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將一疊厚厚的檢查化驗單送到了尹秋巖的手上,面無表情地告知他可以出院了。
尹秋巖驚異地問護士,“沒有問題嗎?”
“有什么問題?”護士面不改色,“最遲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后面好幾個人再等著您的床位。祝你生活愉快!”護士轉(zhuǎn)身要走,尹秋巖忙喊住她,“不是......什么事兒都沒有,你們讓我住了這么多天,不是白住了嗎?光做一些檢查需要這么久?你們的儀器設備是不是也太落后了......”
護士根本沒想過要搭理他——這樣的抱怨她聽得多了,現(xiàn)在的儀器就是生死判官,她一個護士只是傳送結(jié)果的。若真的一個一個去回答,那她就像是從護士轉(zhuǎn)職為售后服務的了,她自一臉冷漠地走出去了。
葉曉宣抱著飯盒回來,見尹秋巖黑著臉半躺在床上,納悶地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嗎?”
“你看,”他指著床頭柜上的一堆單子,“什么事都沒有,說可以出院了,你說這算什么嗎?”尹秋巖呼呼地喘著氣。
“查出來沒事不是更好?難不成你還真希望有什么事?”葉曉宣一邊將飯盒里的飯菜小心翼翼地往兩只小碗里分,一邊說,“你不用擔心錢的事,我有一張卡,里面有用不完的錢......”轉(zhuǎn)過身從包里取出來,放在尹秋巖的手上,“以后,這張卡由你保管?!?p> “不行,我不能要?!?p> “為什么?”
“——平白無故的,我怎么可以要你的錢,再說,我不會用女人的錢......住院的錢,我會慢慢還你的。”
“平白無故?——你還是覺得我在撒謊嗎?”
“沒有......只是,太意外,太突然,嚇到我了......”
“嚇到的不只是你......我也一樣。這個錢的確是女人的錢,不過那個女人是你母親,你沒有理由不拿著吧?”
“那也不行,她是給你的......我不能要?!币飵r沉默了一會兒,“我,我和她之間的記憶很少的。你呢?她一定對你很好吧?大學期間,她來看過你嗎?”
之前,葉曉宣已經(jīng)告訴他了——母親是偉大的。他怎么敢質(zhì)疑,怎么能質(zhì)疑,至少,在葉曉宣的面前,他不想質(zhì)疑。雖然,他自五歲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雖然,她拋棄了他和父親,和另一個人一起消失了,雖然,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孩子現(xiàn)在就在他的面前,那又怎樣?又能說什么呢?——為了葉曉宣的快樂,他只有閉嘴。
無論如何,他當然不會要那張卡?!耄谒赣H心里或許早就什么都算不上了,或許,她早已像忘記他父親那樣,將他也忘記在腦后了。她的世界里,還會有他存在嗎?這么多年了......可是......葉曉宣怎么會知道的呢?她是什么時候告訴她的呢?難不成她將自己的過往親口告訴了葉曉宣?——不可能。
“噯,不說她了??悴豢鲜障?,那,還是我來保管,你總該知道了——生活里沒有錢,可是寸步難行的?!比~曉宣遞給他一碗米飯,對他笑。她好像終于找準了適宜的笑容——面對他。好像,從此,就多了一個能和她一起抗爭過去,抗爭那段黑暗記憶的人了,她的心里像是有久違的陽光照進來,溫暖透亮。
尹秋巖看著葉曉宣,他感到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實,不熟悉。她的笑容,更像是藏在陽光背后的迷,他不敢觸摸,也無法觸摸。
出了醫(yī)院,葉曉宣送尹秋巖回去。
落在地墊上幾天的手機早已沒有了一口電,他拿起來去充。不一會,手機里就一直有短信進來,振動個不停。尹秋巖打開來一看,全是阿靈的未接提示。他坐下來,回一個電話去。
“......”沒等尹秋巖開口,電話那頭已經(jīng)炸開了鍋,“尹秋巖,你什么意思?。窟@么多天了一個電話都打不通,關(guān)機,關(guān)機,一直關(guān)機。晚上回去也找不到你了,有本事你現(xiàn)在也別開機???那天,店長都說了,不讓你走了,你怎么連坑都不坑一聲,就消失啦?虧得我還為了你和他吵成那樣?——算我眼瞎,你這個朋友我交不起,行了吧?”
他間中就打開了免提,兩個人一通聽。等阿靈埋怨完,葉曉宣拿起手機,“喂,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啊?問清楚原因了嗎?一個人在那喊是不是特過癮???”
“你誰???”阿靈驚訝中帶著怨憤,“我找尹秋巖——你不是,怎么不早說?”
“你也沒問吶?我干嘛要說。”葉曉宣對著尹秋巖看了一下,“你有必要這么緊張他嗎?”
阿靈覺著對方的聲音是熟悉的,尤其是那股暗暗的火藥味,她不敢去猜是葉曉宣——走的時候是那樣凄慘,那樣絕望的,現(xiàn)在怎么會這么活潑了?哦——她像是恍然大悟——一定是尹秋巖不干了,干脆找她去了,這樣,她的快樂就有了道理。
她還是說了,試探地,惶恐地,“......你是......葉曉宣吧?......”
“嗯?!备纱嗬涞?。
“啊?——真的是你?”
“嗯。怎么?”
“你......不是......走了嗎?......尹秋巖去找你啦?”
“我自己回來的?!彼?zhèn)定自若。
“???——”
“你沒什么事,我掛電話了?”
“等會,我就是想問問......尹秋巖他這幾天干嘛去了?也不到店里來?!?p> “他這幾天生病了。都是在醫(yī)院里呆的......”
“什么?——他怎么不告訴我?沒事吧他?”
“憑什么非得告訴你呀?”
“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應該要告訴我的,這樣,就是他的不對了!”
“沒什么事,我先掛了?!?p> “噯,他?......”電話就在阿靈的追問中突然掐斷。阿靈想著——葉曉宣到底還是一往情深,她離不開他。
在租屋里。
“你怎么不告訴她,你是我的妹妹呢?”
“你希望我說?你怕她誤會?”
“倒不是?!@總是一件快樂的事情,見了熟人自然會想到說出來的?!?p> “不見得對誰都是快樂的?!僬f,我和她可不熟......”葉曉宣開始不停地整理物品,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慌亂。
“我成為你的哥哥,你不快樂嗎?”尹秋巖一步一步咄咄相逼,他始終不相信葉曉宣是自己的妹妹。他想要拆穿她,拆穿謊言——不管什么理由,他至少不能接受曾經(jīng)背叛自己父親的女人,曾經(jīng)拋棄他們的女人,和別人生的孩子是自己的相識。這太詭異了,太荒唐了,太折磨人了?,F(xiàn)在面對葉曉宣,就像是要面對恥辱。
他多么希望她在撒謊啊!
至于他的問題,葉曉宣無法回答。她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快樂。如果,此生本就注定做不成戀人,那上天安排他們成為兄妹,就是一種恩賜,天大的恩賜。她怎么會不快樂呢,她應該快樂。這樣,她就永遠是他的什么人,永遠能和他扯上關(guān)系。
又如果,這一生,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將和他成為戀人,葉曉宣絕不會要什么哥哥和妹妹,永遠不要。
可是,這一切——她做不了主,是那個女人做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