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老氣橫秋地嘆道:“雖說咱們在江南住了八年,走水路游玩也常有,但這么久的船還真是沒坐過,小姐不舒服也是正常的?!?p> 謝恒安看了一眼琉璃。
這丫頭是謝家的家生奴婢,當(dāng)初作為玩伴跟了謝恒安下杭州。謝恒安在沈家一住就是八年,琉璃也幾乎與她形影不離,故而她同琉璃的感情最好,琉璃亦是她身邊最體貼伶俐的那一個。
另一旁的李嬤嬤是她的奶娘,守寡多年,唯一的兒子也在夏天戲水時淹死了?,F(xiàn)在幾乎是一點旁的心思也無,一顆心全撲在了她身上。
謝恒安心中有些唏噓,上輩子自己身邊來往者眾多,除開她的至親,一片真心絕對的,卻只有這兩人。
見謝恒安不說話,琉璃便又哄道:“小姐,我今日問過船上的人了,咱們再過一兩日便能到京城。大少爺與二少爺早就說過要來接您,他們騎馬,咱們坐轎子回府去,氣派得很呢!”
“氣派是氣派,就是不大妥帖。”謝恒安搖搖頭:“人家狀元游街才招搖,閨閣女兒太張揚(yáng)了未免讓人覺得咱們輕浮,傳出去了于名聲無益。到時候在碼頭我跟哥哥們說清楚,還是一切從簡,抄小路回府比較好?!?p> 李嬤嬤聞言,面上微微一動。
就在船上的這幾日,說不清究竟是哪個瞬間,小姐就似乎變了一些,眼神變得深沉了些許,說話做事也多了許多道理。她有些擔(dān)心,但又覺得這并不是一件壞事,畢竟謝府不比沈府單純,多一些心思也是好的。
琉璃有些不好意思,便訕訕地低下了頭。
她也覺得小姐變了,從前二人只需要計劃著每日怎么玩就好,怎么上了船之后,小姐考慮的東西,她慢慢就不懂了呢……
看琉璃臉紅,謝恒安又笑道:“我知道你想上街湊熱鬧,再等半個月就是端午了,咱們一起出去玩,豈不比現(xiàn)在更好玩更熱鬧?”
聽到出去玩,琉璃便又開心了起來,道:“就是不知道京城和杭州的端午哪個更好玩,小時候我爹出去采買,帶我去護(hù)城河那邊玩過,現(xiàn)在都記不清當(dāng)時是什么樣子了,唉,說起來已經(jīng)八年沒見我爹娘了,還真……”
李嬤嬤見琉璃越說沒譜,便隔著袖子輕輕捏了一把琉璃的胳膊,對她使了個眼色。
琉璃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小姐自幼沒母親,自己興致勃勃在小姐面前說這個,的確不大合適。
謝恒安其實早就看到了琉璃和李嬤嬤的小動作,心里只覺得溫暖。如此被身邊人小心翼翼呵護(hù)著的感覺,實在讓她有些甘之如飴。
看琉璃偷瞧自己的臉色,謝恒安便岔開了話題:“聽說坐咱們船的也是京城哪家的女眷,到現(xiàn)在還沒見過,現(xiàn)在快下船了,跟人家打個招呼也好?!?p> 她不大記得這條大船上還坐了誰——畢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上輩子是想不起做這些事的,那時她性子不大活潑又怕麻煩,也討厭與生人套近乎。在江南,沈家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不需要討好旁人,外祖父母也從未勉強(qiáng)過謝恒安非要變成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之人。她的這副性子也是一直到在謝府吃了好幾次虧才慢慢轉(zhuǎn)了過來。
“是北靜侯府的庶出小姐,八天前從濟(jì)寧府那邊上來的,上船那天她那個丫鬟來打招呼,但趕上小姐您發(fā)熱就沒見面。上船后她起了滿臉風(fēng)疹,我們怕過了病氣,也沒敢跟她們往來。現(xiàn)下她們主仆縮在后艙里,只有飯點出來將飯端進(jìn)去吃,平日里靜悄悄一點動靜也沒有?!绷鹆б粡堊炝胬R上就將事情說清楚了。
“這船是沈老太爺備著專門送小姐的,他們雖是侯府,但嫡庶總是有別,也虧得這個庶小姐好意思給咱們張這個口?!崩顙邒甙櫫税櫭?,不大高興道。
她是跟著謝府走了幾十年的老人,自年輕就開始伺候謝老太太,耳濡目染之下,長幼尊卑、嫡庶有別,在她眼里就變得比什么都重要。
“聽說老侯爺與外祖是一起上過戰(zhàn)場的,外祖母這些年總說北靜侯家不大行了,靠著從前那點東西撐著強(qiáng)過。想來那個庶小姐日子也難,不然自己包一條船就行了,又何苦厚著臉皮縮在咱們船上一起走。”謝恒安嘆了一句,又在一旁的梳妝匣子里翻了一陣,找到一小瓶玉顏膏,又找了個荷包裝著,讓琉璃給送過去,權(quán)當(dāng)是打過招呼了。
這關(guān)系打點不打點都行,但謝恒安覺得這庶小姐一個閨閣女兒,生著病走這么遠(yuǎn)的路,到底有些可憐,想著送點東西示好,讓她別太拘束。
“可不是么!”李嬤嬤順著謝恒安的話繼續(xù)說:“老早就聽沈老夫人念叨過了,現(xiàn)在這個北靜侯,說是侯爺,但只襲爵,又沒在朝上任職,腰桿子哪里能挺直?老侯爺當(dāng)初在京城何等風(fēng)光,沒想到?jīng)]落也就是一兩代人的事?!?p> 謝恒安嘆了口氣,她活了兩輩子,這道理可太明白了。
花無百日紅,老北靜侯當(dāng)年剿匪打倭寇功勛卓絕,但偏生又是個張揚(yáng)的性子,兵符到了手里之后主見比皇上還大,現(xiàn)在還有爵給他兒子襲,已經(jīng)算是皇上心寬了。
皇上對老北靜侯如此,太子是不是也可以對詹士如此呢?兔死狗烹,知道太多內(nèi)幕,活著就成了多余,畢竟唯有死人才能閉緊嘴巴……
這么一想,謝恒安的思緒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按照時間來算,她爹謝鐸現(xiàn)在是四九城里紅得發(fā)紫的人物。
誰不知道當(dāng)今皇上對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又疼又愛,在二皇子志學(xué)之年就露了口風(fēng),要他立為太子。按照皇家祖制,年輕皇子未弱冠之時是不能被封王立儲的,但二皇子十八歲那年,就被封了太子。
詹士府里的人也自然是要換一換的,吏部奏上去的人選都快壓垮御案了,皇上這才從字縫里看出一個不起眼的名字——謝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