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站在抄手游廊旁的影壁下,遠遠的望著池塘中亭亭綻放的荷花,把玩著雙面折枝瑕蝶菊花扇下的象骨三孔芭蕉葉形墜,下頷的弧度仍舊帶著病弱的蒼白,茯苓和茱萸一左一右的侍立在旁,給她打著扇,習習微風劃著她的臉頰刮過,帶來恰到好處的涼意。
一柱香后,遠遠便從隔斷里走過來一個年輕的男子,穿著寶藍色纏枝蓮紋通袖鑭袍,更襯得一張臉和美玉一樣無瑕,他一抬頭,便瞧見了徐容,溫潤的臉上帶起絲絲笑意,特意折了路,朝著徐容走進,拱了拱手:“七小姐大病初愈,怎好站在這里,暑氣蒸騰的……”
“不礙事的?!毙烊莨训哪樕下冻鲂σ鈦?,她直白的道:“季先生,我是專門在這里等你的?!?p> 季致江笑了起來,很開懷的那種,整張臉更是明媚起來:“哦?是嗎?七小姐要是想見我,讓人來陶文館找我便是,你大病剛好,若再沾了暑氣,我會心疼的?!?p> 徐容望著他,心里莫名就想起了昭明寺灼灼的桃花,這季致江的眉眼當真是生成了她最愛的模樣,聽他如此說,心底就綻開了一朵花,恍惚間,一個念頭從腦海閃過。
徐容笑著,將手上的雙面折枝瑕蝶菊花扇遞給了季致江:“聽聞你一直在找這面扇子,剛好我那兒有,便收拾好了拿來送你……”眉目含情的望著季致江:“叫丫鬟送來,又怕你不肯記得我的情,我便只好親自來了。”
在徐容熱辣辣的目光中,季致江接過折扇,舒朗的笑了起來:“便是不送我折扇,不遣丫鬟來看我,我也永遠記得七小姐的情?!?p> “七小姐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身體,莫讓我擔心的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知道嗎?”季致江儒雅的面孔被太陽曬得微微發(fā)紅,望著徐容的目光更加的溫潤似水:“就算真的想出來走走,也記得叫丫鬟給你打把傘,好歹遮一遮這毒辣的日頭,少遭一點暑氣?!?p> 徐容吃吃的笑了起來,白凈的面皮上浮現(xiàn)出少女的嬌俏:“你剛剛是吃了蜂蜜才來的嗎?怎么講的話這樣的甜?”
季致江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幅孺子不可教也的喪氣模樣:“我這是好聽的話嗎?我這分明是在給你出謀劃策,讓你少受一點罪?!?p> 徐容點了點頭,忽然,就認真起來:“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p> “光是記住有什么用?”季致江皺著眉頭:“你得做到才行!”
徐容仰著臉,細瘦的眉眼間有著龐大的認真:“季先生,你心悅我嗎?”
季致江眉頭皺的更深了:“你認為,這種話,是能隨隨便便講給不相干的人聽的嗎?”
“那就是心悅我咯?”徐容歪著腦袋,仔仔細細的注視著季致江臉上的表情:“那,季先生,你會娶我?”
季致江一臉鄭重的望著徐容:“你我兩情相悅,自然是要結為夫妻,白頭偕老的?!?p> 徐容望著季致江,并沒有因為他的承諾而露出甜蜜笑容。
這讓季致江有點些微的詫異,徐容心思單純,七情六欲全都寫在臉上,是個讓人能夠一眼看穿的人,又一心一意的歡喜著他,若換做往常,她聽了這番話,定然會笑逐顏開,可是現(xiàn)在……她緊抿著唇角,低垂著眼睫,并不像是開心的模樣,卻也不像是不悅。
一直能夠掌控的人突然做出些讓人看不懂的事情……季致江這次是真的皺起了眉頭,這種感覺并不好。
想了想,他去握了徐容的手,把她小小的手包裹在掌心,輕輕的摩挲著。
突然間,他有點心猿意馬起來,望著徐容的側顏,喉結翻滾了兩下……
徐容又問:“那季先生打算什么時候提親?”
