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韻詩逛街拎了大包小包一堆衣服回家,在媽媽驚訝的目光中坐到沙發(fā)上說:“媽媽,你天下有敵了,有人在打你兒子的注意喲!”
“自打你一生下來,媽媽就知道你注定屬于別的女人。媽媽才不擔心呢!”媽媽笑道:“今天第一天上學,就有女孩兒給你買衣服?還都是名牌?!?p> “是女富豪!”我說:“連腕表都是‘肖邦happy Diamond’,快樂鉆石呀!媽媽。對了,爸爸,你那老鄉(xiāng)林韻詩什么底細?她這么舍得往我身上砸錢,不會有什么圖謀吧?東西我收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她愿意花錢就花唄,又不是我求她。”莊重若無其事的說。
“她要是把我拐跑了怎么辦?”我說。
“你很缺母愛么?爸爸笑道。
“我四歲多就被人家扔到四百里外,你說我缺不缺母愛?”我說道:“要是有人拿著假的親子鑒定書跟我說我是他們的兒子,我還真敢相信。你看你們兩口子這些年辦的這些事兒,不是我缺,就是你們倆缺,卻心眼兒……”
“要不補償補償你?!卑职值溃骸翱偛荒茏屇憬o別人當兒子把吧,十六年不白養(yǎng)了?”
“補償就不用了,只求你別虐我就行。今年暑假我準備自己安排活動,成不成?”我道。
“那你準備做什么?”媽媽問道:“說來聽聽?!?p> “找個長頭發(fā)大眼睛的姑娘生個孩子溜溜,然后教教他功夫。讓他在太陽底下蹲四個小時馬步,我和他媽媽就在邊上談?wù)勄檎f說愛,氣氣他。看他氣鼓鼓的時候,就告訴他你氣什么氣?老子不也是這么過來的,你又不是第一個!”我靠在媽媽懷里,笑道。
“哈哈哈……”媽媽笑道:“一個假期的時間好像不夠用??!你可以用這兩個月先把你岳母找到,問問她準備什么時候把你媳婦兒生出來!”
我十六歲時的暑期計劃是學會彈吉他,然后揣一本張子選的《藏地是篇》坐在外婆家城外的大河邊,彈一首歌,念一篇詩,讓河里的魚問問我夢里看不清臉的姑娘,什么時候才能出現(xiàn)在我身邊。我會把她的肋骨當成琴弦,一遍一遍地彈奏,彈到天荒地老,彈到黯然銷魂……
我十六歲的暑假什么也沒干,拉上窗簾,關(guān)上大門,躲在房子里修仙練道,練到不食人間煙火,練到出離紅塵……
所有失去的甜蜜,都是毒藥。
林韻詩的話在我打開房門,不得已出現(xiàn)人間時,再一次像陽光一樣刺痛了我眼睛,刺痛了我的心臟,雖然這句話在無數(shù)的黑暗里被我咀嚼了無數(shù)遍。它就像帶刺的鐵球一樣,每次移動都一路血跡斑駁。
我承認動了學琴的念頭是在琴行里看了林韻詩的表演,但我不知道在那一刻打動我的是音符中淡淡的憂傷,還是她嫵媚中流露的楚楚可憐。莊重從小就給我灌輸他的武俠夢:仗劍天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兒子學藝有成之后,如果仗劍在街上行走,除暴安良,英雄救美做不成,私自攜帶管制刀具進局子倒是有百分百的把握。莊重喜歡古龍,喜歡古龍筆下的英雄??晒琵垙男∝毨?,他筆下的英雄大多也都貧困,往往連酒都買不起,實在是讓人望而生寒,對英雄二字充滿敬畏。
我問我媽媽你美的像個仙子是不是正被幾個流氓劫持,恰巧被莊重搭救,然后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過人間無數(shù)的呢?我媽媽笑而不答,再三追問,總是笑而不答。最后問的急了,莊重說我三天沒吃飯恰巧你媽媽路過說飯管飽就是工資少你來不來。我說原來是美女救英雄?。∏f大俠,這可千萬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啊,有損英雄形象……
林韻詩雙手抱琴潸然淚下的情景正適合我對江湖弱女的想象。只是我不知道,十六歲的春天,驚蟄的一聲春雷之后,讓心中悲傷憐與傷感的種子迎風而動的是那低沉的琴音,還是那晚我肩頭濕透的淚痕。十六歲的時候我想把自己寫成一首詩,但我不知道我想唱給誰聽。
當林韻詩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并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和面頰上紅的像烙鐵的唇印之后,王貝貝的笑聲就像戛然而止的音符,她的笑容一點點枯萎,然后隨風而逝。尷尬像夕陽下的雜草在面頰上悄然瘋長。“你男朋友?”林韻詩問她。她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搖搖頭。“莊雨,姐姐陪你逛街好不好?”林韻詩問道。“好。”我說:“貝貝,你要一起么?”王貝貝搖搖頭?!澳悄阆然厝グ?。我們明天再一起練琴好么?”我說道。她騎了車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天找她練琴,賭氣不理我。
“那女人是誰?”
