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荒蕪的家
夏日灼悶的空氣在黃昏時刻也不會削減半分,沒有風,路兩邊的樹像失去了生命力,百無聊賴的站在兩側(cè)。
年輕又充滿活力的少男少女邊笑邊說從郝小英身邊經(jīng)過,郝小英用艷羨的目光盯著他們看,她多么希望林祎祎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手拿書本,因一道題的解答而與同學(xué)討論著爭執(zhí)著,或者談?wù)撃硞€老師,或者剛剛結(jié)束的測試。
宿舍到了,那種學(xué)生宿舍特有的潮濕悶熱還有混雜的發(fā)霉的氣息,緊緊將她包圍。
盡管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邁進宿舍門口的那一剎,她的心情還是變得又復(fù)雜又沉重。
簡陋的架子床就在面前,霉氣越來越重,空氣更加悶熱沉悶,一個小小的風扇在低矮的屋頂吱呀呀的轉(zhuǎn),扇走一波熱氣又一波熱氣,最后就成了熱鍋里的一個舀勺,越攪越熱,幾乎要沸騰了。
林祎祎坐在靠窗的窄小的下鋪,床頭放著藍碎花的夏涼被。她沒有發(fā)現(xiàn)郝小英,即使郝小英的腳步聲也沒有讓她回頭,她正出神的望著窗外,身體雕塑般一動不動。
這不應(yīng)該是這個年齡該有的姿勢。
郝小英內(nèi)心一陣痛。有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似乎還有淚。她匆忙擦了擦。好在林祎祎依舊沒有回頭。上鋪的一個女生手捧厚厚的一摞書動作熟練的從梯子上下來,看看她,又看看林祎祎。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聲。
女生走了,現(xiàn)在只剩下林祎祎和郝小英了。頭頂上的電風扇似乎轉(zhuǎn)的更起勁了。
“吱呀吱呀,呼啦呼啦……”只是徒加一些噪音而已,空氣依舊悶熱,郝小英再次擦擦臉上的汗。
她輕輕走過去,坐在林祎祎的身側(cè)。
林祎祎終于回頭,一臉的茫然,但當看到是郝小英,立刻露出明顯的厭惡。
郝小英臉上硬硬擠出一絲笑容,“祎祎,”
她像呼喚一個很小的孩子,這時她才意識到,這么多年,她一直是這樣呼喚林祎祎的,那時的林祎祎只是一個小女孩,小小的人兒,頭上扎著一個朝天撅,粉嘟嘟肉乎乎的小臉,無論在干什么,只要郝小英喊“祎祎”,就會笑著飛跑過來,“媽媽!媽媽!”郝小英的心就像蜜一樣甜。
這些年,郝小英就是這樣喊的呀,語氣心態(tài)都沒有變,變的是面前的女兒已經(jīng)不是小女孩了,她已經(jīng)長大了,在她的心里媽媽也不是唯一了,甚至是,多余的了……為什么會這樣?郝小英覺得也許是自己哪個地方走錯了,可究竟是哪個地方呢?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她茫然不知。
觸及林祎祎冰冷的目光,郝小英內(nèi)心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尷尬的咧咧嘴,想說些什么,只覺嗓子又干又澀,像鋪了一層牛皮紙。
“你來干嘛?”林祎祎的目光又冷又硬,像一把刀子剜著郝小英的心。
“媽媽,”郝小英像做錯事的孩子,期期艾艾的說,“就是過來看看你……”
林祎祎嘴角現(xiàn)出一絲冷笑,但稍縱即逝,更多的漠然與厭惡涌上她的面頰。
“是你讓他來的?”
