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府府門口布滿了白綢,一片蕭索低沉,易言歡看了半晌,當初第一次來永安王府時,義父救了她,她亦步亦趨地跟了一路,到了府門口卻有些猶豫,義父便在門口問她要不要進去,問她是不是準備露宿街頭了,其實那時候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照顧她了吧。
府里一眼望去盡是白色,丫鬟小廝們都系了白綢,易言歡木然地往里走,嫣兒看見她,撲到她腳邊,嚎啕大哭,“郡主,王爺沒了?!?p> 靈堂里除了永安王的遺體,只有肖洛一人在,他渾身戴孝,跪在棺槨前,易言歡上前,將顏婉婉的骨灰盒放在了靈前。
肖洛看著她靜靜地完成一切,看著她跪到自己身側,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質問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義父是收到你的消息出去的,為什么人會沒了?”
易言歡沉痛的眸子抑制不住自責,她甚至在想,若是肖洛一劍殺了她,她也認了,這樣她就不用這么難過和愧疚,“是我害死了義父!”
肖洛看了她半晌,她的目光絲毫沒有退卻,他自是看出了她眼底的不顧一切的絕望,他松了開了手,看著棺槨,冷著聲道,“你說的這些,我一個字也不信。等安置好了義父,再說這事!”
永安王身前是一個閑散王爺,死后也沒幾個人前來吊唁,一整天只有易言歡和肖洛跪在靈前。
從早晨到黃昏,肖洛看著她異常蒼白的臉,“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去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吧。”
易言歡一張臉毫無表情,目光都是空洞的,這話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著,完全沒有反應。
肖洛薄唇緊抿,不再勸她。
晚上的時候,三天未進水米的她,終于暈在了靈前。
易言歡醒來的時候,在自己的房間里,渾身乏力得很,她想坐起來,問問義父什么時候她可以出府。
嫣兒送吃的進來,腰間醒目的白綢提醒著她永安王去世的事實,易言歡眼里恢復一片死寂。
嫣兒心疼地道,“郡主,您的身體已經(jīng)很虛弱了,您就吃點兒東西吧,若是王爺在,他也不希望您如此折磨自己的?!?p> 易言歡無動于衷,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易言歡就靜靜躺著,腦袋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聲音在她旁邊喊道,“歡兒——”
易言歡眸子動了動,卻仍是沒有反應。
蘇玄恪扶起了她,此刻的她臉上毫無血色,唇既發(fā)白又干裂,幾日不見,她瘦了一圈,空洞的眸子似生無可戀,隨時會死去。
蘇玄恪顫抖的手摸著她的臉,他幾乎認不出,這是以前古靈精怪、總與他拌嘴的女子嗎?
他不知,她會因為永安王的死如此難過。
他不解,他們認識不過才數(shù)日的時間。
蘇玄恪拿粥喂給她,不料他一放手,她便如無骨般又要摔到床上,蘇玄恪眼明手快地扶住她的后背,他無法,只得將粥放在床沿,舀了一勺喂到她的唇邊。
喂到嘴邊的粥只沾濕了她的嘴唇,她一點兒沒有吃進去,甚至,連吃的動作也沒有,現(xiàn)在的她處于封閉的狀態(tài),對外界的一切都是麻木的。
沒有猶豫,蘇玄恪端起粥喝了一口,轉頭一手按住她的腦勺,對著她的嘴唇吻了下去,將一口粥盡數(shù)喂了下去。
一口粥喂入,刺激到了易言歡,空洞的眸子漸漸有了焦距,迷離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她低呼,“蘇玄??!”,說完人便沉沉暈了過去。
蘇玄恪握著她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如果不是發(fā)生這件事,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已經(jīng)在乎她到如此地步了。
聽說她暈倒在靈堂上,他當即撇下一眾離國使臣,匆匆往永安王府來了。
剛剛看到她生無可戀的樣子,他的心如針扎一般的疼痛,又充滿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他害怕,她真的就這么去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蘇玄恪也不得不正視自己的感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
是在返回鄴城路上遇殺手,被她看到自己狼狽一面時,亦或是她假裝瘟疫卻被他撞見洗臉的時候,還是香凝雪她說不會愛上不愛自己的人的時候。
感情的事,說不清道不明,但他清楚地知道,送他櫻花簪的那一刻,便已下定決心,這輩子要留她在身邊了。
他很慶幸,這次的有驚無險,讓他意識到她對自己的重要性,若是她真的在這些漩渦中喪生,那他一定會很后悔,非常后悔。
“歡兒,本王以后會好好補償你的?!?p> 易言歡醒來的時候,她環(huán)視一圈,只有嫣兒守在身邊,她勉力想坐起來,卻覺得渾身無力,嫣兒見狀,趕緊扶起了她。
易言歡茫然的眸子漸漸清晰,半晌,她才問道,“義父呢?”,聲音卻是干澀、暗啞,仿佛來自地獄。
嫣兒流著淚說道,“王爺?shù)倪z體還在府中,明日出殯,郡主您吃點兒東西吧,不然怎么有力氣送王爺最后一程。”
易言歡緩緩道,“把粥給我吧?!?p> 老天爺似乎知道人的心情一般,第二日一大早就下起了綿綿小雨,送殯隊伍里一陣低沉壓抑的哭聲。
永安王被安葬在皇家陵園中,臨近中午,所有的儀式都完成。人潮散去,只有易言歡和肖洛還跪在墳前。
易言歡摸了摸手中的骨灰盒,義父義母一生都飽受思念之苦,希望他們到了下面,可以冰釋前嫌,陪伴彼此。
易言歡放下骨灰盒,用手挖著泥土,似要挖一個洞。稀泥糊了她白皙的手指,她卻毫不在乎,肖洛想幫她,她只是輕輕說道,“讓我自己來吧?!?p> 肖洛聞言只好罷手,卻還是看不下去她用手刨地的自虐行為,他將佩劍遞給她,“用劍鞘吧?!?p> 他的佩劍從不離身,他惜之如命,此刻給她給的毫不猶豫。
易言歡沒有拒絕,用劍鞘掘開土壤,很快,她刨出一個比骨灰盒尺寸略大的坑,易言歡小心翼翼地捧著骨灰盒放了下去,又一捧土地將它埋了起來,喃喃自語般道,“還沒有告訴你,這便是義母了,如今他們終于不必天各一方了。”
肖洛眸子緊縮,他從沒想過義母竟然還在人世,他看向骨灰盒,眸子愈加深邃,終是抿唇不語。
骨灰盒安葬好了,只聽肖洛問道,“義父是怎么死的?”
