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禮多人不怪。
意思就是說,登門拜訪,你帶的禮物得多人家才不會怪你,你禮物少了,估計得被人打出門去。當然也有可能你禮物多,也會被人打出門去,這意思就是你要求的事太重,禮物還是不夠多。
獨孤家?guī)兹涨耙回毴缦矗依餂]有拿得出手的禮物,獨孤誠和張氏并未帶著兒子直接登門,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往茅屋里看了看,結果也沒瞧見人,三人只好匆匆趕去了涇陽縣買登門之禮。
路過城門時,獨孤誠特意向守城的士卒打聽了一番,結果有些失望。
晚娘他爹今日不當值,本想事先打個招呼,再商量商量,看來是不行了,只能買好禮物登門拜訪。
根據(jù)獨孤文昨夜跟獨孤誠和張氏的交代,晚娘一家其實都是中意獨孤文的,只不過晚娘家和獨孤家一樣,與富庶沾不上邊,甚至可以說比獨孤家還窮。
五百文,對兩家而言都是一筆巨款。
大家都是貧苦人家,五百文的聘禮以獨孤文賣柴為生的家境來看,不可能拿得出來,晚娘她娘王氏也明白這個道理,倒也不是故意為難獨孤文,只是逼于無奈。
一家總共五口人,兩年前小兒子重病,公婆離世,好像所有禍事都趕在了那一年,最終無奈變賣了家中田地,現(xiàn)在就靠著晚娘他爹一個人在城門守城的那點俸祿和家里人替人縫縫補補過活,日子艱難。
大兒子早年便定下了婚事,不過親家要五百文聘禮才肯嫁女,說是沒有五百文寧愿讓女兒在家待成老姑娘也不嫁,王氏也是沒了辦法。
獨孤文老實巴交的,不會打聽晚娘家的家事,但是這些年來往涇陽縣賣柴,一來二去便與晚娘相知相識到相戀,偶爾在晚娘家歇歇腳,晚娘便一五一十的將家里的情況說給了獨孤文聽,再后來王氏知道女兒與獨孤文有情,也就在獨孤文面前提出了五百文的聘禮。
晚娘他爹陳三畢竟是男人,總是沒有女人的精打細算的,比女人也“闊綽”一些,當然還要比女人自命不凡一點。
認為自己一個大男人,大兒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大兒子那五百文的聘禮,自己和大兒子兩人能掙著,又中意獨孤文為人實在,便從沒在獨孤文面前提過。
由此可見,大唐貧苦人家的男人和現(xiàn)代社會的男人其實是一樣的,家中大小事還得聽老婆的,所謂古代男人地位高,那得是你到達一定的高位,在家里的地位才會高。
張氏和獨孤誠為何急忙忙的在第二天出門,便是覺得晚娘家人為人都不錯,這樣人家教出的女子定然不會差到哪去,遲了恐怕生變,畢竟好人家的女子誰不愿意娶進門當媳婦。
唐人說媒提親其實并不復雜。
頭一次上門說親,只要提著一只活雁去問問女方的意向,并不需要置辦太多東西。
若是女方也同意這門婚事,下面還有問名,等到問名沒有任何問題,男女雙方八字相合,這門婚事才算不存在問題了,最后才是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拜堂成親,行周公之禮。
獨孤家與別人家不同的就是沒請媒婆上門,也沒大雁,現(xiàn)下大雁都趕著去南方過冬,打不著也買不著。
一家三口在縣城兜兜轉轉,獨孤誠突然有些后悔沒把小兒子帶來,小兒子讀了那么多書,書上肯定有其他東西來代替大雁的法子。
就在獨孤誠三人在縣城里轉悠買禮物時,同福酒樓的廚子提著拜師禮與杜如晦正好出了涇陽縣,趕往正陽村。
此事暫且不提。
再說獨孤誠一家三口,在涇陽縣晃蕩了半天,張氏陡然開竅,總算找到了一個不錯的代替方法,用布料代替大雁。
唐朝時期,布料分很多種。
最便宜是生絹,獨孤誠和張氏穿在身上的衣服布料便是生絹,質(zhì)地極差,穿在身上冬冷夏熱。
稍微好一點是火麻布和粗棉布,是獨孤武和獨孤文身上的衣服布料,那是當年張氏父母留下來的好東西,兄弟倆穿了好些年,一直縫縫補補,家里早沒了。
再好一些的是細綿綢,十幾日前,獨孤家制鹽時,張氏拿出來的那匹布便是細綿綢。
最好的便是紫熟綿綾了,不過這種布料民間沒有,那是用作官服的布料,而且還得是高官才行,一般都是三四品以上的高官。
簡單來說,也就是你至少要坐到一部侍郎這個位置,才有機會穿上紫熟綿綾。
獨孤家在貧苦人家之中算是頂尖的,但到底還是貧苦人家,細綿綢不敢買,便宜的生絹不合適,便挑了一匹火麻布。
就是火麻布,張氏在給錢時還一臉肉疼,若非最近小兒子掙到十兩銀子,她現(xiàn)在真不樂意娶這門媳婦······太貴。
晚娘是個很認真的小娘子,從懂事起便很認真,無論對事還是對人。
吃飯時,家中小弟灑了飯食,她認真的教育弟弟。
做工時,她也很認真,替城里人家縫補衣服的針腳都比母親的針腳更密一些。
每日認真吃飯,認真干活,認真的做著每一件事,認真的人往往說明這個人有憧憬,但是憧憬并不能抵擋住現(xiàn)實的殘酷。
今日,城頭兒,也就是管理城門士卒的頭子,請了一位媒婆到家里說親,說親的對象自然便是晚娘。
