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澤西擄走蓋爾貝基的第二天清晨。
李斯特雜貨鋪。
通往雜貨鋪二樓書房的樓梯響起了一陣“嗒——嗒——嗒”的腳步聲，步伐緩慢，但卻鏗鏘有力。
澤西邁出了最后一步，雙腳站定，沒有出聲，靜靜地看著前面那個人的背影。
“做好了嗎？”李斯特就這么站在書架前面，繼續(xù)擦拭著手中的書籍，動作輕柔，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
“好了，死了。”澤西還是站在那個地方?jīng)]有走動，眼神看著李斯特的背影出神。
清晨熹微的陽光打在李斯特的右肩上，照亮了李斯特半邊身子。從澤西的角度看，李斯特的身影像是被一分為二，左邊昏暗，右邊明亮。
“你是怎么殺死蓋爾貝基·安洛的？”李斯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從右邊轉(zhuǎn)過頭來，腳尖依舊朝著書架，清晨的陽光讓他眼睛微微瞇著。
澤西看著被陽光照得透亮的李斯特，又想看看李斯特在擦什么書，不過李斯特的左手放在后面，澤西看不到他手里的東西。
“我用了一把石頭做的劍穿透了他的心臟，現(xiàn)在應該還在廣場上，我敬愛的老師您可以去看看?！?p> 聽到澤西說的話，李斯特又轉(zhuǎn)了回去，繼續(xù)擦著手中那本書，金色字體繪制的書名為《正義劍士蕩邪錄》。
澤西曾經(jīng)看過這本書，和前世的武俠小說差不多，豬腳提著一把名叫“正義”的長劍到處伸張正義，打抱不平。
一個拯救美麗公主，斬殺吃人惡龍，暴打無良貴族的故事，打發(fā)時間可以看看。
李斯特擦著擦著忽然一下用書拍在了書架上。
“怎么了？”澤西出聲問道。
“沒什么，打死了一只小蟲子，就是書又臟了，還得再擦?！崩钏固芈唤?jīng)心的語調(diào)表明確實是小事情。他把書翻過來，書上面有一個小蟲子壓得扁扁的尸體，仔細一看不是什么蚊蠅之類的，而是一只小蜘蛛。
小蜘蛛汁液飛濺的扁平尸體，正好貼在書名的一個單詞上。
李斯特輕輕彈開，用布擦了起來。沒一回兒，被弄臟的單詞——
“正義”
又干凈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擦干凈了嗎？”澤西一直都沒動，“擦干凈了我們一起去廣場看看吧?！?p> “不用了，我親愛的徒弟?！崩钏固胤藕檬种械臅?，轉(zhuǎn)過身子看著澤西，眼眸深邃，“你這次完成的不錯，很不錯。”
……
科威鎮(zhèn)廣場
一把巨大的石劍倒插在廣場的地板上，劍尖直指蒼穹，劍身上竟然直接貫穿了一個人，像是穿烤肉一樣穿在了石劍上。那人兩只眼睛瞪得圓圓，口鼻間已經(jīng)沒了呼吸，顯然是死透了。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以石劍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不敢靠近，但因為明希島民風彪悍，人群中倒是沒有恐慌，只是小聲議論著。
“這——這——這是怎么回事兒！？”
“那上面的人應該是死了吧！”
“哪個惡魔這么兇狠，直接把人做成了旗幟！”
“你們看那把劍！”人群中忽然有一聲驚呼，“那把石劍不是安洛子爵雕像上的‘正義’嗎?。俊?p> “正義之劍！確實是正義之劍！”
“誰把子爵雕像上的正義之劍偷來放在這里？還刺死了一個人！”
“挑釁，這是對安洛子爵權(quán)威的絕對挑釁?！?p> “那上面那個——那個——那個人是——是”一名治安官制服模樣的男子指著石劍上面的尸體大聲叫喊，結(jié)結(jié)巴巴、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表現(xiàn)他正處在極大的驚恐之中?！笆巧w爾貝基少爺！是蓋爾貝基·安洛少爺！”
人群中聽到了叫喊之后，騷動了起來，不敢再妄加議論，有幾個甚至準備悄悄溜走，不敢再看熱鬧，免得卷進一場風暴當中。
一隊治安官快跑著來到廣場，開始隔離人群。
三名治安官想要合力把石劍從廣場的石板上拔起來，用出了吃奶的力氣，都沒有把石劍弄出來，甚至連一點松動的跡象都沒有。
