,他不想讓要離帶著遺憾靜等千年。
默然良久。
王詡正色道:“你殺了慶忌,雖為諾言與仇恨,但自此吳國安定,黎民少受兵僰之苦,所做的也是有意義的……”
“多謝老師!”要離冰涼的心生出了一絲溫暖,平靜了下來。
“來吧……”王詡指了指養(yǎng)魂符。
要離抬頭看了一眼蔚藍的天空,又低頭凝視了一眼碧水,再無留戀,身子一晃消失不見。
養(yǎng)魂符中早有了兩道英魂,先軫和專諸,如今又多了一個,要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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