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言歡不覺松開了緊握的拳頭,一切塵埃落定了,并沒有發(fā)生她不想看見的事情,這樣的結(jié)局再好不過,可她高興不起來。
月華公主是假死,蘇玄恪和蘇玄楓都知道,只有她傻傻地難過自責(zé),他們都很聰明,是她太傻。
肖洛回來了,對她道,“郡主不必?fù)?dān)心了,闖入皇宮的士兵剛進(jìn)宮便被太子的人馬拿住了,不會有什么事?!?p> 易言歡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池炎道,“你也早就知道了?”
池炎點(diǎn)頭,“坊間一直傳聞,你喜歡瑞王,可長樂是要嫁給瑞王的,為了她,我不得不試探試探你,今日之事嘛,是出于私心,本想拉攏拉攏你和太子的感情,郡主卻讓人刮目相看,不等太子來救,自己也有法子逃出去?!?p> 易言歡聽他說完這段話,末了,一臉鎮(zhèn)定地問道,“你妹妹當(dāng)真會嫁給蘇玄恪嗎?”
池炎沒有回答,只是說了另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和我去離國吧,這里不適合你?!?p> 易言歡扯出一抹笑,“你這么說,倒讓我有個我們認(rèn)識好久了的錯覺。”
池炎道,“人生得遇知己甚是難得,何需論認(rèn)識時間長短?!?p> 易言歡走到他的對面,端起了她剛進(jìn)來時池炎倒的一杯酒,一飲而盡,道,“謝了你的這一杯酒?!保f罷,便和肖洛離開了。
房間重新關(guān)上,追魂不禁問道,“主子,您怎么突然想帶易姑娘去離國了,若是被瑞王知道了,恐怕會生嫌隙?!?p> 池炎道,“她不會那么輕易答應(yīng)的,何況,此事她也絕不會告訴蘇玄恪。”
走了一陣,易言歡問肖洛,“你可知池炎此人的來歷?”
肖洛道,“池炎,離國皇帝?!?p> “他是離國皇帝?”,易言歡真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肖洛確定地點(diǎn)頭,“此次離國戰(zhàn)敗和親,為表誠意,離國國君親自陪同公主前來大錦和親,他便是離國皇帝池炎。說起來,你是怎么認(rèn)識他的?”
“別提了,被這個家伙戲耍了一天?!?p> 肖洛提醒道,“這個人心思深沉,你還是和他保持距離為好?!?p> 易言歡突然看著肖洛,一副打量的神色,繞他轉(zhuǎn)了一圈,以前是他藏得太深,還是自己對他的關(guān)注不夠呢?沒想到她這位義兄還挺優(yōu)秀的嘛。
肖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我的義兄確實優(yōu)秀。”
“郡主還是稱呼我名諱吧”,雖然兩人同為永安王義子義女,但她是皇上親封的郡主,入了皇家宗祠的,從身份論,自是比他尊貴。
易言歡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又沒外人在,何必這么見外,你要么叫我義妹?”
“義——妹?”
“額,好像奇奇怪怪的,要么叫歡妹?不行不行,太肉麻了。要么歡歡?小歡?小易?哎呀,你隨便叫吧,反正就是一個稱呼而已,沒那么講究?!?p> “郡主——”
“好吧好吧,我不糾正你了,想來想去沒一個好聽的?!?p> 肖洛突然正色道,“丞相府發(fā)動兵變,這是抄九族的大罪,周家一脈都難逃一死,怕他們沒多少日子了?!?p> 易言歡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你在同情他們嗎?你別忘了,是周文軒殺了義父,他是咎由自??!”
“你這么恨他?”
易言歡反問,“難道你不恨?”
“冤冤相報何時了,義父和丞相的恩怨由來已久,其中緣由我們又能明了幾分,現(xiàn)在周文軒也沒幾天日子了,活著的人,何不釋懷?”
“喂!肖洛,你立場怎么這么不堅定!哼,我收回我剛剛說的話!”,易言歡說完,加快了步子,一個人走在前頭,她現(xiàn)在不想和他說話。
丞相府謀反一案判下來了,洛王罪不可恕,但念其年輕無知,判其終身圈禁,永世不得再入朝堂。而丞相府周文軒及其妻妾、子女和周氏族人,總計八十三口滿門抄斬,周家的家丁仆役充軍,丫鬟充妓,永世不得被贖。
鄴城已經(jīng)很久沒有發(fā)生這種大案了,這么多條人命,怕是要血洗鄴城,一時間百姓談周色變。
這幾日易言歡心情很好,雖然她沒有親手拿下周文軒,但那個壞蛋總算惡有惡報了,義父義母泉下有知,也該覺得寬慰了。
易言歡沒有什么事,便和嫣兒烹茶插花,日子似過的很愜意,而肖洛的心事越來越重了,都明顯地寫到了臉上,易言歡也不管他,從那日他說了立場不定的話后,易言歡便沒搭理他了。
易言歡欣賞著剛插好的花瓶,肖洛支開了嫣兒,說道,“周文軒死有余辜,但禍不及子嗣,周霖和周瑾兒不該死?!?p> 肖洛到底哪根筋搭錯了,易言歡看了他半晌,壓下她的脾氣,才說道,“周霖可一點(diǎn)都不無辜,要說這事兒他沒參與,我可不信?!?p> 肖洛又道,“周瑾兒一介女子,總不該牽連進(jìn)來,她總罪不至死?!?p> 易言歡可疑地盯著他,一臉發(fā)現(xiàn)秘密的八卦模樣,“你是不是喜歡周瑾兒?”
