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會……”秋玹看著身上的人,她想問你之前不是還冷漠地說著“與我無關(guān)”嗎,想問不是在今夜所有人的劣根性都展露無遺嗎,想問她何必來救她。
但顧清悅只是沖她搖了搖頭,也不去管那些在她身上瘋狂撕咬著的夢貘,最后復(fù)雜地看了她一眼,身子一斜痛苦地往旁邊倒去。
秋玹連忙接住她,替她按住太陽穴??粗i死著眉頭面色慘白,冷汗一滴滴從她額發(fā)間冒出,緊咬的牙關(guān)里泄出幾絲痛苦的呻吟。
“快……快走啊。”顧清悅強(qiáng)忍著,在徹底失去理智之前對她說。
秋玹把她移到長桌底下躺著,說:“我找到辦法就來救你。”然后最后看了顧清悅一眼,咬咬牙抽身離開。
她剛跑出夢貘們的包圍圈,一直懸浮在半空中高高在上觀賞著這一幕的趙柯就笑了起來:“看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只漏網(wǎng)之魚?!?p> 他說著右手在半空中虛虛一握,做出一個抓取的姿勢。
秋玹暗罵一聲,感覺到空氣里有什么東西徹底限制住了她的行動,然后身體就不受控制地朝趙柯飛去。
她身體懸空著被趙柯吸附在半空中,眼球四下轉(zhuǎn)動著想尋找男人的破綻。
趙柯卻只大笑著打消了她的念頭,“我說過了,我是今夜的主宰,是夢境的主人。你竟然還妄想著在我的夢境里打敗我?真是可笑。”
夢境?所以說從“它”宣布“狂歡之夜主人公生成成功”之后,這一切都屬于趙柯的夢境嗎?秋玹心里隱隱有了一個猜想。
可還沒等她想著怎么去驗證這個猜想,那邊最先被夢貘攻擊的鄭云遠(yuǎn)徹底陷入崩潰。男人大叫著,甚至發(fā)出了一種以人類的聲帶根本就無法發(fā)出的嘶吼。
“一只獵物已經(jīng)徹底入夢,成為我的俘虜了?!壁w柯桀桀怪笑道。
為了呼應(yīng)他的話似的,下一秒是楊洛洛,再接下來,是顧清悅。
秋玹深吸了口氣剛想說些什么,緊接著,她的頭開始發(fā)出劇烈的疼痛,活像有什么人正拿著攪拌棒在和稀泥一樣攪和著她的腦漿一樣。
“啊……”她總算理解且真正感受到了顧清悅他們受到的痛苦??墒?,不應(yīng)該?。克齽偛艣]有碰到任何一只夢貘,所有夢貘的攻擊也都被顧清悅擋下來了。
這邊趙柯顯然也有些疑惑,男人冷笑著將秋玹又提高了一點(diǎn),說道:“你別想給我?;?,不然我保證你一定會很痛,很痛?!?p> 秋玹這會連話都說不出了,她感覺到像有什么人在徒手硬撬開她的腦殼,然后扯著她的魂體在往外拽。五感漸漸褪去,只余下腦子里的劇痛愈發(fā)鮮明。
在逐漸失去意識中,她想著,這下徹底玩完了。似乎是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幻覺,她竟然看見秦九淵幾個越步跨上樓梯,然后直接撐著欄桿借力跳了上來出現(xiàn)在趙柯背后,趁著男人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qū)⑹种械牟偷兑话巡暹M(jìn)了男人的咽喉。
噴濺狀的血珠有一些沾到了秋玹臉上。失去了束縛,她整個人從半空中墜落,然后就被什么人接住,輕輕放在地上。
結(jié)束了?她這樣想著,意識徹底陷入黑暗。
……
秋玹又回到了那個陳朽的光怪陸離的夢境,她依然在夢境邊緣行走著,沒有起點(diǎn),也永無止境。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她在右手邊看見了一點(diǎn)亮光。她疑惑著追尋那亮光繼續(xù)前行,那亮光也始終與她并肩。
后來,亮光褪去,秋玹看到了籠在光里的人,是顧清悅。她仍是秋玹最初見到她時的那份樣子,用溫柔而充滿力量的聲音對她說:“秋玹,快過來啊。”
秋玹站定在夢境邊緣,她猶豫了一會。卻突然看見顧清悅前方的黑暗中,無數(shù)只慘白病態(tài)的,骨瘦嶙峋的手朝她伸去。
“當(dāng)心!”她朝顧清悅喊道。
顧清悅卻依然站在原地,溫暖堅毅的女性低下頭想了想,接著抬起頭來笑了笑。以一種擁抱宿命的決然與堅定,她伸手握住了那些伸向她的手。
那些手拖著她飛速向前?!邦櫱鍚偅 鼻铽t喊了她一聲,她卻任由那些手拉著,始終沒有回頭。
秋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也開始在夢境邊緣奔跑起來去追她。
跑了許久,那些怪手終于停了下來,秋玹雙手撐著膝蓋喘氣,一邊忍不住想問問顧清悅到底在想什么。
然后她就看見,在那些手的棲息地,或躺或坐著形形色色的,傷患。他們中有的肢體殘缺,或是先天性殘疾;有的看起來像經(jīng)歷過幾場了不得的戰(zhàn)役,燒傷、浮腫、傷寒、黃斑;有的四肢健在,卻只能虛弱的臥地不起,面色慘白奄奄一息。
而顧清悅在原地站了一會,神色復(fù)雜。接著她就這樣走過去,義無反顧,從一而終。
