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冀北旅社開業(yè)了,三姨三姨夫意外到來,令本來喜慶的日子又添新喜。
男人們繼續(xù)喝酒聊天,酒過幾巡之后,他們的話語已經(jīng)很難讓人聽明白了,但是他們之間聊的甚歡。我想,醉酒人之間應(yīng)該有著屬于他們的共同語言吧。
媽媽她們?nèi)齻€女人聚在另一邊拉著家長。
房間的門開了,趙大爺拿著一疊五塊十塊還有一張寫滿字的紅紙走了進來:“大平,這是兄弟們給你份子錢,一共是280塊錢,你數(shù)數(shù)!”
“不,不用數(shù),都給兄弟們退回去,請大家吃個飯還這么客氣……”舅舅說著話站起來推脫,卻沒想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三姨夫趕忙把他拉了起來。
“大平,這是講究!必須拿著!”趙大爺也邊扶舅舅邊說道。
“對,對,是講究!那,來,老趙,坐,咱們繼續(xù)喝著!”舅舅抬起漲紅的臉,斷斷續(xù)續(xù)的,近似于一個字一個字的跟趙大爺說道。
“不喝了,已經(jīng)不少了,你們哥三個也少喝點吧!來,大平媳婦,把這錢拿上!”
“等等!”舅舅從襯衣兜里掏出剛剛?cè)谭蚪o的十塊錢遞到趙大爺手中:“還有三個兒家的,記上!”
趙大爺接過錢,從上衣兜掏出一根鋼筆,問道:“名字咋寫?”
“寫大海!三,三個兒女婿的名字!”
“好嘞!”趙大爺刷刷刷的在紅紙上寫完之后,連同手中的錢一起遞到舅媽手中:“枝子,拿好啊,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說罷,他又轉(zhuǎn)過身對桌面上的三個男人抱拳道:“哥幾個也少喝點,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p> 不容大家挽留,趙大爺開門走了,屋子里頓時安靜。
“姐姐,今天大哥旅社開業(yè),二姐他們一家和老四怎么沒來?娘跟大呢?”三姨突然問道。
“可不是,他們怎么還沒來?”舅舅聽到三姨說的話,突然好像酒醒了似的,問道。
媽媽抬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鐘,自言自語道:“按理說早就該到了呀,這都幾點了?是不是找不見地方呀?”說著話媽媽起身看了看窗外。
“那天說的是地里的莜麥割完就來么,是不是還沒割完?”舅媽抬頭看了看月份牌。
“再等等吧,估計是南河槽(姥姥村子南邊的一條小河)發(fā)水,路上不好走。”幾個喝酒的人里面,爸爸還算是清醒一點的。
“嗯,有可能,這倆天雨水大,也不知道家里糧收的怎么樣了?!眿寢屇ミ吨?p> “大嫂,今年家里都種了點什么?”三姨邊輕輕拍著懷里快要睡著的妹妹,邊關(guān)心的問舅媽。
舅媽有點無奈的回答:“還是以前的,種了幾畝小麥、莜麥、還種了點山藥(土豆),年年是要雨水的時候不下雨,一到收割的時候就下點子爛麥根雨,村子里但凡有點能耐的都出外了。”
這時候半醒半醉的三姨夫突然開口了:“咋不種玉米?玉米耐旱呀,也不怕爛根。”
舅舅苦笑了一下:“玉米?種上誰要你的呢?口里收糧的就要莜麥,連麥子都不要,更別說玉米了。來來來,喝酒!這回大哥開上旅社了,種地那點事不想它了!”
“看看你說的,不管能行,地叫它慌的呀?”舅媽責(zé)怪著。
“明年叫老二她們種上吧,也能多點收成!”舅舅深深吸了一口煙。
“嗯,也是……”舅媽正回答著,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在前面的是二姨夫。
只見他一進門便摘下了棉帽子,憨厚的大聲說道:“啊呀,不好意思啊,來晚了,這開業(yè)飯倒吃完了吧?”
二姨和老姨緊隨在二姨夫身后,她倆穿著厚厚的棉衣,頭都用厚厚的圍巾裹著。
“娘呀,這不是三個兒跟三個兒女婿?多會來的?”二姨夫還沒來得及脫下身上的棉衣,突然看到了三姨和三姨夫。
“甚呀?三個兒來了?”二姨聽到二姨夫這么一說,撥開擋在前面的二姨夫,扯著天生的大嗓門近似于沖似的進了屋子。
“三姐回來了?”老姨也緊跟著進了屋子。
三姨的眼淚突然又沖了出來,將懷中已經(jīng)熟睡的妹妹遞到舅媽懷中,急忙站了起來:“二姐,妹子,我們今天剛回來!”
已經(jīng)沖到三姨身前的二姨和小姨抱起三姨,三個人哭成了一團。媽媽也站在她們旁邊,邊擦著眼淚邊說:“快別哭了!吵醒孩子了!”