不過這三個治安官連一階武者都不是，自然拔不出來澤西用二階土系魔法“固石術”固定的石劍。
最后，還是子爵府侍衛(wèi)隊過來，打碎了石劍靠著劍柄的部分，才又把剩下的石劍從蓋爾貝基的胸口里拔出來。
陽光下，被血液染成暗紅色的石劍愈加鮮艷，而石劍上的“正義”二字，也因為石劍被打壞而破碎。
蓋爾貝基的遺體，被侍衛(wèi)隊放在擔架上，用白色的紗布蓋住，抬回了明希城堡，向安洛子爵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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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任安洛子爵站在自己先祖雕像的前面，臉上不喜不悲，看不出表情，凝視著雕像。雕像手上原本緊握的石劍早已不見了，只剩下空落落的雙手。
“正義劍沒了，兒子也沒了，安洛家族真得要沒了么？”安洛子爵只用他自己一個人聽得到的聲音低語。
“還不快去抓捕兇手！一群廢物！”安洛子爵轉(zhuǎn)頭對著跪在身后的侍衛(wèi)隊吼道。
“是！”
看著侍衛(wèi)們領命離去，安洛子爵的臉逐漸猙獰了起來，雙眼燃燒著瘋狂的火焰：“馬上光明騎士團南下秘密訪問明希島，你們這些老鼠一個都別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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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爾貝基的死，像是一顆炸彈，在整個明希島上引爆了。
萬家歡喜一家愁。
明希島上的普通人，在害怕侍衛(wèi)隊以及城防軍借口緝拿兇手來剝削自己的同時，也在暗自高興，明希島上第一毒瘤終于被勇士給殺掉了！
“老師，您能幫我看看……”澤西想把在蘿絲神像下面弄到的武器給李斯特看。
李斯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打斷了澤西，“來，過來。”說罷，李斯特揮手在澤西面前弄出一個水波紋狀空氣墻。
“這是……”澤西疑惑的看向李斯特。
李斯特沒有說話，示意他看著空氣墻。
空氣墻上浮現(xiàn)了一個畫面：海岸邊，一個漁夫模樣的男人跪在大海前，痛哭流涕。
澤西聽到了海浪的聲音，也聽到了漁夫的呼喊。這個影像是帶聲音的。
漁夫雙手合十，哭喊著海神顯圣，滅殺了惡魔。最后喉嚨都吼得嘶啞了，含糊不清聲音的呼喊著一個詞。
澤西聽不太清楚，依稀聽到音節(jié)是“SO—NA”。
一旁李斯特的聲音響起：“他在喊他亡妻的名字——桑娜。”
澤西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家老師讓自己看這些影像干什么。
畫面又是一陣波動，這次是在一個集市上。
澤西認得這個集市，就是科威鎮(zhèn)上的集市。
畫面落在一個水果攤販身上，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小伙子。小伙子逢人便送自己推車上的果子，興高采烈地對著見到的每一個人說：“我今天去要娶我心愛的女孩兒了。”
澤西看著小伙一口潔白的牙齒咧得很開，一副高興的模樣。不過，澤西也注意到，小伙的眼角，微微閃著光亮。
“或許是太高興了?！睗晌魅缡窍胫?。
最后還剩兩個果子，是原本車上兩顆最大最紅的，小伙子死活也不愿意送出去，說是要和自己的心上人一人一個，旁人便向他賀喜，小伙子笑著露出白牙一一謝過。
水果小伙最后把小車推到了一座墳前。
他使勁用袖子把一個果子的外皮擦亮，擦得鮮艷欲滴，然后輕輕柔柔地放在墓前。
他又拿出另一個果子，雙手捧在嘴邊，大口大口地吃著，兩排作料悄然滑到手中的果肉里。
“親愛的，我這個果子一點兒都不甜，很澀、很苦、很咸。你的呢？”小伙低聲啜泣著，嘴巴里飽滿了果肉，用含混的聲音呢喃道。
“兩年前，他的未婚妻被一個垃圾虐殺，尸體也被肢解成一塊一塊。他想復仇，想學武，想要手刃仇敵。但非?？上У氖?，他沒有任何天賦，連一階能級都到不了。于是他想了一個辦法。”李斯特的聲音毫無波瀾，就是這么靜靜地陳述著，像是某些電影里不合格的旁白。