皇陵中已沒有其他人,這一聲格外清晰,易言歡臉色更暗淡了,義父,是她害死的。
驀地,肖洛扯著她后退一步,易言歡來不及多想,已看到一支箭射向她剛才跪坐的位置。
兩人剛站定,便有十幾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飛過來,將兩人包圍。
肖洛怒喝,“你們是何人,竟然在皇陵行兇?”
回應他的只有冰冷的雨絲,緊接著黑衣人一擁而上,肖洛拔劍迎擊,將易言歡護在身后。
易言歡從驚嚇中回神,眼里出現(xiàn)強烈的恨意,她知道,一定是周文軒!她的父母親都因他而死,他知道自己不會放過他,現(xiàn)在他要斬草除根!
不,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易言歡注意戰(zhàn)局,小心避退,倏地,一個黑衣人從她的側面刺向她,那一瞬間,易言歡仿佛看到了那個晚上,她驚呼一聲,緊接著義父替她生生擋了一箭。想及此,她看著逼近的危險,嗓子如失去說話功能一般啞然無聲。
千鈞一發(fā)之際,有一人擋在了她的身前,那人以劍相抵,卻還是抵不過凌厲的招式,右臂受了劍傷。
黑衣人見突然出現(xiàn)的幫手,似是驚訝,一時間怔在原地,沒有立馬進攻。
周文軒冷厲的聲音,呵斥道,“竟敢在皇家園陵行兇!不要命了嗎?”,他說完隨著他來的侍衛(wèi)已包圍了剩下的幾個黑衣人。
幾個黑衣人見勢不妙,放了一個煙霧彈,匆匆逃離。
侍衛(wèi)準備去追擊,周文軒擺手,“窮寇莫追?!?p> 易言歡看著眼前的背影,她做夢都想殺死的人,此刻他背對著她,而劍就在手邊,易言歡握緊了雙拳,指甲嵌入肉里,清晰的痛感讓她克制自己,她不會這樣便宜他。
處理好了一切,周文軒回頭,略顯疲態(tài)的臉龐帶著一絲難言的愧疚和易言歡看不見的心疼,他伸手給地上的易言歡,“你還好嗎?”
易言歡看著伸過來的手,臉上浮現(xiàn)冷笑,她自顧站了起來,睨著他道,“丞相大人這是唱哪出?”
易言歡自然不會相信他,剛剛刺客看見周文軒的震驚,她看在眼里,這恐怕只是周文軒自導自演的一場戲,難怪他剛剛不讓侍衛(wèi)追擊刺客,若是追上了,豈不是穿幫了?
不管他演這場戲的目的是什么,都注定會落空,因為她根本不會相信他!
肖洛不明兩人之間涌動的暗流,但剛剛丞相救了易言歡,他看在眼里,對此他是感激的,肖洛持劍做了一揖,“感謝丞相大人施以援手。”
易言歡恨聲道,“不要謝他!”
周文軒眸子沉痛,卻是沒有話為自己辯解,他取出懷里早已準備好的玉牌,對易言歡道,“我在南方有十二個產(chǎn)業(yè),雖然不是富可敵國,但這些財富足以讓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此玉佩是信物?!?p> 易言歡冷冷地看著他,不置一詞。
周文軒繼續(xù)道,“你娘的死,我很抱歉,這算是我對你的一點兒補償吧?!?,他頓了一下,沉吟道,“鄴城很快就要不太平了,你去南方吧?!?p> “我說過的話,丞相大人莫非忘了?你若是聰明一點兒,就不要如此惺惺作態(tài),你這樣,只會讓我覺得惡心?!?p> 易言歡徑直繞過他,肖洛心中震驚,不明易言歡為何對剛救了她一命的丞相這種態(tài)度,他此刻也不好說什么,只好道了一聲,“抱歉了,大人?!?p> 肖洛還沒跟上來,易言歡停下來等他,直到他走近,易言歡看著他道,“你不是問我誰殺了義父嗎?就是剛剛那個人,是他,周文軒,是他殺了義父!”
肖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丞相殺了義父?”
“丞相府一直囚禁著的三夫人就是義母,那天晚上我?guī)Яx母逃出相府,與義父匯合,卻被他發(fā)現(xiàn),是他殺了義父?!?,易言歡聲音很涼,臉上帶著難以愈合的傷痛。
“竟然是他!”,肖洛握緊佩劍,嗜血的念頭在他心里蠢蠢欲動,易言歡握住他顫動的手,道,“刺殺一國丞相是什么罪名?這種一命抵一命的做法太愚蠢了,義父不會想我們這樣的?!?