“大姨媽。”
“你有大姨媽么?”
“為什么不能有?”
“能不能別讓她來打擾我們學琴?”
“不能,你大姨媽來了你都當不住,我大姨媽來了我也擋不住……”
然后,每次遠遠的看見林韻詩過來,王貝貝都會一臉羞紅的低聲道:“莊雨,你大姨媽來了……要紙巾么……”
逛街,買衣服,吃飯,送我回家,隔三差五的來一趟,衣服都夠我開一家超市了。真不知道這女人安的什么心,問莊重,他笑笑說你安心陪她就好,她又不會吃了你。我說能不能別讓她纏著我。莊重無可奈何地說不能。我氣急敗壞暴跳如雷為什么不能為什么不能。莊重笑道:“你大姨媽要來你都擋不住,我有什么辦法?”
“真后悔嘴欠,說給你們兩口子聽……”我羞憤欲絕。
跟林韻詩逛街的次數(shù)越多,我心中的矛盾就越大。她就像一個雙重性格的人,在我的面前同時扮演著媽媽和情人的角色。比方說有時她會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吃東西,目光中流露著和媽媽一樣溺愛的目光。說心里話,我和媽媽待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對這種感覺很是受用。在武校的十二年里,我之所以好勇斗狠,不給自己留有太多的空閑時光,就是無法忍受思念的痛苦。雖然,四歲半的我還不知道思念這個詞匯,但對于它帶來的痛苦卻深有體會。
她更多的時候像回春的少女,牽著我的手或者挎著我的胳膊,像街上那些偷偷摸摸的高中情侶或正大光明的大學戀人。
放學后離天黑尚早。我們一邊走一邊聊,累了就在廣場的長椅上坐下,買兩瓶礦泉水,靠在一起看車來車往,人潮涌動。我們猶豫很多的共同點,比如都只喝礦泉水,不喝碳酸飲料;果子要自己榨的;比如說水果要品相最好的,食物要精美的;如果沒有,寧肯餓著走好遠的路或者回家做自己自己最放心的。
“人間好美!”花燈初上,林韻詩幽幽嘆道。
“詩詩姐這是要準備回仙界么?”我打趣道。
“那你會不會很傷心?”她很是正色地問道,很正色的意思就是她突然的就扭過身來,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我的眼睛問了這個問題。
“那要看你在我心里留下什么了?”我說道:“如果你像白晶晶一樣在至尊寶心里留下一顆眼淚,我當然很傷心,但如果你在我心里留下一把刀子,那就不是傷心,而是痛心了?!?p> “其實,我什么也不想留下。”她忽然嫵媚的一笑道:“我用了二十多年尋找我的前男友,可是我知道即便我找到了,也找不回我失去的青春。我也是見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這么些年要找的不是我的初戀男友,而是失去的那個自己,年輕、青春、執(zhí)著的少年時光。失去的甜蜜,都是毒藥。我想在你身上一點點找回來,這一次,我準備把自己毒死!”
說完,呲了呲“恐怖”的一口小白牙。
那一晚回去,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自己遇見一個蒙面女郎,她有著林韻詩妙曼的身材和她特有的體香。我說詩詩你怎么不肯見我,她說你想看我的真面目么想看么?說著她掀開面紗,一個血口獠牙的夜叉撲面而來,嚇的我出了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
我以為林韻詩只是送給我一個噩夢,僅僅一個夢而已。春夢了無痕,睜開眼睛就什么也不會留下了。
詩詩,你承諾過你不會留下什么,為什么突然反悔?
你不僅在我心里留下了一把刀子。
還留下了一顆毒藥的種子。
當我和媽媽在你的別墅里在警察的陪同下瞻仰你們香艷的遺容時,那顆種子汲血瘋長,吞噬的不僅僅是我對這個世界美好生活的期許,還有一個少年對愛情的想象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