肖洛臉色刷的一下沉了下去,一點(diǎn)兒都不容開玩笑的樣子,道,“郡主別胡說?!?p> 易言歡正色道,“我又不是你們大錦的朝綱法紀(jì),這事兒跟我說做什么,我又管不了?!?p> “但你和太子瑞王熟識,若是你開口求情,她還有一線生機(jī)?!?p> “你——”,易言歡站了起來,衣袖拂倒了花瓶,砰地一聲花瓶碎裂,鮮花散了一地,卻沒人退縮,易言歡道,“你不必白費(fèi)力氣了,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幫周家的人!就算他們?nèi)克懒?,也跟我沒關(guān)系?!?,說完便拂袖而去。
所有的好心情都被肖洛破壞了,易言歡再沒有心情插花品茗,為了防止肖洛又來找她碎碎念,她早早地上了床,好不容易睡著,但迷迷糊糊間做了好幾個噩夢,被夢里血淋淋的場景驚醒,醒來時出了一身冷汗。
易言歡披了一件外袍,打開房門,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燥熱煩悶的感覺消散不少,她坐在門口,任涼風(fēng)吹在臉上。
“明日午時周家滿門問斬于菜市,你可要去?”
熟悉的聲音傳來,易言歡不抬頭也知道是誰,此刻她沒有火氣,默了半晌,她回道,“去?!?p> 肖洛沒說別的,只道,“明日我有事,讓嫣兒陪同你去?!?p> 易言歡點(diǎn)頭,沒有放在心上。
這一晚,易言歡再也沒有睡著,第二天嫣兒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眼睛下明顯的黛青,化妝的時候撲了好些粉才蓋住了。
出府的時候,嫣兒有些怕怕的,問道,“郡主,非去不可嗎,砍頭,聽著多嚇人??!”
那一夜義父中箭的場景在腦中閃現(xiàn),血怎么也止不住,崩潰到極點(diǎn)卻沒人能幫她,那種親人在懷里慢慢失去溫度的感覺,這輩子她都忘不了。
而這些,都是拜周文軒所賜。
易言歡扯出生平第一抹殘忍的笑,“怎么不去,等了這一刻好久了。”
嫣兒看著自家郡主,咽了咽口水,明明還是那個人,卻總覺得哪兒不一樣了,剛剛郡主眼里閃動的嗜血?dú)⒁?,連她都不禁打寒顫,難道郡主是因為王爺?shù)乃来笫艽碳?,性情大變了?p> 或許是許久沒發(fā)生這么轟動的事情了,老百姓都抑制不住的好奇,去刑場的路被圍得水泄不通,易言歡費(fèi)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到了前排,此刻是第一批處斬的人犯,周文軒和周霖都在其中了。
看著周霖,易言歡譏諷一笑,這還是第一次見不在輪椅上的他,他屢次害她,沒想到他也有今天,不過還算他有點(diǎn)骨氣,冷著的臉上沒有絲毫露怯。
易言歡的眼睛移到周文軒的臉上,卻見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他正一臉沉痛地看著她,易言歡愣了一下,隨即朝他譏諷一笑,她早說過了,會讓他償還義父受的苦,如今雖不是她親手做到了,但能看著他造此報應(yīng),真是解恨極了!
陽光下,少女的笑容嗜血而殘忍,沒有半分恐懼和同情,周文軒閉上了眼睛,一時間老淚縱橫,自作孽不可活!周文軒,大錦叱咤朝堂二十載的丞相,曾經(jīng)的風(fēng)云人物,在面對無情的劊子手時,眉毛都未動一下,此刻看著一個少女臉上的殘忍笑容,他卻留下了眼淚。
“時候到,行刑!”
嫣兒拉著她,“郡主別看了,太嚇人了!”
易言歡卻一眼不眨地看著,死亡真的來臨了,斷頭臺上多數(shù)人都慌了神,呼救聲喊冤聲響成一片,他們不想死?。?p> 十個劊子手大口飲酒,齊刷刷地將酒水噴灑在刀刃上,沒有人猶豫,也沒有人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們早已習(xí)慣了,無論身前是達(dá)官富豪,還是山匪強(qiáng)盜,抑或是被冤枉的普通人,到這里都只是一刀的事情。
手起刀落,十幾個頭顱如冬瓜一般滾在地上。
人群中倒吸一口冷氣,人們都掩面,不敢看這一幕,就連嫣兒也都避過了眼,她回頭看著一眼不眨的郡主,一時不敢說話。
易言歡突然撥開人群,往后面跑,嫣兒急忙跟了上去。
離開了人群,易言歡扶著路邊柳樹,止不住地干嘔,嫣兒大驚,“郡主,您怎么了?”