三人還是緊緊的抱著,嗚嗚的哭出聲音來。舅媽也抹起了眼淚,躺在她懷中的熟睡的妹妹隨著她的抽噎,也一顛一顛的。這個場景讓我想起了《紅樓夢》的某些場面,本來的喜慶的事情,非得搞得哭哭啼啼收場。
舅舅踉踉蹌蹌的走了過來:“別抱著哭了,我去伙房看看,給他們弄點吃的東西?!?p> “你快坐著吧,我去弄去吧!”爸爸一把把舅舅拉回到座位上,自己朝著外屋走去。
幾位姨姨和媽媽哭的差不多了,互相安頓著坐了下來,二姨夫早在他們抱頭哭的當間自己坐在了座位上,三姨夫給他倒了滿滿一碗二曲,往自己碗里倒了一點點,“二姐夫,你多喝點,我們都喝的差不多了?!?p> “嗯,可不是!早上四五點就走上了,南河槽發(fā)水,我們繞了好遠好遠的路,走了快整整一天呀?!倍谭蛭锪艘豢诰疲戮埔绯鰜?。
舅舅抬起頭看著二姨夫,眼睛迷離的問:“咋來的?地里收割完了?”
二姨夫咽下一口菜:“今天早起開拖車二小來城里酒廠拉糟,我們坐車來的,這不是,怕冷了,穿的這么厚!地里收割的差不多了。”
小妹妹已經(jīng)被舅媽放在床上睡覺了,二姨湊在她跟前仔細端詳?shù)倪@孩子,“南面的水土就是好,看看這孩兒,白生生的?!倍陶f著在妹妹的小臉蛋上吧嗒親了一口,小妹妹被這突然的一口驚了一下,不過她可能是太困了,只是稍微動了動就又睡著了。
小姨拉著三姨的手,撒嬌說道:“三姐走了這么長時間也不說回來看看,我都想你了,好多次半夜都哭醒來了。”
三姨摸了一下她的頭發(fā)說道:“三姐不是不想回來呀,每次從村子里到火車站得走兩個多小時,趕上人多了又擠不上火車?!?p> “那么遠呢?就沒有村子里到火車站得汽車?”老姨雖然已經(jīng)是初二的學(xué)生了,但是她從來沒有出過遠門。
“嗯,三姐的村子在山溝溝里,四面都是大山,根本沒有汽車,人們出來進去全靠手扶拖拉機?!比绦χ鴮弦陶f道。
“手扶拖拉機?沒見過!”老姨顯得很天真。
“對啦,你今天來城里,明天不上學(xué)了?”三姨突然想到今天是周日,明天就周一了。
老姨聽三姨這么一問,很自豪的說:“大姐說了,給我辦了轉(zhuǎn)學(xué),從明天開始就在大姐的初中念書!不用再在鄉(xiāng)里中學(xué)了!”
“這么好?”三姨的眼里亮了一下,轉(zhuǎn)頭看著媽媽。
“嗯,家里就剩下她自己念書了,這不都初三了,我思想著城里的教學(xué)條件好點,讓她來這念一年初三,萬一明年能上個中專,這輩子也就有個盼頭了。”媽媽一邊收拾著親朋好友們吃完飯的飯桌,一邊說道。
“那這回家里就剩下娘、大和二大了!”三姨的眼又有點濕潤了。
“不怕她在鄉(xiāng)里念書住校也是老不回家,村子里還有我和你二姐夫呢,你就放心吧!”二姨可能是此刻離熟睡的妹妹比較近的緣故,說話的聲音不再是扯著嗓子了。
三姨點點頭說道:“哦,也倒是。老妹子,來城里念書能跟上不?”
老姨正要回答,媽媽打斷了她們的話:“語文和英語肯定是跟不上,自己多費勁學(xué)吧,鄉(xiāng)中學(xué)得數(shù)學(xué)和物理每年全縣聯(lián)考的時候排名都挺靠前的?!?p> 老姨點點頭,三姨對她說道:“嗯,就是,咱們底下學(xué)校不比城里,來了城里念書一定要聽大姐的話,給大姐省點心。”
二姨這個時候突然搭茬吃醋的說:“你們看看大姐多偏心吧,姊妹倆都在大姐家住了不帶住,三個兒初中畢業(yè)就在大姐家住了三年,這四個兒又要來住,就我一畢業(yè)留在家里干農(nóng)活?!?p> 她這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媽媽說道:“你初中畢業(yè)我還上著大專,等我跟你姐夫在城里安了家你也找上了對象,我把你接的城里,你家那口子不跟我拼命?”
“這回我不來住了,我們家里的得來住一段時間。正好大哥開旅館,有住處了?!倍掏蝗蛔院赖挠殖吨ぷ诱f道。
“???”聽到二姨說這話,大家都驚詫的看看二姨,有看看二姨夫。
“嗯,得住半年?!币恢敝活欀院鹊亩谭蛞槐菊?jīng)的說道:“城里勞動局開了個廚師培訓(xùn)班,我報名了!好好學(xué)上半年,有錢了來城里開個小飯館。”
“這個主意不錯,到時候你們一家子也搬到城里來住,那時候大平的旅館也開的差不多了,他們買個房子。把我家南房騰出來,等他姥爺鄉(xiāng)里退休了,把他姥姥姥爺,還有二大都接過來?!卑职致牭蕉谭蜻@么一說,連草稿也沒打的說出了一番話。
“嗯,對!”媽媽欣喜的看著爸爸,似乎很感謝他的這一番話。
不知道什么時候,屋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房檐頭上的水滴滴噠噠落下。
家里的爺們兒們還沒離開飯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時而他們迷糊,但是下一刻,他們又變得異常清醒。很可能這就是壩上爺們的酒風(fēng)吧。
女人們圍坐在一圈拉著家長里短,她們時而咯咯的笑,時而又偷偷抹著眼角。
小妹妹睡的很香甜。
弟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也蜷縮在一張床上睡著了,是不是還咯咯的笑幾聲。
大家都在憧憬著……
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