季致江微愕:“七小姐……”
徐容笑了起來,白膩的肌膚在陽光下,竟有種熠熠生輝的燦爛之感:“我迫不及待想嫁給先生!”
季致江苦笑不已,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話語里迅速灌滿了寵溺:“你啊……你還有兩個姐姐沒有出閣,我怎么敢上門提親?”
“況且,東平徐氏門第高華……”
突兀中,有一道婉轉如鶯啼的聲音遠遠的響起,蓋過了季致江刻意壓低的聲音。
“七妹妹想來是大好了……”
“妹妹可真是沒良心,姐姐擔心的跟什么似的,還給你抄了佛經(jīng)供奉在相國寺祈福,如今手上的繭子還沒全消呢……誰知道妹妹你下病榻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見季先生……”
徐容很快被兩個艷光四射的妙齡女子一左一右的架住了胳膊,仿佛是怕她體力不支,稍微年長些的那個還伸手在她額頭探了探,拿了一方帕子出來替她拭了拭額頭的汗珠,面露心疼的同時,又不滿的朝著季致江埋怨道:“季先生明知道七妹妹體弱,怎的還站在這毒日頭底下和妹妹說話?”
另一個則伸出蔥蘢玉指,在儼然屋舍上輕輕一點,跟著抱怨起來:“就是,就是,那么多廊蕪、房間,你們不去,偏要站在日頭下說這么一會兒話,還送什么扇子……也不怕那蝴蝶飛走了……若曬壞了妹妹,季先生你該當何罪?”
見兩位姐姐有了追究的意思,徐容的臉便白了幾分,一臉緊張的道:“不關季先生的事情,是我……是我要找季先生來說話的!”
年長些的那個是忠武將軍府的五小姐,乃是姨娘所生。
但是諳國夫人心地善良,對府里的庶出小姐、公子們都視如己出,尤其是這位五小姐徐雅,因為和徐綾、徐容交好的緣故,更是被諳國夫人捧在手里養(yǎng)大了。
而那個與徐容年紀相仿的女子,就是后來被冊立為太子妃的六小姐徐綾。
兩個人容貌清妍,身段窈窕,一舉一動無不彰顯世族大家的底蘊。
此刻,徐雅和徐綾卻頭鉆到一塊兒,拿了帕子捂著臉,朝著徐容擠眉弄眼的,咯咯的笑出了滿臉的飛紅。
徐容這才明白過來,她是被兩個姐姐拿來取笑了。
她馬上就羞紅了臉,朝著徐雅徐綾一跺腳,哼道:“姐姐敢取笑我……我這就去告訴娘去,看娘怎么罰你們!”
扭身一轉,身影便在廊蕪下消失了。
身后響起徐雅、徐綾兩個肆無忌憚的促狹笑聲。
毒辣的陽光鋪展開來,落在她們身上,淺碧輕紅相得益彰,美好容顏如詩如畫,叫人忍不住側目駐足。
徐家的小姐,向來以姣好容顏稱著越國。
便連皇帝,也不能免俗,兜兜轉轉,還是拜倒在她姑母的石榴裙下。
以才貌揚名于世的賀徵也數(shù)次寫詩稱贊徐家女兒容貌出眾,舉世無雙……
唯獨自己,是個異類。
看著她們的身影簇擁著消失在太湖石假山之后,徐容收回了目光。
語氣如常的吩咐茯苓和茱萸:“去雀安堂?!?p> 茯苓和茱萸對望一眼,艱難的啟口問道:“小姐該不會……該不會是,要去告五小姐和六小姐的狀吧?”
徐容的聲音中含著笑:“我大病初愈,自然是要去給母親請安的?!?p> 茯苓和茱萸將信將疑的引著徐容走過又一個穿堂,往雀安堂的方向去。
兩個人誰也沒有注意到,此刻,徐容的臉上殊無笑意。
本就蒼白的臉頰更是如冬日連綿的皚皚雪山那般,白的生出一團氤氳的寒氣,泛著幽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