涇陽縣不大,用不了多少人守城,而城頭兒也不是全權管理涇陽縣城門的人,城頭兒官職不高,只是一位伍長,品階也不高,無品。
但是,城頭兒是直接管理陳三的老大,所謂縣官不如現(xiàn)管,城頭兒對陳家一家人來說,有足夠的權勢。
陳三作為城頭兒手下的一員,對城頭兒家也了解,城頭兒的兒子說不上壞,但也談不上好,整日浪蕩,無所事事。
俗稱,啃老族。
這種人自然比不上勤奮可靠又實誠的獨孤文,陳家不樂意,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或者說拒絕不了。
媒婆把城頭兒的兒子夸的天上無地上也無,陳家人的臉色卻不怎么好看。
都是老熟人,誰還能不知道誰啊。
“晚娘,我爹娘來說親了。”獨孤文很高興,自己家有錢了,這門婚事也就成了,他還沒走茅屋門前,便扯開嗓子大喊道。
晚娘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沖沖的出了門,愣了一下,想到家里的事和獨孤文的父母也在,又連忙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將獨孤文一家迎了進去。
說是救命稻草一點不夸張,女人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嫁的不好一輩子就毀了。
雖說大唐有和離這么一說,但是真正去和離的人真不多,在農(nóng)戶家或許根本就不存在和離這個意識。
大抵就像七八十年代的夫妻,國家也有離婚,但有多少去離婚呢,一輩子打打鬧鬧也就這么過來了,只不過過得好不好自己心里才清楚。
一家三口進屋,看著房間里的人愣住了,房里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大雁正“嘎——嘎——”的叫著,這擺明了就是有人來說親了。
“陳家大哥,您看我這······”
獨孤誠把自己的地位放得極低,有些不知所措,自家親自登門說親缺了禮數(shù),還碰上其他人家前來說親,關鍵是他還是頭一次干這事兒,同時又有些慶幸,好在自家今日來了,否則大好的親事就沒了。
兩家同時上門說親,兩家的家庭情況,陳三清楚,可他更清楚自家的情況,他非以財取人的市儈之人,心里倒是更中意獨孤文,但是他現(xiàn)在有難處了。
獨孤家既然敢來說親,肯定準備好了五百文的聘禮,這是當初獨孤文承諾過的,但是同意獨孤家這門親事,家里能拿到五百文的聘禮不假,吃飯的飯碗?yún)s有可能會丟了。
媒婆瞧了眼獨孤誠三人,望著糾結的陳三,沒說話,她是信心十足,一個看起來就是破落戶的人家怎么跟城門頭兒相比,就是傻子也知道該選哪家。
“獨孤大哥,俺們一家也中意大郎,可是······”
下面的話陳三沒說,也不好意思說,另一家說親的是自己頂頭上司,說出來未免給人一種巴結上司的感覺,但他陳三卻不是那樣的人啊,一切都是被逼無奈。
媒婆似乎很不給面子,語氣很沖,望著獨孤誠三人嘲諷道:“說親也不請媒者,連點禮數(shù)都不懂,老身可是替城門王伍長家說親,也不看你們,配得上陳家小娘子么?”
媒婆,大唐分為兩類。
一類是媒氏,官媒,官媒說親基本也就定了,尋常農(nóng)戶家,也就像獨孤武家,是沒有資格多說什么的,遇見官媒只能走。
另一類便是媒者,媒婆,私人接下說親的活,按照獨孤武家的身份是可以與看中的小娘子家商量的,全看對方小娘子的家人選擇。
聽媒婆的意思,獨孤誠也就明白了,對方是一個伍長,再看陳三糾結的神情,對方是管著陳三的,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一來,面對一個伍長,獨孤家倒也不怕······或許還是有那么一丟丟怕,畢竟自古民不與官斗,伍長無品,好歹也比尋常農(nóng)戶的獨孤家好那么一點點。
二來,媒婆確實說的在理,自家沒請媒者上門,缺了禮數(shù)。
但張氏不同,撇了眼媒婆,笑問道:“陳家大哥大嫂,你們夫妻二人怎么說?”
家里有錢,底氣足。
好不容易有家小娘子看上自己大兒子,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買布花了不少錢,不能白白浪費。
再加上脾氣本就有些暴躁,媒婆話侮辱人,不問便走,過不去心里那道坎。
“俺們怠慢了。”
偶然從讀書人口中聽到怠慢二字,覺得很有氣度,便撿來用了,以前陳三說怠慢二字時,眼神中是有一絲驕傲的,但今天,只有苦澀和一絲愧疚。
“爹······”
“你閉嘴?!蓖跏洗驍嗔伺畠旱脑?,看向獨孤誠嘆道:“獨孤大哥,你們家也是貧苦人家,惹不起,俺們家也惹不起?!?p> 陳家確實是好人家,不僅為自家考慮也為獨孤家考慮了,獨孤誠和張氏有些惋惜,獨孤誠嘆了口氣,抱拳施禮道:“今日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