秋玹站在那里,看著那抹亮光投入悲慘之人間,看著那抹光很快被蜂擁而上的人群掩埋,看著在擁擠人群的細(xì)縫中,那亮光微弱卻又堅定的閃著。
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顧清悅,明白了像她這樣的人為什么會來參加這種游戲,為什么會在狂歡之夜上露出那樣的表情后又奮不顧身地來救她。
“秋玹,快走啊,”那亮光對她說著,“繼續(xù)往前走,別回頭。”
于是秋玹在心中與那道光道別,繼續(xù)行走在漫無邊際的荒蕪里。
“阿念?!彼犚娪腥嗽诮兄l的名字,她轉(zhuǎn)過頭,看見戴銀邊眼鏡的男人意氣風(fēng)發(fā)地朝友人笑著,“等申請遞交通過了,公司就可以上市啦?!?p> “嗯?!蹦菚r還不習(xí)慣穿正裝只穿著普通IT格子衫的男人也微笑著,“從我們上大學(xué)時我就在期待著這一天了,真好,愿望馬上就要實(shí)現(xiàn)了。”
然后兩人一同朝著仿佛光芒萬丈的前方走去。秋玹跟在他們身邊,看著兩人合伙的小破公司成功上市,看著他們的企業(yè)越做越大終卻因為理念不合而分道揚(yáng)鑣,看著逐漸穿上西裝的男人成為另一個領(lǐng)域的佼佼者,看著只可共患難不可同富貴的悲劇又一次發(fā)生,看著昔日摯友形同陌路。
“阿念?!弊詈笠淮危瑑扇俗谝黄鸷推降亟徽?。再過一日,因公司收購問題而一觸即發(fā)的商業(yè)戰(zhàn)爭就要打響,“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有能讓我們不用走到這一步的辦法的話,你愿意去嘗試嗎?”
西裝革履的男人只是笑了笑,“可是,你心里也清楚的,即使我們真的回到過去,總有一天也終究會為了各自的理念而分開。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只那么簡單?!?p> “老子知道,”趙柯罵罵咧咧的,“你能想到的我想不到?我就最后問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去試?”
“真是……”男人搖了搖頭,“那么你還能不知道我的答案嗎?你知道,我總是愿意陪你去瘋的。”
于是兩人并肩朝看不見的黑暗深處走去。
秋玹站在原地抿了抿唇,突然想到在趙柯使用交換卡淘汰劉念的那天早晨,在面對著幾乎所有人的鄙夷和被認(rèn)定是自私配不上朋友時,趙柯當(dāng)時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她嘆了口氣繼續(xù)前行。
后來她在邊緣兩邊看到了許多人,有她自認(rèn)還比較熟悉的,也有她所不了解的。唯一的共同點(diǎn)是,和之前的所有次一樣,她只是站在那里看著,扮演一個她所擅長的“旁觀者”。
她跟所有人道別,然后孤獨(dú)地行走。
她行走在暗無天日里,行走在荒涼白晝中,伴著人世間的悲歡一起,伴著記憶中的親朋摯友。她和他們互相依傍,卻從未真正在一起。
自始至終,她都是一個人。孑然一身地來,又一無所有地離去。
終于,她走到了邊境的盡頭。
那里一無所有,所視所觸只有一片濃稠得看不見邊際的黑暗。她試探性地伸出手,那只手便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秋玹縮回手吸了吸鼻子,回過頭去看來時的路。那無邊的道路此刻也如同被黑暗籠罩一般。
“秋玹。”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聲音似乎是從四面八方涌來,恍惚得不像真實(shí)。
秋玹站在黑暗跟前,沒有回答。
“你在害怕什么?”那聲音又問道。
害怕?秋玹暗想,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無所畏懼。接著她愣了愣,感到這場景有些熟悉,就好像有什么人曾調(diào)笑著喊她“無所畏懼小姐”一樣。
是誰呢?誰這么喊過她?
“事實(shí)上,小姑娘,確實(shí)沒什么好怕的。”那聲音說。
小姑娘?
頭一下子開始劇烈疼痛,秋玹蹲下身按住太陽穴,想開口讓那聲音閉嘴,但她現(xiàn)在痛到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虛空中那聲音似乎是嘆了口氣,又開口道:“來吧,小姑娘,抬起頭來看看前方,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不就是一片黑乎乎嗎,還能有什么!”秋玹沒好氣地捂著頭吼道。
“不是的,”那聲音也沒生氣,只繼續(xù)用一種堪稱誘哄的語氣說道,“不只是一片黑乎乎,事實(shí)上只要你想,它可以是任何東西?!?p> “只要,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