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館建在皇宮之外,門前的石板路上甚至因為少有人住,而在縫隙中生了青苔。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孩童的笑鬧聲、遠處小販的吆喝聲時不時地傳來。
“這里真是熱鬧,讓我等很是羨慕”,使臣邊宣笑著對姬懷道。
姬懷搖搖頭,面帶歉意,“都是本殿的不是,讓幾位空等了這許久。今日已在宮中設宴,好好為幾位接風洗塵?!?p> 皇宮離別館并不算遠,大家也就安步當車,一路慢慢聊著走向?qū)m中。姬懷帶著王猛,走在最前面,與邊宣等人寒暄著。
梁炯安安靜靜地跟在后面,支著下巴想,這么一看,青丘的服色與周國的倒是很像。姬懷的身上的太子朝服深藍為主,深藍色底子上繡著絳色花紋。從后面看去,與青丘使臣的服色倒是很融洽。
不過,梁炯看向同樣落在后面的那個人——那個使臣中外貌最出色的人。他沒有與任何人講話,雖然是在一群人中,卻能夠被人一眼認出。
陽光下他黑色的頭發(fā)亮得耀眼,廣袖隨著他走的每一步而擺動。明明就是挺拔的身形,卻在行走之間露出一點慵懶的錯覺來。
“你在看什么?”一個冷清的聲音傳來。梁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不知不覺盯著人家看了這么久。而這個人,卻越走越慢,最后與梁炯并排。
走在這樣身姿飄逸的人旁邊,梁炯再看看自己這一身:普普通通的麻灰色衣服,毫無特點、毫不顯眼的樣式,渾身上下就連個玉佩都沒有,在這一行人中顯得極其寒酸。
好在這人沒有嫌棄他,還主動開口搭話。作為第一個被“搭訕”的,梁炯從心底冒起了好感的泡泡,并且再次認真打量了一下這個人。
“我在看,美人兒?!辈恢醯模@句話不由自主地從嘴里溜了出來。旁邊的紀姜被雷得不輕,慘不忍睹地別過頭去,心說,早知道就該把龐降留下,自己跟著去,瞧瞧現(xiàn)在,可憐的梁大被龐降給摧殘成什么樣兒了。
姬懷顯然也聽到了這句話,隱晦地微微側(cè)身,丟給梁炯一個眼神。梁炯體會著,這是什么意思,贊同?嫌棄?傷心?不不,他在想些什么啊。
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體會這個的時候,為了在“外國友人”面前留下個好點的印象,梁炯趕緊解釋道,“你看啊,前面,清一色的,美男子。都一樣的,嗯……貌比潘安。是不是?”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對方眼里仿佛劃過一絲不屑。梁炯趕緊道,“陌上人如玉嘛,光是看著就很賞心悅目?!?p> “嗯,”勉勉強強吐了個字,對方很想快點結(jié)束這個話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同沐,同門的同,水木的沐?!绷壕甲匀坏卮鸬?。
“同沐……?”那人將這句話在嘴邊過了一遍,嘴唇微動,讓梁炯又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放到那淡淡的唇色上,“我叫竺旸,記住了。”
嗯?梁炯想,豬羊?真是奇怪的名字。這個姓貌似很少見呢,好像是一些青丘的貴族才能擁有。
“同沐先生,”姬懷忽然在前面叫他的名字,梁炯只得跟這位“羊”暫時道別,三兩步趕到姬懷身邊,問道:“殿下,什么事?”
“哦,你也知道,青丘很是擅長制藥。邊宣說想多了解我大周的藥物,我想先生平日里與鄂侯和蘇姑娘都比較熟悉,或許能介紹一二。”姬懷道。
“這個,在下倒是略懂一二?!绷壕剂⒖虙仐壛藦凝嫿的抢镎慈镜穆?,很快擺出一副謙遜又儒雅的樣子,心道萬萬不能給大周丟人。他對著一干青丘使臣有模有樣地講解起來。
紀姜在后面倒是略微沉思了一下。平時殿下都是稱梁大為“先生”,從未連名帶姓地叫過。
所以,殿下是不是有什么隱晦的意思呢?
其實姬懷也并不了解自己那隱晦的意思是什么。只是他本能地對那個稱自己為“竺暘”的青丘使臣感到不舒服。自從在別館接到他們時,姬懷就注意到了他。
竺暘見梁炯被叫開,并不覺得尷尬,只是在梁炯走后,眼神立刻冷了下來。紀姜冷眼旁觀,忽然一種陰森冷寂的感覺襲來,趕緊搓搓胳膊,去找姬七聊天去了。
哎呀,龐降不在,真是連個逗悶子的人都沒有了。紀姜看看前面長長的宮道,一塊塊打磨得一般大小的青石鋪在地上,一眼望不到頭似的,他不禁咋舌,下次可不要因為好奇就跟著來了,進宮可不是個好差事。
“哎呀,剛剛說到哪里了?”梁炯用他那半吊子的醫(yī)術,勇敢地承擔起向好奇的異國人普及大周醫(yī)藥的責任。結(jié)果越說越興奮,忍不住回到了自由對話狀態(tài)。
“先生說到曼陀羅”,邊宣笑著接道。
“哦,對了,曼陀羅。這種藥呢,常用作鎮(zhèn)定類藥物,可用來做麻沸散。然后花、葉、子都是有不同的用法的,最最關鍵的是,不能多吃?!眲倓偭壕冀g盡腦汁,想起鄂候治病時最喜歡用的一味藥,趕緊把知道的都給倒了出來。
邊宣有些疑惑,微微蹙眉,“為何不能多吃呢?”
美人眉頭微蹙,風情萬種。梁炯不由得想起龐降那句名言,暗道,這話用到青丘人身上,真是再適合不過了。老天大概是公平的,給了他們無人能及的外貌,便收回了肥沃的土地、強悍的戰(zhàn)斗力。
所以青丘人看起來都有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回過神兒來,梁炯撇開眼,看了一眼姬懷。發(fā)現(xiàn)對方眼中同樣感慨。
“因為,曼陀羅是有毒的。即使作為藥物,也只能嚴格遵照藥方,每日用量萬萬不可超量,更別提自己服用了。一個搞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p> 梁炯嚴肅地聲明。他可不想這幾個人因為好奇,再去找來嘗嘗,若是青丘的使臣在周國期間出了事情,就是他們必須要負責的了。
當然從私心出發(fā),他也不想有人出現(xiàn)意外。畢竟,這么一群粉雕玉琢……額,不對,是賞心悅目的人,若是中毒變得面目全非,就不好看了不是。
“原來如此,多謝先生提醒?!边呅h首道謝。
梁炯摸著下巴想,真是不公平啊,憑什么又丑又粗魯?shù)恼矅苓@么強大,青丘卻只能淪落到弱小臣服的位置。
粗魯?shù)恼矅?,這也是肖克的心里話。從大君的帳子中出來,肖克面色如常,卻加快了腳步。粗糲的風沙刮過,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許多詹國人都覺得,肖克這樣細皮嫩肉的,恐怕很難在寒冷的詹國堅持下去??墒切た藚s是一呆就是五年。
撩起簾子,終于進入自己的帳中。肖克翻了個白眼兒。沒想到最后逼走自己的,竟然不是風沙,也不是寒冷,更不是排擠。而是托洛的懷疑。
真的是小瞧了托洛呢。肖克迅速地展開一條被卷得非常細的紙條,迅速地寫了幾個字,又將紙條卷回原樣,塞進衣服邊緣的縫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