當明白了林祎祎所指的那個他,郝小英慌張的點點頭,刻意解釋到,“我想他畢竟是你爸,有些事情需要知道……”
“你以為這樣,他就會和你復(fù)婚了?”林祎祎臉上有一抹與她稚嫩臉頰不相符的成熟,不,豈止是成熟,是看透人世的滄桑。
郝小英的心跳似乎靜止了,她昏頭昏腦的呆愣片刻,乍聽,感覺女兒的話毫無由來,甚至有些可笑,有些驢唇不對馬嘴,但再仔細一想,心中就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似乎,一直以來,郝小英都在尋找或者等待一個合理的借口,一個引起林樾注意的因由。當?shù)弥值t祎早戀的消息,她似乎并不是太悲傷,似乎內(nèi)心還有一種盼到柳暗花明的釋然。是的,其實,她內(nèi)心深處應(yīng)該明明知道即使林樾介入也無法解決女兒早戀問題,但她還是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了,原來她一直在等待著一個機會。
“你不會勝利的,我也很遺憾,不能幫到你?!绷值t祎嘴角竟掛著一絲笑,而且笑意越來越濃,“你注定是失敗的。我可憐你,因著你是我媽媽。我更恨你,恨你一直以來只是把我當作你栓住男人心的工具?!?p> 郝小英瞪大雙眼驚懼的看著女兒的小嘴一張一合,面部掛著凄慘的笑容。笑容似乎越來越濃,眉眼都擠在一起了,嘴角咧開了,她以為女兒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狂笑起來,但面部肌肉卻猶如突遭泥石流,毫無征兆的刷的垮了下來,淚水不可遏制的洶涌而下,涕泗磅礴,林祎祎哭了,在笑與哭之間,她沒有任何的轉(zhuǎn)換動作,一瞬間就由笑臉變成哭臉。
郝小英的心碎了。模糊淚眼中,她心痛又自責又有些震驚,張開雙臂,把女兒攬在懷中?!安皇堑?,不是的,”郝小英被女兒堪稱驚世劾俗的一番話語給嚇到了。她不明白小小年齡的她怎能會做如此理解。媽媽的愛是最純潔的最偉大最無私的,怎會成了一種手段?
“媽媽愛你,沒有你,媽媽就沒法活下去,不是你說的那個樣子……你怎能這樣想媽媽呢?……”郝小英語無倫次不知該怎樣消除女兒心中的想法。
林祎祎從郝小英懷里掙扎出來。淚水還掛在臉上,但眼里的光卻暗淡下來,只是短短的一霎,她又恢復(fù)了之前毫無生機的神態(tài)。
“你走吧,我要去上晚自習(xí)了?!?p> 郝小英無望的看著她,眼里流露出越來越多的祈求的光芒,“祎祎,聽媽媽的,好好學(xué)習(xí)……”
林祎祎垂下眼瞼,咬住嘴唇,沒有說話。順著林祎祎的眼光往下看,赫然看到她膝蓋上的傷。
“這是怎么搞的?”郝小英心疼極了?!半y道是你爸爸?……”
林祎祎臉上掠過一絲悲痛,她把目光投向窗外,遠處樹梢上落著一只黑色的鳥,鳥兒跳跳停停,像在尋找著什么。
有風刮起來了,樹葉先是小幅度擺動,后來樹枝也搖晃起來,但是并沒有帶來期盼中的清涼,炎熱依舊沒有褪去,反而因風而多了些躁動。
“你走吧,”林祎祎再次下了逐客令,“我要去上自習(xí)了?!?p> “祎祎,媽媽一直認為你是媽媽的乖女兒,不要再和那個男孩交往,好不好?”
“我要去上自習(xí)!要遲到了!”林祎祎煩躁的站起來,扭轉(zhuǎn)身子,就往外跑去。撇下一個呆愣住了的郝小英。
“這孩子邪性了。”本能的,郝小英掏出手機,剛要按下林樾的號碼,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為什么又要打給他?他真能解決問題嗎?難道我潛意識里真的盼著有什么因由可以與他聯(lián)系嗎?哪怕是以女兒為代價?”郝小英的心沉落下來。
獨自一人走在校園的路上,坐上汽車,獨自一人回到家,一個人摸索在沒有燈光的客廳、臥室,躺在空曠的床上。她的心空落落的,像一個蟬殼,什么都沒有了,她是那么強烈的想給林樾打個電話,那么想聽聽他的聲音,可是林祎祎的話就像魔咒,又像匕首一點點割著她的肉,令她不得不痛苦又無力的掛念著林祎祎,令她不得不清醒的面對冷清又沒有溫暖的現(xiàn)狀,還有明天該怎樣面對。
如果有個殼,她真想蜷縮在里面,永遠不要出來。
這些年,她努力去愛,可到頭來,她努力用愛滋養(yǎng)的家卻變成了一片荒蕪了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