“這個方法很蠢，基本上不可能實現(xiàn)，但是這并不妨礙他自己騙自己。我親愛的徒弟，我對你說過，人們總是喜歡自己騙自己的生物。他們……”
“什么辦法？老師，他想了什么辦法？”澤西從他被李斯特綁過之后，六年來第一次打斷他的老師。
李斯特沒有在意澤西的“無禮”，繼續(xù)說到：“他開始賣水果，每次出攤都選出一個最大最好看的水果。然后…往里面加毒藥。奢望自己的血仇能夠在他的攤位上買水果，自己吃下最大的水果，然后被毒死。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仇人，根本不喜歡吃水果，尤其是剛才他吃得那種?！?p> 李斯特平淡的聲音里夾著些許笑意：“你猜猜，剛才他吃得那個是不是最大最好看的？”
澤西默然地看了李斯特一眼：“我會把最大最好的讓給自己最愛的女人?！?p> 李斯特嗤笑一聲：“哼，愚蠢！”
李斯特罵完，又揮了揮手，畫面又是一陣變換。
這次是在一個酒館，澤西沒去過明希島上的酒館，所以也就不知道這是那一家。
一個老酒鬼正在酒館里撒潑，站在酒桌上大聲唱著明希島上的民謠：
“女兒，親愛的女兒，
我沒有做錯。
我把你嫁給了一個顯耀貴族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
他將是你可以依靠的男人。
女兒，我親愛的女兒……”
老酒鬼的嗓音低沉嘶啞，凄涼徹骨，一股直入人心的悲意穿透了澤西，經(jīng)五臟，過六腑。
唱到最后，老酒鬼嗚咽痛哭著，一瓶劣質(zhì)的小麥酒噸噸噸的喝進嘴里。嘶聲力竭地大喊著：“女兒！我錯了！
我親愛的女兒！我錯了！
你快回來吧！
嗚嗚嗚……”
老酒鬼躺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駁雜的胡須像一團蓬蓬的野草，上面沾染著濕噠噠的液體，是酒？是涎？還是血和淚？
李斯特的聲音又在一旁響起：“呵，錯了嗎？已經(jīng)遲了，他的女兒永遠也不可能回來了?！?p> 李斯特再一次揮了揮手，畫面消失了。
澤西擦掉眼角的晶瑩，轉(zhuǎn)身正對著李斯特。
“還有許多這樣的場景在明希島上上演，想殺他卻沒能力的，有能力卻怕死的，包括子爵城堡里的侍衛(wèi)，都在籌備計劃擊殺蓋爾貝基。”李斯特直視澤西的眼睛，我親愛的徒弟，你做得很好，非常好！是你，讓正義得到了伸張，讓惡魔回歸了地獄！”
李斯特雙手大開大合，情緒異常激動：“這個世界，高貴者永遠尊顯，卑賤者始終低微。貴族們能享有最好的資源，最好的條件，而平民只能像豬玀一樣，任人宰割。
“即使有平民天賦異常，成為了修煉者，但也是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平民’的命運。他們會變成新的貴族，新的剝削者，繼續(xù)爬臥在平民身上吸髓喝血！
“平民們麻木、弱小、懦弱……但是我們，我們要去拯救他們！這片大陸上，還有千千萬萬個‘蓋爾貝基’，我們要殺光他們，全部殺光！
“我的夢想就是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剝削，沒有貴族，沒有皇室，沒有國王，沒有戰(zhàn)爭，沒有饑荒，沒有瘟疫，沒有災難的世界！大家都和平共處，不為吃喝煩惱，不怕嚴冬的侵襲。一同耕種，一同狩獵，一同打漁。所有的所有都無憂無慮地生活！
“澤西·霍華德！記住了，你是我的弟子，你要和我一起——
“拯救世界！”
澤西看著手舞足蹈的李斯特，只是靜靜的回了一句：“好，我記住了?！?p> 呵，“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么？但是我只想活出我自己喜歡的樣子。我用那把名叫“正義”的巨劍刺透了他的胸口，終結(jié)掉了他的生命，并不是學書上除暴安良、斬殺惡龍的勇士，只是因為我喜歡罷了。
PS：老酒鬼唱的“明希島上的民歌”實際上是化用了一首愛爾蘭民謠《Daily Growing》。小明有時碼字就單曲循環(huán)這首歌，自然靜謐，有一股淡淡的憂傷。特別是男歌手的嗓音滄桑低沉，很有韻味。
諸位書友若是有興趣可以去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