眼見著她膽汁都快嘔出來了,嫣兒卻沒有辦法,只有守在旁邊,幫她順氣。
不知過了多久,易言歡止住了干嘔,空氣中似乎都是血腥的味道,她不再看向人群,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
這不是回王府的路,嫣兒想問,又不敢開口,只得默默跟著。
皇家陵園中一片寂靜,易言歡在一塊墓碑前停了下來,緩緩地跪了下去。
是王爺?shù)哪贡?!嫣兒也跟著跪在她的身后?p> 這一跪便是好幾個時辰,嫣兒揉了好幾次膝蓋,可郡主一動不動,她猶豫好幾次都不敢開口,很快天色暗了下來,陵墓里的幾盞冷燈照不亮偌大的皇陵,陰森恐怖的氣息在四周彌漫,嫣兒搓搓肩膀,終于忍不住開口,“郡主,我們回去吧,這里太恐怖了?!?p> 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嫣兒跪著挪動幾步,靠近了她,喊道,“郡主?”
似乎不對勁啊,嫣兒這才上前仔細(xì)瞧她,這一看卻所驚不小,郡主的臉色煞白,唇上也毫無血色,空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個模樣甚是嚇人。
嫣兒直覺不對,伸手一探她的額頭,才驚覺郡主竟在發(fā)高燒!
這時候,肖洛找來了,嫣兒趕緊救助,“肖侍衛(wèi),郡主發(fā)燒了,得趕緊送她回府!”
沒見到她回王府,他便猜到她來此處了,果然,肖洛看了易言歡的臉色,二話沒說,一把橫抱起了她。
快到王府時,肖洛對嫣兒道,“你去找大夫!”
嫣兒早已慌神,此刻聽了肖洛的話,搗蒜般點(diǎn)頭,急忙去請大夫。
肖洛將她輕輕放在床上,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陪在她的身邊。
大夫?qū)懞昧怂幏?,對肖洛道,“郡主是驚嚇?biāo)拢菹扇毡銢]事了。”
嫣兒送大夫出去了,肖洛喂她喝了藥,看著她呆滯的神色,終是無奈嘆了一口氣,就要離去。
突然間,他的手腕被抓住,肖洛回頭,只見易言歡的眸子逐漸回光,正看著他,說道,“不要走?!保曇糨p飄飄的,透著虛弱。
肖洛在床邊坐下來,安撫道,“好,我不走?!?p> 他承諾不走,易言歡放下心,回頭看著頭頂?shù)尼♂?,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周文軒死了?!?p> “我親眼看到的,他的頭被砍斷,滾到了地上??墒恰?p> “他死不瞑目,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他是不是以為是我害死了他,他是不是要找我索命?”
易言歡痛苦地抱住頭,她現(xiàn)在一閉眼睛就看到周文軒血淋淋的頭顱瞪著她,陰魂不散。
肖洛按住她的手,停止她自虐的行為,“周文軒謀朝篡位,這事關(guān)朝綱,與你無關(guān)。”
“可是我沒為周瑾兒求情,你不恨我?”
肖洛松開手,默了一陣,就在易言歡漸漸失望的時候,他說道,“周瑾兒沒死?!?p> “怎么回事?”
“我救了她,將她送出了城外,從此天高水長,便由她去了?!?p> 難怪他今日不在,原來去救周瑾兒了!就算易言歡不懂大錦的法律,但想想也知道,闖刑場救人,恐怕難逃一死。
“你瘋啦!周瑾兒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冒這個險?”
“我這么做,并未是為了她?!?p> “那是為什么?”
肖洛沒有回答,只說道,“你休息吧,丞相府一事已經(jīng)過去了?!?p> 肖洛的胸口躺著一枚玉牌,或許它將永遠(yuǎn)這么沉寂下去,有些秘密,還是不揭開為好。
或許是有人守在身邊的緣故,易言歡漸漸睡著,一夜無夢,直到天亮,易言歡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在床邊假寐的肖洛,陽光正好,灑在他的衣服上,他似乎睡的并不安寧,眉間微微蹙起。
易言歡很感激,也有些愧疚,她拍醒了他,“肖洛,我沒事了,你回房睡吧?!?p> 肖洛醒過來,伸手探了她的額頭,松了一口氣,還好退燒了。
易言歡知道他擔(dān)心自己,主動說道,“你放心吧,今日我就在府中,哪兒也不去,你回去睡覺吧。”
肖洛站了起來,“我叫嫣兒來伺候你起床?!?p> 易言歡發(fā)現(xiàn),她這個義兄,有時候一根筋,真是油鹽醬醋不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